“那個，你不喝奶茶，我買了熱巧克力。”樸泊木訥地站在過道裏，因為過於高大而擋了道，被同學們嫌棄地擠來擠去。

    “什麽？”喬淨亭抬頭，因為不小心，手裏的紅筆在五三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印子。

    “請你喝。”樸泊好像過於口渴，咽了咽口水，轉身拿起自己桌上的奶茶一股腦吸了一大口。

    “為什麽？”

    樸泊顯然沒有料到這樣的問題，他吭哧吭哧地咳嗽了兩聲，額頭開始冒汗，臉也紅了。

    “幹嘛呢老樸，氣氛有點微妙啊。”季謙孝從後門竄進來，嬉皮笑臉地擠到兩人中間，在樸泊胸口用力捶了一下。

    “不是......樸泊剛想辯解，忽然不受控製一般俯下身猛咳起來，一顆珍珠直接從鼻子裏蹦出來。

    接著是死一般的沉寂，周圍的人都眼看著那顆黑色的珍珠烏溜溜地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然後滾到地上，垂死掙紮一樣彈跳了幾次。

    喬淨亭還是沒有搞清楚情況，但她還是毫不客氣地爆發出一陣巨大的笑聲，一旁的季謙孝更是笑的不停地拍著後牆，“老樸，不是我說你，你這臉丟的，哈哈哈哈哈哈。”

    “還不是你！”樸泊惡狠狠地揪住了季謙孝的衣領。

    “同學之間嘛，有啥的，是吧淨亭。”季謙孝漲紅著臉掙脫出來，躲在喬淨亭身後求助。

    “啊，是啊，沒關係的。”喬淨亭已經放下了筆，托著下巴憋笑。

    樸泊低頭看喬淨亭一臉天真無邪的樣子，長長歎了口氣，“那個熱巧克力，記得喝，冬天涼的快。”

    “好。”喬淨亭現在已經顧不上這杯飲料的含義，隻為了緩解樸泊的尷尬，還是立馬開始拆吸管外麵的塑料紙，一邊抬眼看樸泊的反應，傻大個正一心一意地關注著她手上的動作。

    “好喝。”喬淨亭抿了一口，熱巧克力涼了三分，開始泛苦。

    幸好及時響起的上課鈴解了圍，樸泊坐回自己的座位，身子卻還是朝著喬淨亭，長長的腿橫跨在過道裏，像一道不識趣的路障。喬淨亭手指捏著吸管慢慢的喝，覺得膩的慌，卻無奈樸泊忽然之間的一番好意，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

    “這是幹嘛呢，眼饞？”

    冬天班主任總讓開著後門通風，倒是養成了坐在教室後半部分的同學從後門進出的習慣，坐在後門口的喬淨亭常常被寒風吹的直打哆嗦。

    不過這次從後門進來的是六十多歲的英語老師，她彎下腰來打量著樸泊，“看起來很好喝？”

    喬淨亭嚇了一跳，趕緊把昨天布置的作業拿出來。

    “不是，我發呆。”樸泊的聲音明顯底氣不足，然後就是他悉悉索索找報紙的聲音。

    “你還知道今天要做報紙啊。”英語老師甩下一句話，在早就安靜下來的教室裏顯得格外駭人，喬淨亭的後背一涼，忍不住想去關後門，厚重的棉衣絆在凳子上，拖著凳子發出刺耳的聲響，她還沒抬頭就仿佛感受到了英語老師不滿的目光，慌不擇路地俯下身整理著衣角。

    “我來吧。”樸泊忽然站起來，用氣聲說了一句，一兩步就走過去關了後門。

    喬淨亭愣愣地坐下，棉衣一角還是被凳子上不知哪裏的木刺牽絆著，她隻能勉強斜側在桌上寫字，好在英語是擅長的科目，再怎麽不習慣的姿勢還是能比其他同學都提前做完。

    桌上落下一張紙條，滾了兩滾，被筆袋攔住。她鬼鬼祟祟俯下身，讓自己被前座的同學完全擋住。

    “你的完形填空早已寂寞難耐。”

    紙條上龍飛鳳舞地寫著這一句話。

    喬淨亭被逗笑了，她側過頭，樸泊正咧著大大的笑臉看著她。

    她把做好的英語報紙疊的小小的遞過去，“小心點。”

    樸泊比了個耶。

    後來季謙孝問過樸泊，為什麽突然之間就對喬淨亭展開攻勢，兄弟們都沒做好準備所以才沒有助攻。

    “還不是你們，整天聚在後門口八卦我，說我喜歡高二那個學美術的圓眼鏡。”

    “你可不是喜歡那個小蘿莉嗎？”

    “那純粹嘴上說著逗你們玩的，我還喜歡楊冪呢，讓你們老在淨淨身後叨叨，那天她聽見了，還跟前邊兒的黃雨露討論哪個是圓眼鏡。”

    “所以你就......”

    “嗯，我喜歡淨淨都那麽久了，不想讓她誤會我。”

    或許是初戀的緣故，也或許是在文科班的緣故，樸泊所謂的追求攻勢還是有些拙劣和幼稚。他先把班上一個對喬淨亭有意思的男生約到教室外的花壇上，兩個人對著冬天已經枯了不少的草坪，相顧無言了一會。

    “我準備對喬淨亭告白了。”樸泊先開口，沒頭沒腦的，高高的個子屹立在寒風裏，像一根孤獨的旗杆。

    李承磊有些莫名其妙，“所以，你是要跟我宣戰？”

    “不是，我們是好兄弟，我就跟你說一聲。”樸泊的臉上竟然真的皺起了幾分歉意，“改天請你吃飯。”

    李承磊徹底懵了，他不好意思問樸泊為什麽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但他還是點了點頭，大家每天都在一起插科打諢，也都情竇初開不懂談戀愛的套路，他將樸泊的告知當成了一種警告，竟還有些佩服樸泊的磊落坦蕩，在心裏主動把喬淨亭劃分為了“兄弟的女朋友”。

    自認為排除了所有風險因素的樸泊開始認認真真地追求喬淨亭。把每天媽媽塞在他書包裏的零食第一個捧給喬淨亭挑選，主動承擔起了關後門的重任並禁止所有男生圍在後門口侃大山，在喬淨亭對著數學題皺眉時以最快的速度解題，然後寫下完完整整的思路和方法遞過去，寫一些勉強押韻晦澀難懂的情詩，幫她丟垃圾袋、倒熱水......

    青春期的女孩都是敏感容易悸動的，對未知的戀愛充滿了渴望。喬淨亭對樸泊突然之間的熱情自然是察覺到了，但一直不敢相信，在她眼裏自己和樸泊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一個家境普通的小女生，一個不愛學習的紈絝子弟，她愛帆布鞋和小清新，樸泊喜歡套頭衫籃球鞋，他也總對那些穿籃球鞋的女生嘖嘖讚歎，怎麽看都不會喜歡上自己。她對樸泊的關注越多，也自然地越覺得樸泊可愛善良，但是因為女孩子是要矜持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表露了心跡，她隻能戰戰兢兢地接受這樸泊對她所有的好，假裝不為所動，隻是會在英語作業做完之後主動遞過去。

    “喂喂喂，淨亭。”晚自習下課，喬淨亭的肩膀忽然被班上一個女生抱住，她俯在喬淨亭肩頭笑個不停。

    “怎麽啦？”一如往常的，喬淨亭正對著一本數學五三發愁，每到課間就是這樣的情景，當然大部分時候花十分鍾甚至一點思路都沒有。

    “我告訴你一個剛剛發現的秘密。”女生湊到喬淨亭耳邊，聲音更輕了。

    喬淨亭不很習慣這樣的親昵，她坐直了身子，“你說。”

    “我剛剛在後門口觀察了一會兒，大概有五分鍾吧，樸泊一直是一個姿勢。”女孩的聲音裏還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什麽姿勢？”

    “癡漢姿勢啊，你自己看。”終於忍不住又笑出來。

    喬淨亭做數學題時往往苦大仇深地整個人都垂著頭，不算專注，純粹是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她並沒有注意到左手邊樸泊的動向。既然讓她看，想必是跟她有關係。她一臉狐疑地轉過頭，正好對上樸泊的目光，她不得不承認傻子也能看懂這目光裏的意思，太灼熱以至於她的臉一下子紅起來，樸泊側坐著，手托著腮，明亮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讓她無處閃躲。一想到剛才自己抓耳撓腮做題的模樣都被他看在眼裏，不由得臉更紅了。

    “樸泊，你下課怎麽不出去跟他們玩？”對視間想不到別的說辭。

    “跟他們一天到晚吹牛。”樸泊也如夢初醒，反應了好久才回答。

    “好。”喬淨亭回過頭對依舊趴在自己肩膀上的女生解釋，“我看他，多半是發呆呢，我經常看到他對著一個地方看很久的。”嘴上是這麽說，自己心裏也覺得這個理由立不住腳。更可怕的是竟然有一種小小的喜悅感從心裏不知道哪個角落裏冒出來，在她的肚子裏甚至胃裏蹦跳，然後牽扯著她的心髒轟鳴起來。

    那女孩笑笑，“你自己領悟咯。”

    領悟來領悟去，大概就是那個意思。

    也是自己希望的意思。

    後來樸泊就表白了，如喬淨亭所料，也如全班幾乎所有同學所想，樸泊的愛慕表現的太明顯，以至於後排幾個女生常常抱怨在樸泊寵溺的目光裏看到了粉紅色的泡泡。

    樸泊告白時從書包裏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紙袋。

    “什麽東西啊？”

    “呃......打底褲。”

    圍在旁邊的男生們都笑了，樸泊揮著胳膊把他們趕走，然後把紙袋遞給喬淨亭。

    喬淨亭不笑，紙袋安安靜靜地躺在她的膝蓋上，她沉思了一會兒，仿佛在麵對一場聲勢浩大的求婚一樣謹慎，預備鈴打了之後才小聲問，“樸泊，你真喜歡我？”

    樸泊點頭。

    “可是你知道的，我們倆......不太像。怎麽說呢，你就像那種吃慣了山珍海味的人，可我隻是一碟清粥小菜。”喬淨亭說到清粥小菜的時候眼神格外認真。

    樸泊老氣橫秋地嘟了嘟嘴，鼻子上皺出一個疙瘩，“你是什麽，我就吃什麽。對我來說，你就是山珍海味。”

    這大概是一個寫到作文就要抓耳撓腮的少年能說出來的最動聽的話，他垂著頭看喬淨亭，表麵平靜，藏在褲袋裏的手早就被汗水打濕了。

    喬淨亭還是沒有說話，她把鼓鼓的紙袋用力對折以後塞進了書包裏，然後把提前做完的英語作業傳給樸泊，沉默間就認可了一切。

    好像和所有濫俗的肥皂劇一樣，又好像有什麽地方不一樣，沒有驚天動地的表白也沒有熱淚盈眶的接受，兩人仿佛早就約定好了在一起的時間，水到渠成得不像話。因為高三緊張的學習還在繼續，在一起後的日子和從前無異，隻是所有曖昧的舉動終於能夠順理成章，喜愛的目光也不用再躲躲藏藏。

    爭吵也成為在所難免的事。

    “你不去上體育課？本來一個星期就不剩幾節了。”樸泊強壓怒火。

    “你管我。”喬淨亭身體弱，很輕易就能獲得不參加各項體育運動的特赦，課間操和體育課她常常窩在教室裏做題複習，說是複習，大部分時間也是趴在桌上神遊天外。和樸泊吵架之後她更不願意動彈，尤其是樸泊給她下的多多運動指令，一定要對著幹才舒心。

    樸泊把腳踩在凳子上係鞋帶，磨蹭了好久還沒有出去，直到在後門口等著的季謙孝開始不耐煩，“老樸，再不去籃球場都被占了啊。”

    樸泊見喬淨亭還是不為所動，氣急敗壞地用腳踹了一下凳子，“來了來了。”他的目光掠過喬淨亭的頭頂，鼻子裏哼了一聲。

    教室裏零零星星剩下幾個被班主任留下來做題的學生和幾個偷懶的女生，有人在小聲說話，有人在背書，也有人在睡覺。雖然不愛運動，但是在教室裏悶久了也很無聊，哪怕出去走走也是好的，可喬淨亭滿心想著跟樸泊賭氣，不想走出教室。

    “淨亭，去小賣部嗎？”崴了腿的黃雨露轉過身來，她的桌上攤著一本數學錯題，新的一頁還是空白，想必也看不進去書。

    喬淨亭猶豫著，心想小賣部和操場兩個不同的方向，碰不到樸泊就不算是輸。她把桌肚裏的零錢包拿出來，走過去攙扶著黃雨露。

    一中之所以叫一中，自然是排名第一的重點中學。高三以後體育課每周隻剩兩節，跑兩圈步後就是自由活動，男生們一窩蜂擠向球場，女生們則是成群結隊地往小賣部走。

    喬淨亭和黃雨露慢悠悠晃到小賣部的時候兩排桌椅已經被占滿了，桌上亂七八糟堆著吃完的泡麵桶，茶葉蛋殼，女孩兒們聊著八卦，抬頭看掛在牆上的電視，隨機播放的那部電視劇大概是小賣部大媽愛看的，畫麵裏女人正摟著孩子聲嘶力竭地吼叫。

    喬淨亭被鬧的頭皮發麻，抓著黃雨露的手向裏走。

    “慢點啊淨亭。”黃雨露一瘸一拐的，“你先朝裏走看看要買什麽，我隨便逛逛。”

    喬淨亭隻是想出來透透氣，並沒有特別想買的東西，她在貨架間流連了好久，手裏攥著零錢包，漫不經心地講拉鏈拉開又合上，最後還是在一排排飲料前停下了腳步。

    以前體育課她偷懶時都會來小賣部給樸泊買一瓶飲料，然後把凳子搬到後門口等著樸泊打籃球回來。

    雖然心裏滿是怒氣，還是挑挑揀揀拿了一瓶從未見過的飲料握在手裏，還想往裏轉轉，看見黃雨露拿著一根烤腸走過來。

    “又給他買水了？”

    “他跟我道歉我就給他，不然就給季謙孝。”

    黃雨露大口咬著烤腸，香味一陣一陣飄過來，“季謙孝這是造了什麽孽，你非得讓他插一腳啊。”

    喬淨亭想到季謙孝虎頭虎腦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又一臉驚訝地抓住黃雨露的胳膊，“你付錢了嗎，怎麽這就吃上了？”

    “噓，上次來的時候這黑心老板娘多收了我五塊錢，以為我不知道行情，今天我就在這兒白吃一根烤腸，反正走到收銀台那兒也快吃完了。”

    黃雨露裝模作樣地這兒看看那兒摸摸，很快解決了烤腸，瀟灑地把竹簽扔到垃圾桶裏，牽著喬淨亭的手大搖大擺地去結賬。

    兩人悠哉地踱回教室，高三很難有這麽清閑的時光，喬淨亭仰頭看貼在牆上的月考光榮榜，她的成績沒有拔尖到上年級前十排名榜的地步，但是一直平穩在年級前五十，樸泊呢，穩居墊底，他似乎從不著急，甚至對那些知道形勢緊迫開始用功念書的男生嗤之以鼻，頑劣如他，還從來沒有考慮過能否在一個城市上大學的問題。

    到了教室後門口就能看到黑板旁的掛鍾，還有二十分鍾才下課，再一瞥，擔任值日生的季謙孝已經拿著黑板擦在前麵晃悠。喬淨亭探進一個頭去，發現樸泊竟然坐在座位上了，身子還是側著，兩條長腿橫在過道裏。

    完了，說好了死也不出教室的。喬淨亭心裏暗自後悔，糾結著是進去好還是逃之夭夭，猝不及防間就被黃雨露推了進去。

    “去哪兒了？”樸泊伸出胳膊扶住她。

    “上廁所。”喬淨亭嘴硬著，說完才發現自己手裏握著那瓶飲料，不尷不尬的，總不好說是從廁所裏帶回來的。

    但樸泊似乎沒有關注到這一點，他點點頭轉過身去，把腿收到桌子下麵，眼睛朝前看，好像在欣賞季謙孝擦黑板的英姿。

    “今天不打球了？”喬淨亭忍不住問。

    “嗯，沒心情。”

    樸泊的語氣有些冷淡，不知究竟是裝作生氣還是真的冷淡，喬淨亭默默歎了口氣，把那瓶已經被手捂熱的飲料抓緊了伸到過道裏，還沒開口，看到樸泊插在口袋裏的手終於抽出來，握著一瓶香草味的牛奶，“喏，給你。”抬頭間看到喬淨亭也是與他同樣的動作，目光一下子柔和下來，把牛奶放到喬淨亭桌上，然後抓住她的手。

    “你幹嘛？”

    “不是給我的嗎？”樸泊的大手包裹住喬淨亭握著飲料瓶的小拳頭，溫熱的有點潮濕。

    喬淨亭任他握著，眼睛往掛鍾上飄，還有十五分鍾。

    “我們就是默契啊，淨淨。”樸泊笑得一臉天真，已經完全忘記了之前的不快。喬淨亭的臉在他的注視下一點一點紅起來，關於未來的擔憂好像也可以暫時放下一點了，隻要有眼下的彼此珍惜。（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