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9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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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掛完兩瓶水以後喬淨亭身上的腫塊還是沒有消下去多少,跟她說話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眼皮沉重得好像隨時要睡過去。

    樸泊再一次代替護士替她拔了針,推推她的肩膀,“醒醒了,頭還疼嗎?”

    喬淨亭閉著眼睛點頭。

    “怎麽燒的還是這麽厲害。”樸泊的手摸摸喬淨亭的額頭再摸摸自己的額頭,隻好攙扶著喬淨亭回到門診找醫生谘詢。

    喬淨亭縮在角落的椅子裏,左手小拇指悄悄地撓著右手手背。

    “別抓!”樸泊坐在醫生對麵,可還是眼觀六路,他靈敏地捕捉到了喬淨亭的小動作,皺著眉頭恐嚇他。

    “我也好久沒看到蕁麻疹發的這麽厲害的病人了。”男醫生轉過頭來麵對著喬淨亭,竟然忍不住笑了,“還發燒對嗎?究竟是吃了多厲害的東西,腫的像個......”他搖搖頭不再說話,嘴角還掛著笑意。

    “像個豬頭,是吧?”樸泊也笑,眼角的餘光還是促狹地盯著喬淨亭。

    “這是你男朋友說的,可不是我說的。”醫生對著喬淨亭聳聳肩。

    “嘁。”喬淨亭翻了個白眼,頭昏昏沉沉的,沒力氣計較。

    “這種病說輕不輕說重不重,就上個星期,外科那個張醫生,就是吃了黑魚發的蕁麻疹,直接蔓延到肺裏,要不是搶救及時,人就沒了。”醫生一邊開藥一邊抬頭看看穿著白大褂的樸泊,“你也是這兒的,聽說這件事了吧?所以說啊,該忌口還是要忌口,可不能嘴饞。”

    樸泊不停地點頭,然後義正嚴辭地瞪了喬淨亭一眼,“聽見沒?讓你嘴饞!”

    喬淨亭很冤,雖然有貪食症,但是好歹知道避開不該吃的東西,這次發病,一定和許雲送的小菜有關係吧,她閉著眼睛無奈地搖搖頭,人心果然太複雜,自己怎麽就沒看清楚呢?

    樸泊回到喬淨亭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拉上臥室的窗簾,然後把空調開到十六度。

    喬淨亭用夏被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隻露出一個腦袋,“你幹嘛呢?不知道我發燒怕冷啊?”

    樸泊二話不說走過來把整條被子扯住,喬淨亭正攥著被子,比不上樸泊力氣大,險些被他拉下床。

    “放手,聽話。”樸泊命令道,把夏被疊起來放在地板上。

    “現在把上衣和褲子脫了。”他麵不改色心不跳地說出這一番話,目光定格在喬淨亭身上。

    喬淨亭開始懷疑發燒的人是樸泊,她護住自己的胸口,“你吃錯藥了?我還是病人呢。”

    “讓你脫你就脫,這麽多廢話。”

    樸泊轉過身去,打開衣櫃在裏麵挑挑揀揀,始終沒有回頭,“想好的話就快點脫。”他反手扔過來一件吊帶一條寬鬆的格子短睡褲,“穿上這個。”

    到底還是不敢看的,他的手撐著衣櫃,屏氣凝神地聽喬淨亭悉悉索索地換衣服,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才轉過來。

    喬淨亭已經乖乖地換好了衣服,除了極少一部分被遮住的身體外,幾乎全身上下每一處都是連成片的紅色腫塊,樸泊“嘶”地倒抽了一口涼氣,這場麵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可怕許多。

    “讓你嘴饞,報應。”他挪開目光,蹲在床邊打開一個塑料袋。

    塑料袋裏裝的是剛剛回來路上買的冰棍,各種各樣的,他拿在手裏挑選,一直萎靡不振的喬淨亭忽然來了精神,她強著脖子坐起來了,“我要冰淇淋。”

    “沒有冰淇淋,隻有冰棍兒。”樸泊很絕情地回答。的確,買的全都是長塊狀的冰棍,他拿了幾個捧在手裏,然後轉過身把它們一支一支排隊一樣均勻地貼在喬淨亭的大腿上。

    比空調強了百倍的涼意一下子襲來,喬淨亭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是不是覺得沒那麽癢了?”

    樸泊指揮喬淨亭躺好,又在她的胳膊上放了幾支,“這是剛剛那個醫生告訴我的偏方,說是能最快速度讓你鎮靜下來。”

    喬淨亭筆直地躺著,動也不敢動,生怕稍一變換姿勢,冰棍就會滑落下來。

    “確實舒服多了。”

    “暴殄天物啊。”樸泊怪聲怪氣地感歎了一聲,然後在喬淨亭身邊躺下,學著她的模樣兩手貼著褲縫,眼睛盯著天花板。

    因為不能動,所以不能看到對方的表情,喬淨亭用盡全力在維持身體不動的情況下把頭扭過去看著樸泊的側臉,“你會不會覺得冷?把被子拿起來蓋著。”

    “現在知道關心我了,之前那麽長一段時間碰到我就像碰到了小赤佬一樣。”

    喬淨亭笑出聲來,“你哪學來的上海話?”

    “笑你個頭。”樸泊轉過頭來捏捏喬淨亭的鼻子,“我是拿你沒辦法了。”說完又重新仰臥,兩隻手按在肚子上,一副正在沉思的樣子。

    喬淨亭也把目光重新移回天花板上,她的眼睛盯著中央那盞圓形的燈,裏麵積了很多灰塵,可以清晰看到那一團灰色的東西依附在透明燈罩裏,以前打開了燈時常能看到不知名的小蟲子在裏麵爬行。

    兩個人就這麽躺著,悄無聲息的,隻有空調輸送冷風發出的聲音,喬淨亭還是會享受這樣沉默的舒適,很多感情總是於無聲處越來越濃鬱,如果換作口頭形式表達出來反而會變得膚淺。

    “我們倆像不像天地初辟時兩個來自不同部落的人,語言不通,於是隻能這麽肩膀挨肩膀地躺著,看著同一片天空,然後就莫名其妙地心意相通了?”樸泊問。

    “我們心意相通了嗎?”喬淨亭反問,“那你猜我在想什麽?”

    樸泊翻身從地上的塑料袋裏拿出一支冰棍,拆了包裝之後重新躺回來,“你在想,我旁邊這個傻大個是哪個部落來的,是不是巨人族。”他舉著那支還沒他手掌心大的小布丁,融化的很快,冰棍還冒著白色的冷氣,可牛奶已經開始往下淌。

    喬淨亭用力把他的手扳過來,然後自己舔了一口,“不,我在想這個傻大個是不是還藏了幾支小布丁。”她的眼睛期待地注視著樸泊。

    樸泊把冰棍一股腦塞進嘴裏,腮幫子動了兩下,吃完以後才回答,“啊吧啊吧啊吧啊吧。”顯然是在模仿原始人說話的方式。

    “說人話!”

    “最後一支了。”樸泊哈哈大笑起來。

    客廳裏傳來敲門聲,樸泊一個翻身下了床,含著冰棍赤著腳就跑出去了。

    “阿姨好。”

    樸泊的聲音有些驚慌失措,喬淨亭也一個激靈,趕緊找來一個抱枕墊在背後勉強坐起來,還沒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她的母親王春嫻已經提著包走進來了,樸泊尷尬地跟在後麵,垂著雙臂,活像一個要進看守所的失足少年。

    “你怎麽來了啊媽?”

    “你不是說發蕁麻疹了麽?媽媽來看看你,又沒人照顧。”

    王春嫻打量著坐在床上穿著單薄的喬淨亭,裸露在外的腿和胳膊上還七零八落地敷著很多冰棍,她在床邊坐下,“你這是什麽樣子?”

    “身上太癢,醫生說這樣會好一點。”

    喬淨亭眼睛一垂看到左腿上正好擺著一支小布丁,喜出望外地拿起來拆開包裝。

    “你看看你,整天做這些不著調的事情,今天多虧了小泊了。”

    樸泊束著手站在一邊,茫茫搖頭,“不客氣的阿姨,我也是正巧碰到,因為在醫院工作......”他忘了自己把拖鞋甩在哪裏了,目光飄忽著尋找,兩隻腳別扭地在原地亂動。

    聽到醫院兩個字,王春嫻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她隻是點點頭沒有說話,然後站起來朝外走,“我去廚房把帶的飯菜拿出來。”

    樸泊趕緊趴在地上,半個身子探到床底下搜尋自己的拖鞋,王春嫻又走到臥室門口叮囑,“小泊留下吃飯。”

    “不用了阿姨。”樸泊急急地縮回身子想要拒絕,頭一下子撞在床板上,他疼的齜牙咧嘴的模樣讓喬淨亭樂不可支。

    “小喬你別笑,還不趕緊留留人家?”

    “你就留下吃飯吧,這都六點多了。”

    “就是啊。”王春嫻見樸泊點了頭,才心滿意足地回到廚房去了。

    “開飯了,出來吃吧!”王春嫻在客廳裏招呼。

    客廳裏的飯桌很小,正方形的,還有一邊貼著牆壁,剛好隻夠三個人坐。樸泊和喬淨亭麵對麵,王春嫻坐在對牆的一邊。

    桌上擺著很清淡的青菜湯,醋拌黃瓜,青椒土豆絲,還有一盤紅燒雞塊。

    “你不能吃這個啊小喬。”王春嫻把紅燒雞塊移到樸泊麵前,笑容滿麵的夾了一塊給樸泊。

    喬淨亭本來就沒有胃口,燒還沒退,頭昏腦脹的,隻有氣無力地不停夾黃瓜吃。

    王春嫻見狀用筷子敲敲喬淨亭的碗邊,“飯桌上別苦著臉,這還有客人在呢。”

    “阿姨,不用管我,我不算客人。”樸泊趕緊打圓場。

    “你不算客人算什麽?”喬淨亭非不領情,挑著眉毛問道。

    “你......”樸泊啞口無言,低下頭去買埋頭扒拉米飯。

    “你啊,嘴上就不能饒人。”王春嫻嗔怪了一句,語氣還算問溫柔,甚至帶著些笑意,這是平時根本不會有的情況,喬淨亭有些不習慣地瞥了她一眼,雖然是自己的媽媽,還是忍不住懷疑她的居心。

    果然,還沒吃幾口飯,王春嫻又開口了,這次是對著樸泊。

    “小泊呀,你現在在醫院做的怎麽樣了?什麽時候轉正?”

    樸泊正在啃一塊雞肉,馬上停下了嘴,“還行,聽我爸說十一就能轉正。”

    “十一?那沒多久了呀,還有二十幾天,是不?”

    “嗯,快了。”

    王春嫻已經停下了筷子,好像在思考著什麽。樸泊見她似乎還有話要說,也不敢動筷子,隻安安靜靜地等待著下文,喬淨亭一個人自顧自地嚼了幾塊黃瓜,忍不住皺著眉頭問道,“媽,你問這些幹什麽?人家轉正的事用不著咱們操心。”

    “我問問還不行啊,自己女兒不爭氣,我還不能聽別人的好消息了?”

    “是啊,阿姨你問吧,沒關係的。”樸泊附和。

    喬淨亭眉頭又一皺,在桌子下麵踢樸泊的腳。

    樸泊吃痛地回望過來。

    “小泊,你們一院的床位是不是特別緊張,我......”

    “媽,你還讓不讓人吃飯了?”喬淨亭知道母親馬上就要說到重點,她迫不及待地打斷了,表現出一臉的不耐煩,“以後再說。”

    “沒事兒阿姨,你有什麽事?”

    王春嫻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喬淨亭,最後還是搖搖頭,“沒事兒,吃飯吧,吃飯。”她又往樸泊碗裏夾了兩塊雞肉。

    樸泊還想問什麽,喬淨亭又猛的踢了一下他的腳,他咬牙切齒地把兩隻腳都伸過來,找準了位置把喬淨亭的腳用力夾住,喬淨亭扭了兩下身子,動彈不得,於是兩人都低下頭來安靜地吃飯。

    晚飯結束後樸泊扶著喬淨亭回房間,她嚷嚷著躺了一個下午頭更加暈了,不能再這麽癱下去。

    樸泊用目光把房間掃蕩了一遍,除了看電視之外找不到什麽有意思的事,好不容易從床頭櫃翻出一副撲克牌。

    “兩個人怎麽打牌?”

    空調還是16度,喬淨亭把夏被從地上撿起來像一個鬥篷一樣蓋在背上。

    “兩個人怎麽打牌?”

    “我不會打牌。”樸泊盤腿在床上坐下,把一疊牌端端正正地擺好,“我們算24點吧。”

    喬淨亭無言。

    “怕你腦子燒壞了,鍛煉一下。”樸泊抽出四張牌攤開,分別是5,5,5,1。

    喬淨亭雖然不情願,還是低下頭來咬著手指認真地開始運算。

    “孩子們,我先回去了。”王春嫻洗完了碗,站在臥室門口。

    “媽,你住這兒啊,這麽晚沒車了。”

    “你爸身體不好,我得回去照顧,他什麽都不會。”王春嫻笑著,臉上沒有一點抱怨,“車站那兒總有人拉私活的,我拚個車還便宜。”

    喬淨亭語塞,在生病的女兒和丈夫之間,母親到底還是會舍棄自己,她低下頭,指甲在那張紅桃5上不耐煩地劃著,“那我隨你。”

    王春嫻點點頭準備離開,樸泊忽然站起來,“阿姨,你等等,我送你。”

    “不用不用,太麻煩了。”

    樸泊拿起自己的包,想想又放下,“等會我先送你,再回來看看淨淨的情況,然後回家。”他回過頭用目光征求喬淨亭的意見。

    喬淨亭又是一句“隨你”,然後低下頭來繼續算24點。

    樸泊偷偷看了一眼王春嫻,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的母親。她們好像不怎麽像,喬淨亭性子很倔,王春嫻的麵相就有些傳統女人的軟弱,嘴唇薄薄的,眼角微微下垂,麵頰瘦削,一定吃了不少的苦。

    “阿姨想不想聽聽音樂?”

    王春嫻一哆嗦,像被打了一記悶棍一樣緊張,“不用不用。”

    “不用這麽緊張,今天趕路一定累了,眯一會,到了我會叫你的。”

    “不累。”王春嫻用手抹了抹眼睛,擠出一絲微笑來,然後轉過頭看著窗外。

    “現在淨淨不在這兒,你想說什麽?可以告訴我,我不和她說。”

    王春嫻頓了頓,“沒什麽事兒,就是想麻煩你勸勸小喬,你的話興許她還能聽得進去,我說她,隻會讓她更加抵觸。”

    “行,什麽事?”

    “小喬她和她爸爸,關係一直不好,你多少也知道一點吧。她爸年輕的時候犯過錯,在小喬五歲那年他帶著家裏的積蓄出去打工,結果在外地跟別的女人好上了,不肯回來。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又沒念過多少書的女人,真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隻能認命,做好幾份工才把小喬拉扯大。初一那年,她爸回來了,敗光了所有錢,那女人也跟別人跑了,他跪在地上求我原諒。除了原諒我還有什麽辦法呢?一個人養一個孩子太難,家裏沒個男人不行,小喬也不能一直沒有爸爸啊,於是我就接納了他。誰知這孩子比我還記仇,到現在還不能原諒,恨不得連我一起厭惡。”說到這裏,王春嫻的眼睛紅了,她又用手擦擦眼睛。

    樸泊心裏一緊,雖然他早就聽喬淨亭說過這個故事,但是從另一個人嘴裏說出來,又有不同的感覺。他有些難以控製對喬父的厭惡,這個造就了兩個女人的悲痛的男人,如今是已怎樣自在的姿態活著呢?

    樸泊拍拍王春嫻的肩膀,“阿姨,你別擔心,淨淨不恨你,她還是很關心你的。”

    “我知道我在她心裏是個充滿奴性的沒骨氣的女人,我知道她苦,可是我也苦,什麽愛情,說到最後就是搭夥過日子,一天是一天,我哪能有更多要求?更何況......”王春嫻用手捂住臉,發出了抽噎的聲音,“更何況,我愛她父親。”

    樸泊愣住了,他似乎終於在這兩個女人身上找到了相似的地方,縱使一個倔強,一個軟弱,但是她們對於愛情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渴求,就算不在人前承認,可背地裏還是用盡了全部心血在守護著自己愛的人,就算被拋棄一次,被辜負一次。

    所以才會選擇原諒吧?

    他想到了自己。(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