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你期盼萬分的時候給予你想要的東西，你可能會欣喜若狂、感激涕零，若是在你深陷泥潭無法顧及的時候給予你夢寐以求的東西，或許你會像對待任何一件可有可無的東西一樣對待它，因為沒有什麽比解決眼前的苦難更重要。這往往是快樂時看什麽都美好，而悲傷時快樂也變得微不足道的原因吧。

    拉開窗簾後陽光一股腦灑進來，整個房間就像一條被攤開曬的浴巾，所有潮濕漉漉的氣息和陰鬱的氣息都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來不及掙紮就被蒸發。

    喬淨亭站在窗前，還是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的整個世界被金色的光包成了一個球，被一個無形的大手從空中拋到地上，不斷滾動，滾動。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睡得這麽久、這麽沉過，但是排山倒海的頭疼讓她感覺沒有清醒多少。

    麵前擺著兩份早餐，一份是酒店提供的，一份是昨夜樸泊和李淨柔帶回來的，她隻記得自己昏昏沉沉開了門，至於說過什麽，看到了什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毫不猶豫地拿起了麵包，配著酒店的牛奶，麵包也有淡淡的牛奶味道，綿綿的拉絲，中間還有碎巧克力點綴。

    噢，對了，樸泊似乎說過麵包是李淨柔帶著他特地去買的。這樣一個細心又體貼的女孩子，誰能抵擋的了她的魅力呢？連喬淨亭都不可以。在機場見到李淨柔的時候她有一瞬間的如臨大敵，雖然這麽多年來她深知即使自己和樸泊的關係再難進一步，也沒有人能夠與她立在天平兩端持平。樸泊對她的感覺很複雜，愛，理想，渴望，慢慢增長起來的責任，當然，還有愧疚。愧疚可以讓樸泊不離開她，也正是愧疚，讓這份感情太過沉重，就好像給意欲飛走的氣球掛上了一個秤砣，雖然牽絆住了，但是也可能把繩子扯斷。如果什麽時候樸泊遇上了一個能滿足愛、理想和渴望的女人，而那個女人又恰好隻是一隻溫柔的手，能夠將他挽留還同時不讓他痛苦，那麽他就會離開了吧。

    “順其自然。”喬淨亭對自己說，吃完了麵包，端起杯子，又放下，把最後一口牛奶留下。

    樸泊自然不知道喬淨亭在出門前經曆了一番多麽複雜的心理，他對著鏡子整理頭發，甚至因為心情太好而哼著歌。

    昨夜逛到第三個博物館的時候李淨柔接到導師的電話，說是開會之前還要再見一麵。於是兩人買了麵包就匆匆回酒店，這個時間，李淨柔應該已經出發了。

    帆布鞋還殘留著一些水漬，他左看右看也覺得煞風景，蹲在門邊拿餐巾紙輕輕擦著。

    敲門聲響起來，“樸泊，起了嗎？”

    “早就起了，我都等你好久了。”樸泊半蹲著開門，還一邊抱怨。

    喬淨亭軍綠色針織中袖，同樣針織的灰色長裙，把她瘦削的身材包裹的恰到好處，腰間還露出了一小截，腳上還是那雙白色的帆布鞋。

    樸泊抬頭時目光恰好停留在她露在外麵的皮膚上，他嘀咕了一句，“你本來就腸胃不好，就別整天想著露這兒露那兒了。”

    “我非得一年四季裹得像木乃伊一樣你才滿意。”

    樸泊坐在地上穿鞋子，長長的腿怎麽彎也不舒服，鬆鬆垮垮係了鞋帶，餘光又看看喬淨亭的鞋子，露出了笑容。

    “笑什麽笑。”喬淨亭皺著眉頭打量他，最後還是蹲下來把他的鞋帶又綁了一個結，樸泊低頭看她腰間的白色皮膚和毛茸茸的頭發，忍不住渾身發燙，假裝不耐煩地把腳甩開，“好了好了，老媽子一樣的。”

    “那你等會鞋帶一直掉可不怪我。”喬淨亭毫不客氣地把他的腳扭回來，雙手扯著鞋帶認認真真地檢查。

    “你臉紅什麽？”她站起來後看到樸泊手撐著鞋櫃，顴骨又開始一層一層泛紅，目光不自然地四處遊移。

    “熱。”

    喜歡和欣賞的區別，可能是同樣覺得美好，但是你的美好讓我從頭熱到腳。

    喬淨亭對自然山水沒什麽興趣，也不喜歡宮殿廟宇，用樸泊的話說，純粹是個視野狹小的偽文藝少女，所以那些富麗堂皇的東西自然被安排到了行程最後，兩人直接乘坐巴士到了距離酒店較遠一些的柏林動物園。

    “你看那個。”從動物園站下車還要步行一段距離，樸泊忽然指著遠處驚呼。

    喬淨亭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座古老的建築，看起來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再一仔細看，會發現主樓的上半部分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頂端還有一些被燒黑的痕跡，屹立在蔚藍的天空下，有些淒愴。

    “是威廉皇帝紀念教堂，二戰中被炸壞的。”喬淨亭拿出手機拍照。

    樸泊一愣，“你也做了攻略啊？就我什麽都不知道。”他湊到鏡頭前麵比著剪刀手。

    “你別鬧。”

    “你不是不愛這些個樓啊宮殿的嗎？”

    喬淨亭踮起腳尖，把畫麵進一步放大，“說不好，站在它麵前會覺得自己經曆過的所有都太微不足道了。”

    樸泊癟著嘴不說話，好像被喬淨亭廣闊的知識麵和突如其來的唏噓堵住了喉嚨，他再仰頭看那教堂，在繁華的街市上顯得有些落魄，車水馬龍從它麵前緩緩而過，它就這麽立在那裏，與邊上現代風格的鍾樓形成對比，更加孤寂，卻又有些倔強，讓人悲從中來。

    “你猜德國人為什麽不修複它？”喬淨亭又問。

    “警示後人不要戰爭？”

    “開竅了。”喬淨亭笑道，“人都是不長記性的，沒有人願意提起不堪回首的過去，傷疤好了，他還怎麽記得疼呢？所以啊，有些傷痕，還是留著的好。”

    “你又開始含沙射影，反正我是聽不懂。”樸泊最怕喬淨亭言語之間涉及往事，若是能夠坦蕩地講開了還好，她偏偏喜歡用一種含糊不清的形式去觸及一點，不刺到主要部分，但總是惹的皮肉不是滋味，大概是每個人悼念過去的形式都不同吧，他隻能這麽安慰自己。

    遠遠地看到柏林動物園的南門，是一種有些怪異的東方風格，綠色的瓦，門牆上還有各式各樣的動物浮雕。喬淨亭這裏看看那裏望望，走得很慢，裝出對什麽都感興趣的樣子，其實是在掩蓋頭疼帶來的虛弱和疲憊。

    天氣晴好，遊人很多，各種國家的語言交錯在一起，樸泊憑借個子高的優勢，看到從未見過的裝扮就滿是興致地指給喬淨亭看。

    “能不能別丟人了，我才是第一次出國。”喬淨亭排在買票的隊伍裏，樸泊站在她身邊，投下的陰影剛好擋住過亮的陽光。

    “i‘mreallysorry.”樸泊裝腔作勢地說了一句，不太標準的英文逗得喬淨亭一下子笑出來。

    忽然一雙手抓住喬淨亭的裙子死死不放，起初並未注意，因為整個身子都被扯得往下墜，低頭時看到一個小男孩，個子很矮，正仰著頭用一雙大眼睛求救一般看著她。

    樸泊的第一反應是彎下腰來撇開男孩的手，沒想到男孩個子很小，力氣卻很大，死死地攥著喬淨亭的裙子，手指發紅，指甲已經因為用力過度泛出了白色。

    “你怎麽對孩子這麽凶？”喬淨亭蹲下來，伸出手去摸著男孩攥成球的小拳頭。

    “準是看我們外國人，要討錢。”樸泊掏出兩張紙幣準備塞進小男孩口袋裏，被喬淨亭一個白眼瞪了回去。

    小男孩大概是發現喬淨亭的通情達理，他終於鬆開了手，麵對著喬淨亭，個頭跟蹲下來的喬淨亭差不多高，剛好可以平視。

    喬淨亭不知該用什麽語言和他交流，棕色的眼睛和頭發，也許是亞洲人，她試探性地說了一句你好，小男孩的眉頭皺起來，沒有任何回應。

    “會不會是韓國或者日本的？”樸泊也蹲下來。

    “你不是覺得人家要占你便宜麽？”

    樸泊搖搖頭不說話，手搭上小男孩的肩膀，男孩下意識地朝旁邊一躲，身體閃進喬淨亭的懷裏。

    “icannotfindmyparents.”小男孩開了口，英語口音比樸泊更純正。

    “是走丟了啊。”顯然樸泊也聽懂了，四下望了望，“這兒這麽多金發碧眼的，個個英語比我們好，非得找我們倆。”

    他彎下腰來牽小男孩的手，男孩似乎認定了喬淨亭，怎麽也不服從。

    “你又想幹什麽？”喬淨亭的胳膊防禦一般擋在前麵。

    “帶他去售票處，問問哪裏可以播尋人廣播的。”

    樸泊說的不無道理，隻是小男孩抵觸心理太重，喬淨亭隻好牽著他的手跟在後麵。

    “no！”沒走幾步路男孩就像倔強的小牛犢一樣腳抵在地上再也不肯動。

    “what‘swrong?”

    男孩轉過身指著反方向，“theyforme.”

    遠遠看到隔了一個街區的地方有很大的遮陽傘，圍著很多人，並不能很清晰地辨認。

    “overthere?”

    男孩不說話，目光迷茫地握緊了喬淨亭的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