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月餅啊，看起來還挺高級的。”顧知行拆開了禮盒，兩枚包裝精致的月餅躺在裏麵，“就倆，你們吃嗎？”

    樸泊和喬淨亭都搖頭。

    “那我吃了啊，先墊巴兩口，一會去了你們家，我在飯桌上肯定不好意思吃多少。”

    “你去我家又不吃飯，那還去個什麽勁兒？”樸泊十分不滿地瞪了正在狼吞虎咽的顧知行一眼。

    “我就是圖個氣氛，團圓的氣氛。”

    “你要去樸泊家過中秋嗎？”喬淨亭不解。

    “是啊，去我家蹭飯。”樸泊在後視鏡裏朝還想繼續問下去的喬淨亭使了個眼色，喬淨亭識趣地不再說話。

    顧知行被月餅噎住，翻出一瓶礦泉水大喝了兩口，啞著嗓子說，“行了，你們別打馬虎眼了。不就是我沒爸媽嘛，說出來也沒啥。”

    “對不起。”雖然顧知行的樣子看起來真的沒有一點悲傷，但是畢竟戳了他的痛點，喬淨亭還是真誠地向他道歉。

    “有什麽對不起的，又不是你害的。”顧知行吃完了月餅，心滿意足地摸著肚子看著前方，“車禍走的，我大三那年。”

    和顧知行才幾麵之緣，他看起來大概是人群中最樂天的那一部分，好像什麽都打擊不了他的積極性，喬淨亭看著他現在還嘻嘻笑著的模樣，實在想象不到他的內心竟然藏著這麽悲傷的故事。她正在腦海裏構思著安慰的話，樸泊車頭一轉就在路邊停下了。

    “你們倆別傷春悲秋了，我先去上個廁所。”說完甩了車門就匆匆走開。

    “泊兒今天不知怎麽回事，拉了一天肚子，我看他是受涼了。”

    喬淨亭想到昨天樸泊陪自己吹了一夜的空調直到早晨才搶到了被子，忍不住臉一紅，“管他呢，那你們倆今天住在漓鎮嗎？”

    “我估計是，哎呀怎麽越說越麻煩，早知道我就不來了。”顧知行後悔得抓耳撓腮，手按在門上好像真的準備要推門離開。

    “你幹嘛？想跑哪兒去？”樸泊回來了，臉很紅，還大汗淋漓，嘴唇卻有些蒼白。

    “我想了想，住你家實在太不好意思了。”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又沒讓你跟我睡一個房間，淨淨也在漓鎮，說不定晚上還能一起玩的。”

    “對呀。”喬淨亭用力地點點頭。

    逢年過節都是在爺爺奶奶家吃飯的，樸泊把喬淨亭送到小區門口，她轉了幾圈，竟然有些不記得爺爺奶奶家是哪一幢樓了，再抬頭看看，沒有一幢樓上有號碼的，天色很快就暗下來，萬般無奈之下隻好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小喬，你到哪兒了？你爺爺又開始催了。”

    “媽，我到小區門口了，可忘了是哪一幢了。”

    “你怎麽總整出這些事兒，我這兒正忙著呢......算了你就在大門那兒等著，我來接你。”

    喬淨亭抱著胳膊在小區門口打轉，爺爺的脾氣她是知道的，退役軍人，極其大男子主義，脾氣又焦躁，別人一個不順他的心就暴跳如雷，今天肯定又要被訓。

    正這麽想著，遠遠看到有人來了，手裏夾著煙，穿著那件洗掉了色的中山裝，正是爺爺。

    喬淨亭一驚，趕緊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爺爺，怎麽讓你來了？”

    “我讓你媽接著做飯。”喬文林吐了口煙，“小喬啊，我平時就說你不愛來我這兒，你看現在好了，你連路都摸不著了。”

    喬淨亭低下頭，“我工作剛穩定，太忙了。”

    “這些都是借口，隻要有心，那點時間還抽不出來？我幾十年前在機關裏當幹部的時候也沒你這麽忙。”

    喬淨亭隻顧點頭，不再說話。她本就不喜歡爸爸這一邊的人，何況每次到了爺爺家不是說教就是說教，度秒如年。她跟在喬文林後麵，聞到一股陳舊的煙味，想到小時候爺爺就愛在教育她時一根接著一根的抽煙，二十年過去了，爺爺的煙癮有增無減，脾氣也是，一點也沒有溫和。

    “爺爺，我給你買的電子煙收到了嗎？”

    “收到了，我不愛用那些。”喬文林抖了抖煙灰，“我跟你說啊，女人最重要的還是顧家，這女人不顧家，還怎麽讓男人回來嘛。”

    喬淨亭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體內暴躁的火焰已經要開始燃燒起來了。她盡量讓自己的注意力不集中在喬文林的話上，頭轉來轉去地四處張望著。

    喬文林轉過身來，一隻手夾著煙，一隻手演講一般在空氣中舞了兩下，“要我說，當年要不是你媽沒有跟著你爸出去，會出這種事嗎？女人不看管，男人可不得往外跑？”

    這番話的邏輯宛如一道閃電劈在喬淨亭的頭上，她一下子就爆發了，有千言萬語想要反駁，氣的喘不過氣來，“那時候我才幾歲？我媽不得帶我嗎？”

    “孩子可以我們帶嘛。”喬文林重新把煙叼回嘴裏深吸一口，額頭上的皺紋全部擰在一起，棕色的皮膚上老年斑縱橫交錯，“主要是她得看著她男人啊，那時候我就讓她出去，她不去，這叫不聽老人言。所以你以後一定要吸取......”

    喬淨亭暴躁地打斷他的話，聲音開始變得尖銳起來，“這麽說我爸出軌是我媽的錯？”

    “你爸是有錯，但是你媽也有責任啊，人有七情六欲，她早該想到的嘛。”

    喬淨亭氣得渾身顫抖，她想大罵一句直男癌然後轉身就走，可想必喬文林也不知道直男癌是什麽意思，她的手死死地攥成拳頭，指甲按進掌心裏，“嗬，男人出軌怪女人不看管，那人還要自製力幹什麽？還要道德幹什麽？”

    “你別跟我急嘛，怎麽我才說了幾句你就急成這樣，這孩子的脾氣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差了。”喬文林一臉不解地看著滿麵通紅的喬淨亭，“爺爺這是在跟你講道理，讓你吸取教訓。”

    “我吸取什麽教訓？”喬淨亭已經完全克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大滴的汗從她的額頭上落下來，她甚至開始腿腳發軟走不動路。

    “這這這......你這孩子怎麽對爺爺這個態度？”

    喬淨亭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她知道跟爺爺多說無益，他心中的觀點從來就頑固不化，那些大男子主義的陋習也是根本就改不掉的，雖然早就料想到來這裏不可能會有好心情，沒想到還沒上飯桌就已經被氣的不成人形，“我有病，我不跟你說了。”她看到母親的電動車就在不遠處了，自己大步走過去。

    爺爺家分到的房子也是一室一廳的房子和一間車庫，雖然樓上也有廚房，可爺爺偏要在車庫裏煮飯吃，說是不想讓油煙髒了房間。

    車庫的門開著，母親王春嫻正在門外的水池裏洗菜，她見喬淨亭虎著臉，喬文林跟在後麵，臉一下子沉下來，她把手上的水往褲子上隨便抹了抹，“你又跟你爺爺吵架了？”嘴湊在喬淨亭耳邊，有一股說不來的味道，像是放了許久的牛奶，不太健康新鮮的膩味，喬淨亭控製不住自己抽搐的麵部表情，“他淨說胡話。”

    “我不是跟你說了很多遍了嗎？爺爺說的話你要是不愛聽就隨便答應幾句然後走開，你非得跟他頂嘴，適得其反。”

    “可他......”喬淨亭握緊了拳頭，家裏的矛盾本就夠多了，她總不能說是因為爺爺誣賴媽媽。“我知道了，以後不了。”

    “進去吃飯吧，飯桌上別拉著臉。”王春嫻很無奈地推推她。

    “你呢？”

    “我還有菜要炒。”

    喬淨亭不想一個人和爸爸還有爺爺奶奶一起吃飯，在她心中爸爸那邊的人是一夥，媽媽這裏的人是一夥，這兩夥人之間是勢不兩立的，雖然明麵上不說，但互相之間的壞話不少。她作為一個所謂的愛情結晶，夾在兩家人之間進退維穀，忍受著兩邊的抱怨，敢怒不敢言，如果要選，她還是會偏向媽媽這一邊，畢竟外公外婆的脾氣要好的多。媽媽是愛爸爸的，所以願意忍氣吞聲，願意做調和的那方，有她在的飯桌氣氛也會好一些。

    喬淨亭磨磨蹭蹭地走到桌邊，低頭發現長凳上沾了汙水，便借機不坐下，在屋子裏亂轉著找紙巾。

    奶奶拿了抹布在凳子上隨便擦了一下，“現在嫌爺爺奶奶這裏髒了？”

    “不是不是。”喬淨亭趕緊走過去在長凳的一端坐下，兩腿並攏，就像幼兒園第一次練習坐姿時那樣端端正正。

    菜端上來了，兩個男人開了一瓶白酒，喬淨亭瞥了一眼，心裏又開始驚慌，這兩人都不是好脾氣的，喝上了頭又要吵架，她歎了口氣，把筷子伸向一碟青菜。

    “飯桌上歎什麽氣？”喬文林的酒杯在桌子上頓了一下。

    喬淨亭驚恐地抬了抬眼睛，大氣不敢出，心裏對爺爺的厭惡又添了幾分。

    “春嫻，你快來吃飯啊，別做菜了，吃不了。”

    “哎，最後一個菜了。”王春嫻還戴著圍裙在灶台邊忙活，喬淨亭看了看桌上五花八門的菜，心裏猜測著母親是不是也想盡可能的逃避這個飯局。

    父親和爺爺已經開始討論國家大事，也不吃菜，隻就著炒花生一顆一顆地嚼。

    喬淨亭一言不發地埋頭吃飯，筷子機械一般不停地伸向那碟炒青菜，隻想快點把碗吃空了然後離席。

    王春嫻已經端上了最後一道菜，紅燒魚被堆在所有菜的最上麵，看起來搖搖欲墜的。她推了推喬淨亭的手，皺著眉頭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隻顧吃菜，聽聽大人談話。

    果然，話題已經不再是之前的政治局勢了。

    “要我說，現在的孩子就是閑的，才得那些個抑鬱啊，焦慮啊，我們那個時候整天挑羊草、喂兔子，放了學就幫父母做事，那麽累都沒有苦惱。”樸文林咂了一口酒，一臉難以理解的樣子。

    喬淨亭停下了筷子。

    “三觀也不正確，沒有正確的想法，怎麽走上社會嘛。學了點知識就覺得自己懂了很多，大人講的話一句都聽不進去。”

    如果截頭去尾地單單這麽聽，話也不錯，隻是有些一棍子打死所有人之嫌，但是喬淨亭一聯想到剛剛和爺爺的爭執，就愈發覺得他是在含沙射影了。

    “我們吃過的鹽還不是比他們吃過的飯還多？不聽話啊，總要吃虧的，孩子們都這樣，我們的國家可怎麽還有未來喲，我真是擔憂啊！”喬文林眉頭深鎖，仿佛已經看到了國家灰暗的未來，他嘴裏的花生嚼得嘎嘣直響，連同他說話的聲音，都讓喬淨亭覺得刺耳無比。

    一碟青菜終於吃完了，碗裏的飯也解決了，她如釋重負地擱下筷子。

    “吃完了？沒見你動筷子啊？”

    “我吃飽了。”

    “你每次來這兒我就沒見你好好吃過飯。是這裏的飯不好吃，還是我的話不好聽？”

    “爸，你別這麽說啊，小喬她前兩天發蕁麻疹，頭疼腦熱的，什麽都吃不下。”王春嫻的左手在桌子下麵拍拍喬淨亭的大腿。

    “對，爺爺，我最近沒有胃口。”喬淨亭莫名其妙地鞠了一躬，然後離開飯桌。

    車庫前麵是一片空地，空地邊緣有一小片菜畦，一隻野貓正用爪子扒拉著菜地裏的土，喬淨亭百無聊賴地蹲在邊上看它任由揚起的塵土把臉都糊髒了，心裏湧起一陣悲哀。

    王春嫻吃完飯，站在門口看了好一陣才發現喬淨亭縮成了小小一團黑影，她走過去俯下身來拍拍喬淨亭的肩膀，“剛吃完飯別蹲著，站一會兒。”

    喬淨亭向後扭了扭肩膀甩開母親的手。

    “怎麽了？又不高興了？”

    “沒有，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心裏有點煩。”喬淨亭依舊蹲著，手伸過去撫摸野貓的脊背，很瘦，竟然讓手指有些刺疼。

    “我真是活夠了，兩麵受氣，你爺爺奶奶本來就待我不好，辛辛苦苦把女兒養大了，你也給我臉色看。”王春嫻氣急敗壞地跺腳。

    喬淨亭沒有回答，她很想大聲回答一句，“我早就讓你離婚，你自己偏要守著這個男人，受氣的也不僅是你！”她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手指埋進被曬的很幹的泥土裏，一點一點往下陷，感覺身體和心也在跟著下沉。

    “你就作吧，抑鬱吧，哪天你想不開了要死告訴我一聲，我就死在你前麵！”王春嫻惡狠狠地扔下一串話。

    喬淨亭的眼淚在黑暗裏無聲地掉下來，她粗暴地用手抹去，才想到手指上全是泥土，估計自己現在也像一個大花貓了吧。她嗚咽著，把頭埋在膝蓋裏。（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