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72

    “你別用手試水，手的接受能力比腳強得多，想燙死淨亭啊？”顧知行發現樸泊始終把水龍頭調在最燙的地方，水奔騰著下來，帶著讓人害怕的白色煙霧。

    樸泊瞥了顧知行一眼，那家夥手裏拿著一個小小的罐子，裏麵裝著一些不知名物體。他急匆匆地倒掉盆裏的水重新接了一盆，然後走過去，“這什麽啊？給我來點兒。”

    “生薑，桂皮，艾草，紅花。”顧知行悠悠地回答，抓了一把遞給樸泊，“學醫的不認識這些？”

    “你就別批判我了，知道你會照顧老婆，我這不是沒有經驗嘛。”

    “這跟經驗沒什麽關係，要說在一起的時間，我和子清可比不上你們倆，說到底就是誰有心罷了。”

    樸泊跟著顧知行走出浴室，周子清見顧知行捧著木桶，馬上脫掉了襪子，卷起褲子。

    喬淨亭一臉納悶地看著同樣捧著一盆水的樸泊，“你幹嘛？”

    樸泊看到顧知行已經蹲下身小心地替周子清按摩腳，臉一紅，撇過頭，盆往前送一點，“囉嗦，你泡腳嗎？”

    “我？”

    “對啊。”樸泊不由分說地把盆放到喬淨亭麵前，因為緊張尷尬而溢出來的水濺到他的手背，“好像還是燙了一點兒。”他轉身拿起茶幾上放著的一瓶礦泉水就往裏倒，不顧顧知行鄙夷的目光。“把腳放進來吧。”他看了看喬淨亭。

    喬淨亭也麵色微紅，雖然從前樸泊對她的照顧也算體貼入微，甚至幫她塗過指甲油，但是泡腳這件事，少了年少的戲謔和青澀，更多的是帶有“家”的意味的相濡以沫和陪伴，更何況是在別人麵前。她慢吞吞地脫掉襪子把腳伸進水裏，水溫正好。

    “淨亭，你臉紅得像剛出鍋的螃蟹。”周子清打趣，她一邊笑一邊溫柔地用手指梳著顧知行頭頂翹起的頭發，兩人和諧得像是一幅畫。

    喬淨亭微微低頭，相比之下，樸泊就生疏得多，他的手指似有似無地在喬淨亭的腳麵上觸摸著，想用力又不敢用力，怕掌握不好火候，於是索性合並了手指劃船一樣把水往喬淨亭小腿上輕輕撲著。

    顧知行看不下去了，“你玩水呢？學著點兒啊，以後都有用的。”

    “嘁，驕傲不死你。”樸泊哼了一聲，但眼神還是飄過去，悄悄地模仿顧知行的樣子，握起喬淨亭的腳，“癢嗎？”

    喬淨亭緊張地僵直了身體，“不。”

    電視裏的對白似乎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周子清和顧知行的對話也聽不清晰，喬淨亭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地好像要濺起水花。

    樸泊低著頭，雖然腿已經蹲的酸疼，但他從未像這一刻一樣充滿了耐心，仿佛清水洗掉的是他心頭的煩躁。他觀察著喬淨亭的腳，終於可以不那麽尷尬地仔細看過去，他忽然發現喬淨亭的腳底有幾個小點點，雖然腳已經被燙得很紅，但是這幾個小點點的顏色更深，像是被針紮過以後留下的痕跡。

    “淨淨，你腳受過傷？”

    喬淨亭皺皺眉頭，很快又笑道，“不小心紮到仙人掌的刺了。”

    “那你也是挺奇葩的了。”周子清在一邊補刀。

    樸泊心疼地抿住了嘴，看過喬淨亭的信後，知道她養仙人掌是為了他，而她那一段恍惚又悲傷的日子，也都是他造成的，他禁不住更加溫柔一點，好像喬淨亭的腳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電話。”喬淨亭拍拍樸泊的頭。

    “你幫我接吧。”

    喬淨亭拿起手機，欲言又止，“是淨柔。”

    “你接。”

    喬淨亭開了免提，“喂，淨柔。”

    電話那頭愣了一下，“淨亭啊，樸泊在嗎？”

    “他在聽，暫時騰不出手。”

    “好，你們回s市了嗎？”

    “還沒有呢。”

    “那能不能讓樸泊來趟醫院，這兒出了點事。”李淨柔的語氣聽起來很焦急，顯然她之前說要回家並不是真的。

    樸泊擦幹淨手湊過來，“什麽事？”

    “這兒有個病人要自殺，現在把自己關在你辦公室了。”

    “我辦公室不是一直鎖著嗎？我還沒來上班。”

    “樸主任說鎖著也是浪費空間，所以暫時讓別的醫生用了。”

    樸泊看了一眼顧知行，得到肯定的眼神。

    “你聯係其他醫護人員了嗎？”

    “嗯。都勸不了她，她說要是我們硬闖進去她就立馬跳樓，大家都不敢動。時間也不早了，不想鬧出太大的動靜怕打擾了其他病人。”

    “那你打給我，我也沒什麽辦法啊......”樸泊左右為難。

    李淨柔沉默了，她知道樸泊和這件事的唯一聯係大概就是他是這間辦公室的曾經擁有人，除此之外，毫無幫助。隻是她的私心，想要再見見樸泊的私心促使她打了這個電話，畢竟緊急情況最能拉近人的感情。

    “去吧，我們過去。”喬淨亭用毛巾把腳擦幹，把皺皺巴巴的襪子重新穿好。

    “你想去？”

    “嗯，讓我試試。”

    剩餘的三個人麵麵相覷，喬淨亭卻很快把自己打扮利索了，“走啊，人命關天。畢竟我有抑鬱症，多少了解這類人的心態。”

    樸泊拗不過她，隻好跟著站起來，“你們倆就別去了吧，子清身子不好。”他看看顧知行。

    顧知行把茶幾上的鑰匙遞過去，“家門鑰匙拿著，有什麽情況及時聯係我們。”

    “好。”

    “淨亭啊，你悠著點，別把自己累著了。”周子清拍拍喬淨亭的屁股。

    “你放心。”

    李淨柔在樸泊辦公室門口焦急地踱步，看到樸泊和喬淨亭一起跑過來的時候，說不清心裏是悲還是喜。

    樸泊二話不說就要掏鑰匙開門，被李淨柔攔住，“鑰匙我們都有，沒人敢開。”

    “不進去看怎麽能確認她的情況呢？萬一已經出事了怎麽辦？”

    “還沒出事。”喬淨亭打斷樸泊的話，她站在門邊，耳朵貼在門上皺著眉頭認真地聽著，“有哭聲。”

    “可是讓她這樣哭下去也沒辦法啊。報警吧？請醫院心理谘詢師來了嗎？”

    “方主任是一三五上班的，今天不在，報警的話，怕有反作用。”李淨柔不斷地揉著自己的頭發，她身後還站著幾個年輕醫生，也是一籌莫展的樣子。

    喬淨亭忽然問：“你知道她想自殺的原因嗎？”

    “她有心髒病，而且懷孕了，男朋友讓她墮胎。”

    樸泊心一沉，他甚至不敢去看喬淨亭的表情，已經開始暗暗後悔答應她來醫院摻和這件事。這樣的自殺理由，無非是在喬淨亭曾經的傷口上撒鹽，她還毛遂自薦地要來勸解，怕是她自己的心結都還沒有解開。

    沒想到喬淨亭出乎意料的平靜，她對著李淨柔點點頭，“她的名字和年齡呢？”

    樸泊過去拉扯喬淨亭的胳膊，“我們走吧。”卻被喬淨亭一把甩開。

    “宋之伶，19歲。”李淨柔手裏拿著病例。

    喬淨亭再一次把身體完全貼到門上，她用指關節輕輕敲了兩下門，然後溫柔地說，“之伶，能聽到我說話的聲音嗎？”

    裏麵的抽泣聲越來越大，但是無人應答。

    喬淨亭索性蹲下來坐在門邊，頭靠著門，她又說，“我知道你在聽，隻是不願意開門，對不對？我不是醫生，我隻是一個和你有相同經曆的人而已。”

    相同經曆？李淨柔轉頭狐疑地看了樸泊一眼，樸泊長歎一口氣，用手捂住了額頭。

    “我曾經也有過一個孩子，在我跟你差不多大年紀的時候，他的爸爸也跟我說讓我放棄他，我那時候和你是一樣的心情。”

    屋內的哭聲漸漸停止了。

    “我知道，雖然年紀太小，麵臨很大的壓力，但是女生都會想做媽媽，對不對？你也一定很想把你的寶寶生下來吧，當初我也是這樣，我還給她取了名字，叫做愈初，治愈的愈，初雪的初，是不是很好聽？你有沒有給寶寶取過名字啊？”喬淨亭的表情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沒由來的慈祥，好像是對著自己的孩子一樣，眉眼裏是滿滿的耐心。

    “張爾澈，溫文爾雅的爾，清澈的澈。”哽咽著的聲音傳出來，每一個字都在顫抖。

    李淨柔和樸泊不禁站遠了一點，他們驚異於喬淨亭竟然能夠這樣輕易地獲取了女孩兒的信任，甚至讓她開口說話了。

    “這個名字比我取的更好聽，如果是男孩的話，一定是個被許多女孩狂追的翩翩少年啊。之伶，不知道你的想法是什麽樣的，反正在我那個年紀，是那麽渴望婚姻和家庭，我願意為了孩子和孩子爸爸放棄我的學業，成為一個整天油鹽醬醋的家庭婦女。”

    “我也是。”

    “那我們真是太像了，那小張同學怎麽說？”

    “他說孩子不能要，我們應該一起畢業，結婚以後再生寶寶。”

    “我不想為你愛的小張同學找任何借口，但是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呀，你一定也明白，以你現在的年齡和狀況，很難好好照顧爾澈，他和你都會麵臨巨大的壓力的。最好的情況就是經過這件事之後你和小張同學攜手前進，以後組成完美的家庭；最糟的情況就是經曆過這件事你發現小張同學沒那麽愛你，那也算是一個考驗了，幫助你過濾掉了一個不稱職的老公，那也算是值得，畢竟那是你要托付一輩子的人啊。”

    “嗯，我怕這件事過去以後，我沒辦法再那麽愛他了。”女孩再一次小聲哭泣起來，看得出她對男朋友的感情很深。

    “我曾經也是那麽想的，可是，”喬淨亭頓了頓，她抬頭看看不遠處的樸泊，“可是不巧的是，我還是那麽愛他，也幸好，他是個值得愛的人。所以，這一切都要等到你好起來之後再慢慢考察。”

    “嗯。”

    “相信我，不管姓張，還是趙錢孫李，爾澈總會有的，你也會是一個最棒的媽媽。開門吧，我帶你去檢查身體，好不好？”

    門被輕輕打開，淚流滿麵的女孩一下子撲進喬淨亭懷裏，喬淨亭將她抱得很緊很緊，手掌慢慢地撫著她的背，“不哭啦，都會好的。”好像是在安慰從前的自己，那個無助而悲傷的第一次做媽媽的女孩。

    樸泊的眼淚早就克製不住地流下來，他忽然覺得麵前柔弱的喬淨亭變得有些偉大，讓他想要仰視，她的勇敢和善良，包容了年少時幼稚又懦弱的他，還用剩下的生命不遺餘力地愛他。

    夫複何求？

    “淨亭真的懷過你的孩子？”李淨柔問。

    樸泊點點頭，這一刻，真的懷過還是假的懷過，都不重要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