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泊已經在s市喬淨亭家裏住了一個星期，他和喬淨亭就像兩頭被豢養的小獸，幾乎足不出戶，偶爾交談，大多是時候隻是沉默地各做各的事。樸泊剛回國，沒有什麽工作任務，喬淨亭盤著腿坐在地板上寫文案時他常常趴在一邊托著下巴看著她，或是生怕空調太涼，替她蓋上一條薄毯，或是為她倒來一杯熱水。似乎這樣平淡地繼續下去也可以地久天長了，但是生活還是要繼續，那麽讓人困擾煩心的事也仍然要繼續。

    比如樸泊發現喬淨亭的心情很不穩定。卓皓配給她的藥已經吃完了，停藥後的喬淨亭有些喜怒無常，總會莫名其妙地開始心煩意亂，在樸泊麵前往往表現為沉默地隱忍，不會隨便發火，但是一出房門，樸泊就能聽到她把東西砸得乒乓響的聲音。喬淨亭夜裏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好，樸泊把手覆蓋在她背上溫柔地輕輕拍著，但她的呼吸還是那樣急促，隔著皮膚也能感受到劇烈而不穩定的心悸。

    比如樸景廉已經無數次打電話質問樸泊近來在哪裏，什麽時候回醫院工作。李淨柔相對克製一些，但還是會每天詢問樸泊的去向以及為什麽不接受視頻。

    十點了，喬淨亭還在電腦上敲敲打打，她打字的速度很快，越快就越容易出錯，很快就氣急敗壞地流了一臉的汗。

    樸泊端著一杯牛奶進來，他用濕毛巾擦幹喬淨亭臉上的汗水，“淨淨，我明天要回一趟h市，把我的車開過來，不然不方便。順便處理一些事情，你看行嗎？”

    喬淨亭眯著眼睛盯著電腦，毫不遲疑地點了頭。

    “來睡吧，都寫了一天了。”

    喬淨亭咬了咬嘴唇，還是順從地合上了電腦。赤著腳爬上床，乖乖地躲進樸泊掀開一角的夏被裏和樸泊麵對麵躺著。

    “累嗎？”

    喬淨亭搖搖頭，可眼睛裏分明已經有了很多紅血絲。

    樸泊身子往下縮一些，伸出手來握住喬淨亭的一隻腳，“這麽涼，不管怎麽樣，腳還是要保暖的。”

    有點癢，喬淨亭的身體顫抖了一下，“我一年四季都手腳冰涼的。”

    “我知道，以前不是知道自己穿地板襪，現在不聽話了？”樸泊的掌心合起來，把喬淨亭的腳包裹在中間，使她終於有了些暖意。

    身體逐漸放鬆下來，說困就困，很快，喬淨亭的眼皮就耷拉了。

    在睡過去之前的一瞬，她強打起精神問道，“你會回來吧？”

    “當然了。”

    在來s市之前把車送去修，現在已經修好了。樸泊第一件事就是開車來到醫院，心胸外科主任辦公室找樸景廉，但他不是來接受樸景廉的詢問，而是來質問樸景廉。

    “喲，知道回來啦？去哪兒野了？”樸景廉知道進自己辦公室除了兒子之外沒人敢不敲門，甚至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樸泊微微一笑，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胳膊撐在桌子上，“我去s市了。”

    樸景廉手中的筆停了一下，很快又恢複了平靜，“s市？你在那兒有認識的人嗎？”

    “你說呢？”

    樸景廉“啪”地擱下筆，“我說？我哪知道你有什麽狐朋狗友。”

    “我去見被你發配到那兒的朋友了。”樸泊假裝輕描淡寫地垂著眼睛看樸景廉正在寫的東西，是一首宋詞，看來父親這個主任做得很是清閑、很是胸有成竹啊。

    樸景廉感受到了樸泊語氣裏的不善，他眉毛微挑，“你今天是來找我興師問罪？”

    “您先說說，您犯什麽罪了？”

    “嗬，你還真敢順杆往上爬啊。我犯什麽罪？我一個做醫生的，還能害自己的病人？”

    “我且不說別的，你作為一個醫生，隨意分配補助名額，還用手術作為要挾？從什麽時候開始接受最好的手術還要有附加條件了？如果人人都像你這樣濫用職權，還有什麽公平正義可言？”

    樸景廉心裏一沉，兒子果然還是知道這件事了。不過到底是從哪裏走漏的風聲？一定是喬淨亭又死纏爛打，拿這件事來博取同情了吧？都怪自己考慮不周，喬家人的品性又不是不知道，就喬淨亭的母親，一看就是出爾反爾的，當時明明答應了讓她女兒離樸泊遠遠的，怎麽現在又回來作祟？

    “每個病人都有資格和權利接受手術，但未必是最好的手術。尤其是喬海峰的病情，很險，我讓咱們院最頂尖的李淨柔去給他手術，已經是對他最大的客氣了。”

    “客氣，哈哈哈。你說的好聽，真正的客氣哪會要別人付出其他的代價呢？”

    “那沒辦法，誰讓他們家付不起錢。”樸景廉淡淡地說了一句。

    樸泊語塞，再次開口時已經是滿滿的火氣，“淨淨家是負擔不起，但你不能趁火打劫啊，你還沒有等人家開始想辦法，就先無恥地拿出交易條件來了。你怎麽知道他們不會有別的出路？”

    “別的出路？怎麽的，你借錢給他們？還是你免費幫他們啊？”樸景廉把字帖往桌上一摔，“樸泊，你別太自以為是了。”

    “不是我自以為是，是你無恥！”

    “我無恥？我無恥是為了誰？樸泊，這都快十年了，我以為你這次出了國能有點長進，學問是學到了，可怎麽腦子還是這麽頑固？喬家跟咱們家根本就不是一條道上的，爸爸懇求你放棄，好嗎？”

    “是我結婚，不是你結婚，是不是一條道上的，不是你說了算！還有，誰說我出國沒有長進？我現在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不會再害怕你的要挾了，也不會像你那樣為了功名蠅營狗苟、忍氣吞聲。你別想犧牲我和淨淨的幸福來換取李家的支持！”

    樸泊終於把壓抑在心中近十年卻始終不敢說的話一口氣說了出來，那一瞬間腦海中像綻放了一朵煙火，雖然他還沒有開始行動，但他知道以後的自己不會再讓喬淨亭那樣失望了。

    “你說話說說清楚，什麽叫換取？我樸景廉還用不著低聲下氣到拿孩子的婚事來當墊腳石。你和李淨柔在一起有什麽不好？這姑娘哪裏配不上你了？聰明、賢惠、識大體，家庭背景也好，就算他們家不是行醫的，我還是會做主讓你們結婚！還有啊，你別把你父親看得這麽不堪，好像我是一個在背地裏使絆子鑽營的小人！”

    樸泊冷哼了一聲，他從來沒有奢望過父親肯承認錯誤或是悔改，他今天來這裏的目的就是表明自己的態度，或者說是宣戰，表明他以後要大大方方毫不畏懼地維護自己和喬淨亭的愛情了。

    “您自己好好想想吧，做一個醫生，還是要坦蕩行事天地間的，自己都做不好，沒資格醫治別人！”

    樸泊甩下一句話，開門準備離開時恰巧李淨柔要進來。兩人冷不防打了個照麵，李淨柔被樸泊臉上惡狠狠的表情嚇了一跳。

    “樸泊，你怎麽了？和樸叔叔吵架了？”

    樸泊冷冷地掃了李淨柔一眼，忽然想到她應該並不知情，於是語氣稍柔和一點說道，“沒事，你還是少跟你樸叔叔接觸的好。”

    買了許多水果蔬菜，重新去四院替喬淨亭配了藥，樸泊又拐到超市裏買了兩雙珊瑚絨地板襪，開車來到s市時已經接近傍晚。

    用卓皓給他的備用鑰匙打開門，發現靠近大門的衛生間燈亮著，門掩了一半，水開得很大所以喬淨亭似乎沒有發現他回來了。樸泊定睛一看，發現喬淨亭一手撐著水池，長大了嘴巴，另一隻手的食指正壓著舌頭，她一低頭，就嘩啦啦地把吃地食物全都吐了出來，然後痛苦地伏在水池邊，好久都直不起身。

    作為醫生當然知道，喬淨亭這是在催吐，而催吐對身體帶來的傷害是極大的。

    樸泊把手裏的袋子扔在門邊，匆匆走進衛生間把喬淨亭扶起來，“淨淨，你趁我不在都幹嘛呢！”

    “沒事兒，吃多了。”喬淨亭氣若遊絲。

    “吃多了就吃多了唄，為什麽要催吐？”

    “太胖了。”喬淨亭的後背一起一伏，呼吸得特別吃力，“你放開我，我要刷牙，嘴裏都是酸味。”

    樸泊緊緊地抓住喬淨亭的雙手，“胖又怎麽樣？沒人說你啊，你這樣對身體傷害太大了。”

    喬淨亭慢吞吞地擠好了牙膏，刷了一半，忽然滿嘴泡沫地停下來轉向樸泊，“你不在的時候可以縱容自己，現在你回來了，我不能這樣了。”

    “為什麽不能？”

    “再這樣下去，和李淨柔的差距隻會越來越大。”說完，喬淨亭繼續刷牙，一下一下刷得特別用力，好像要把整個口腔都撕壞了。

    “你別這麽想。”

    喬淨亭吐完了嘴裏的清水，抹一抹嘴，“我怎麽能不這麽想呢？你們倆朋友圈的背景圖，不是情侶的嗎？”

    樸泊愣了，若是喬淨亭不說，他早就忘記了這件事。因為自己幾乎不更新，所以很少注意到自己的朋友圈背景，而他也沒有習慣去點進李淨柔的朋友圈看看她發了什麽。

    “情侶的？”他拿起手機，這才發現李淨柔的朋友圈背景是自己解領帶的照片，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出國前一天晚上在舞會上偷拍的。

    “我壓根不知道她有這張照片，是她生日那天要我陪她去跳舞，偷拍的。那時候你已經離開h市了。”

    喬淨亭點點頭，“那麽你的呢？”

    樸泊自知理虧，“她的紋身，是我的名字，可不是我讓她這麽做的。至於把這個當成背景，是我和她打賭輸了，欠她一個願望。”

    這樣的理由說真不真，說假不假，喬淨亭皺皺眉頭，“李淨柔還會跟你打賭？甚至提出欠一個願望這種賭注？”

    “是啊，千真萬確。”

    喬淨亭不禁笑了，李淨柔在她心裏一直是個在生活上很嚴肅的女人，果然天下女人都一樣，一旦陷入了愛戀中，就能做出許多一反常態的幼稚舉動。

    樸泊摸不透她的笑容，隻好低下頭默默利索地換了背景圖，然後舉起來給喬淨亭看，“都換了快一年了，也算是完成她的願望了。”他的朋友圈背景圖又變成了那隻傻乎乎的小豬麥兜，喬淨亭最喜歡的動漫人物。（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