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天晚了，再加上拉著窗簾，喬淨亭睜開眼睛時險些沒能適應眼前的黑暗。

    這黑暗裏有一束刺眼的白光，她揉了好幾下眼睛，才確認了光源是從地下傳來的。再定睛一看，是手機電筒發出來的光。

    樸泊正盤腿坐在地板上，膝蓋上攤著讀完的信，手裏還握著最後一張信紙。如果沒有看錯的話，他的眼淚緩緩地往下滴，“啪”的一聲落在信紙上，他趕緊抹去。

    他怎麽會在這裏？

    他是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

    他是怎麽進來的？

    所有的疑問勝過了重見的喜悅，喬淨亭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懷疑是幻覺，可自從辭職之後一直堅持吃藥，不應該這麽恍惚才對。睡久了，腿有些麻，她咬著牙掙紮了一下，還是驚動了樸泊。

    樸泊吸著鼻子猛地回過頭，喬淨亭趕緊閉上了眼睛，忘了自己正處在一個及其扭曲的姿態上，一條腿還歪斜著支在半空中，酸疼無比，可一動就要穿幫了，她隻能暗自咬緊牙關支撐著。

    “醒了？”樸泊的聲音很沙啞。

    喬淨亭不說話，心裏暗自祈禱他會認為自己的詭異姿態是在夢遊。

    見沒有回應，樸泊坐到床邊，把喬淨亭抬著的一隻腳放到自己膝蓋上，用兩隻手輕輕地按摩著，很慢，很溫柔。

    刺痛感一下子好了很多，但喬淨亭還是硬撐著不說話。

    “淨淨，我回來了，以後都不走了。”

    樸泊看到喬淨亭過於用力地合著眼睛，以至於眼皮上都起了褶皺，眉毛也跟著皺成了一團。他笑笑，“別裝了，這麽久不見，還不好好看看我？”

    喬淨亭這才慢吞吞地睜開眼睛，好在很暗，她不能看清樸泊的表情，想來樸泊也看不清她的模樣。她安安靜靜地眨著眼睛，感受到小腿上溫柔的撫摸，呼吸漸漸平穩下來。

    這一切是真實的，他真得回來了。

    “你開燈吧。”喬淨亭的腿被握著，不好動彈，她指了指床頭櫃上的台燈。

    “不開了，突然太亮，你的眼睛會受不了的。”

    “那......”

    “什麽？”

    “我腿好了。”喬淨亭尷尬地並起膝蓋，“要不你來我旁邊躺著？”

    樸泊點點頭，摸黑爬上了床，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踩在喬淨亭身上。

    喬淨亭悉悉索索地把身上的薄毯子扯過去分給樸泊一點。

    兩人就這麽靜靜地躺著，誰也不說話。隻能偶爾聽到樓下車輛經過的聲音，一切寂靜得像是回到了遙遠的洪荒初辟的日子裏。

    不知過了多久，喬淨亭問，“你怎麽進來的？”

    “卓皓帶我來的，他有一把備用鑰匙，不過他從來沒有用過它。”

    雖然沒有“樸泊”二字遙遠，但卓皓的名字，喬淨亭也是許久沒有聽見了，那些曾經信誓旦旦要還給他的人情，怕是也有心無力。

    “噢。”

    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淨淨，你過得好嗎？”

    喬淨亭思忖了很久，含糊地回答了一句，“也無風雨也無晴。”

    雖然沒有什麽大的磨難和悲慟，但樸泊走後，她再也沒有認真地開心過了。

    “精神狀態呢？還好嗎？”

    “你都看到了，我暴飲暴食，胖了很多，卓皓給我買的藥夠我吃大半年的，這也快吃完了。”

    “你不愛吃藥的。”

    “是啊，吃了藥之後很難有感情，麻木極了，以前不想在你麵前做一個沒有生氣的人，你走了，也無所謂了。”說完，喬淨亭想到晚上的藥還沒吃，翻身起來打開床頭櫃的第二個抽屜，倒了一粒藥，也沒有就水，空口就這麽咽進去。

    “我不在乎你有沒有生氣，我隻在乎你的感覺。如果你覺得吃藥很辛苦，就不吃，我寧願你對我發火、拿我出氣。你要是想哭，我也能陪你。”樸泊側過臉來嚴肅地許諾。

    喬淨亭笑了笑，喉嚨還在用力想把卡住的藥咽進去，她想說不用一回來就著急地表忠心，以後又讓人失望，可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你寫的信，我都看完了。”

    “是不是覺得我活得很悲劇，很可笑？”

    “我隻覺得心疼，因為悲劇是我造成的，還有我爸爸。”樸泊看到樸景廉和王春嫻的“交易”時簡直怒不可遏，心裏暗下決心回到h市就要找父親討個說法，竟然能夠將兒子八年的感情當做籌碼，實在是太過自私。

    “一個巴掌拍不響，你爸爸隻是提出建議，誰知道正合我媽的意，而且......而且我也沒有拒絕。”

    “這不是你的錯，你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喬淨亭歎了口氣，如果真要抵死反抗，也不是沒有辦法，樸泊還是太高估她了。

    “我們不說這些了，白給自己找不開心。”樸泊伸出一隻胳膊繞到喬淨亭脖子後麵，將她摟到懷裏。這樣的動作有好久沒做過了，可還是這麽自然熟練，八年的感情，就算自己想要忘記，可身體都已經有了戒不掉的習慣。

    喬淨亭的頭靠在樸泊胸口，隱隱有些硌得疼，“你又瘦了。”

    “怎麽會，我現在學會了做飯，每天都能吃好多。是你胖成了小豬，腦袋沉了。”樸泊笑道，可還是寵溺地摟得更緊了一些。

    “是啊，我胖了，更醜了。”

    “你別胡說，一點兒都沒醜。實話說我從沒見過你胖一點的樣子，這麽一看，倒還是好看的，跟瘦的時候不一樣的好看。”樸泊捏了捏喬淨亭的臉，“而且我會做飯，以後可以喂你好多好吃的，你再胖都沒事兒。”

    “英國好玩嗎？”

    “不知道唉，我到了那兒幾乎每天都是三點一線，教室、實驗室、宿舍，真得什麽景點都沒有去，每天累得恨不得倒頭就睡。你說的大本鍾，我也沒去看過。我是個愛熱鬧、怕孤獨的人，一個人看風景有什麽意思？下次我們還是一起去吧。”

    “你以前可不是這麽專心學習的人。”

    從前的樸泊隻要一有空就是網吧籃球場，到了高考最後幾天也不願意靜下心來背一背《出師表》或是英語單詞；上大學以後更甚，三天兩頭逃課，六門課能掛三門，簡直難以想想他讀書的樣子。

    “人總要變的，我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應該說，終於不一樣了。”樸泊的語氣有些沉重，他的手在喬淨亭的手背上慢慢地撫摸著，“我知道你一直期待著這一天，是我不好，讓你等太久了。”

    樸泊的聲音在耳邊忽遠忽近，喬淨亭覺得眼前模模糊糊，藥物的副作用又上來了，明明剛醒，可眼皮又要沉重得抬不起來。

    “現在，你想要的承諾我都能給你了，我不會再害怕了。”樸泊低下頭看看自己懷裏的喬淨亭，誰知她已經再一次閉上了眼睛，鼻子翕動著，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喬淨亭醒來時天已大亮，陽光穿過窗簾將整個臥室都照得很通透。

    所有東西都一反常態得井井有條，桌上的雜物都被收拾走了，連被子也被整齊地疊好放在床腳。

    唯一讓人心生遺憾的，是樸泊並不在自己旁邊。

    喬淨亭記得昨晚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樸泊的懺悔，“是我不好”，他是這麽說來著，後麵的話，就一句也記不清了。因為睡得太久，她頭很暈，勉強坐起來後又不受控製地倒了下去。

    調整了好久才清醒一些，喬淨亭下了床，赤著腳走到客廳裏，發現餐桌上已經準備好了早餐，荷包蛋，三明治，牛奶，都是兩份。她情不自禁地彎了彎嘴角，踮著腳朝廚房走去，果不其然，樸泊就在這裏。

    “我以為你走了。”

    樸泊聽到身後軟糯如小貓的聲音，趕緊轉過來，“怎麽會呢，早餐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就先起來了。”他的手裏拿著一根削了一半的胡蘿卜，“我在冰箱裏找到的，想給你做一個胡蘿卜煎餅。”

    喬淨亭搖搖晃晃地走過去，一個沒站穩直接倒在樸泊身上，她索性張開雙臂摟住了樸泊的腰，如果說昨晚的一切是夢，那麽現在才有了實感。

    樸泊的眼睛立馬眯成了一條縫，他溫柔地回抱，輕輕搖晃著，“怎麽了？做惡夢了嗎？”

    “沒有，是突然美夢成真了，怕它很快消失。”喬淨亭囁嚅著。

    “我答應你不會走了。”

    樸泊低頭看到喬淨亭光腳踩在地上，趕緊蹲下一點，毫不猶豫地將胳膊環繞抱住她的小腿，將她整個人都舉了起來，“你也不怕著涼，本來就身體不好。”

    喬淨亭一下子變得很高，恍恍惚惚地比樸泊高出了兩個頭，樸泊的臉才到她肚子的地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掙紮了兩下，“你放我下來，我現在胖了，不比從前。”她用胳膊敲打著樸泊的肩膀，卻不知道這樣的舉動在樸泊眼裏全都是愛意滿滿的撒嬌。

    “你胖了，我也結實了，所以綽綽有餘。”樸泊仰起頭笑著。從來都是喬淨亭仰頭看他，俯視時她可愛的頭頂和瘦弱的肩膀總是讓人格外憐惜。這次換了他抬頭，垂著眼睛的喬淨亭兩頰紅紅的，像是塗了番茄醬，她因為羞澀而抿著著，卻格外好看。

    樸泊克製不住心中壓抑了好久的衝動，猛地一伸脖子，下巴一抬，嘴唇觸到了喬淨亭的嘴唇。她的眼裏先是滿滿的驚愕，恢複平靜之後緩緩地低下頭，雙手將樸泊的脖子環繞，閉上眼睛給了他一個很長很深的吻。

    等了一個秋天，一個冬天，一個春天，終於回來了的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