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都已經收拾好堆在客廳中央，樸泊最後一遍檢查著屋子裏的角角落落。喬淨亭戀戀不舍地撫摸著床頭櫃上仙人掌的花盆，“真得不能帶走嗎？”

    “你有十二盆唉，帶哪一盆都是偏心。”

    “那就全帶走？”

    樸泊對喬淨亭小狗般懇求的目光視而不見，“逃荒似的，到了h市買新的。”

    “可你不在的時候，都是它們在陪我啊。”

    “還紮疼了你的腳呢，堅決不帶。”樸泊把喬淨亭從床邊拉走，“聽話，看看還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別落下了。”

    喬淨亭有些不情願地走向衛生間，樸泊又喊住她，“淨淨，電話。”

    “誰啊？”

    “方雯。方雯是誰？”

    喬淨亭急忙跑過去，“卓皓的表妹，我剛來這兒的時候在她公司上過班。”

    “她找你幹什麽？”

    喬淨亭“噓”了一聲，然後接起電話。

    “方雯，你好。”她打電話時總像是對方就在麵前一樣，姿態變得端正，連臉上也會不受控製地洋溢起禮貌的微笑，可這次的微笑稍縱即逝，她的神色很快沉重下來，在一旁看著她的樸泊忽然變得有些緊張，停下了手裏的事。

    “怎麽了？”喬淨亭剛一掛電話，樸泊就趕忙問。

    喬淨亭呆呆地盯著手機屏幕，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她倉皇地看了樸泊一眼，很快扭過頭去，“卓皓他......”

    “他怎麽了？”

    “肺癌晚期。”

    喬淨亭的聲音在顫抖，之所以轉過身，是不想讓樸泊看到自己因為震驚和痛心而流下來的眼淚，但她不知道樸泊和她一樣，如受晴天霹靂。

    樸泊一下子坐在床上，打開手機，上一次和卓皓聯係已經是一個月以前，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著，最後還是沒有撥出那個電話。

    “怎麽會呢？怎麽會呢？他又不抽煙，看起來那麽健康，怎麽會突然就這樣？”

    喬淨亭沉默著搖頭，手抓緊了床單，她竭力克製住自己的情緒，轉向樸泊，“樸泊，我們今天要不......”

    “先不走。”樸泊安慰似的握住她的手，“先去看卓皓吧，你知道他在哪個醫院了嗎？”

    “方雯告訴我了，人民醫院，現在就去好嗎？”

    “好。”

    現在真是信了“天有不測風雲”這句話，樸泊把車開得飛快，好像這樣就能替卓皓爭取到更多時間一樣，他想到那天卓皓帶著為喬淨亭訂做的鞋子來見他，臉上還掛著熱情開朗的笑容，他風度翩翩，事業有成，在感情上始終如一，可厄運偏偏降臨在他身上。從很久之前開始，樸泊對卓皓已經全無敵意，除了惺惺相惜之外，更多的是敬佩和欣賞，來s市的這一段時間更是和他有了兄弟一般的感情，他對卓皓的心疼與不舍，不見得比喬淨亭少。

    喬淨亭望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s市，想到自己剛來這裏的那一天，像一個沒有訂好計劃就魯莽地離家出走的孩子，是卓皓在車站拖著她的箱子，對她露出溫暖的笑容，以後的日子裏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在打點，從生活到工作，沒有他的陪伴恐怕自己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寸步難行。更可貴的是他竟然瞞著自己一直與樸泊聯係，暗中提供了很多幫助。可自己呢？說不利用他，卻還是不斷地借他的力量，連一絲柔情的回應都沒有給過他。

    兩人大包小包地拎著各種牛奶水果來到醫院，雖然他們都知道以卓皓的家世和經濟實力，應該什麽都不缺，但是應該如何表達感謝呢？一切無從說起，隻能讓手上的禮物更加沉甸甸一些。

    “來啦。”方雯在病房門口等待，看到樸泊時臉上有一閃而過的驚訝，“你男朋友？”

    喬淨亭低下頭，“嗯。”

    “我是卓皓的朋友，也常見麵的。”樸泊解釋。

    “好，”方雯往病房裏看了一眼，“那個，要不讓淨亭先進去吧。”

    喬淨亭回頭看看樸泊。

    “去吧。”樸泊把手裏的東西都遞給喬淨亭，拍拍她的背，“好好陪他說說話。”

    方雯帶著喬淨亭進去，一個男人正坐在床邊削蘋果，聽到有人來了，趕忙站起來，見是喬淨亭，臉上露出些笑容，轉而對病床上的卓皓打趣道，“你朝思暮想的人來了。”

    “黃文偉，什麽時候了你還貧嘴。”方雯在男人背上用力打了一下。

    喬淨亭這才想起來麵前的男人是在周子清婚禮上見過的那個舉動有些輕浮的男人，她瞬間有些為這中間錯綜複雜的人物關係感到苦惱。

    “喬小姐，還記得我嗎？”黃文偉笑嘻嘻的。

    “是，你是顧知行的高中同學。”

    “對，但是我還是卓皓的鐵哥們。”

    喬淨亭這才定睛看向病床，卓皓身上起碼插著十根管子，除了氧氣管和輸液管，其他的她都不認識，這些罐子像一個稀疏的繭，把卓皓包裹在裏麵，讓他的表情也變得模糊不清，嘴角的笑容那麽淺，那麽勉強。喬淨亭鼻子又一酸，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在床邊坐下。

    “我來了。”

    卓皓似有若無地點了點頭，連動彈一下都顯得那麽痛苦。

    “文偉，我們倆出去吧。”

    黃文偉把手裏的蘋果遞給喬淨亭，喬淨亭看看他又看看卓皓，目光疑惑，卓皓的樣子分明是不好進食的。

    “給你的，他囑咐我給你準備的。”黃文偉努努嘴，“你趕緊吃吧，他好放心。”然後轉身離開。

    喬淨亭握著那個蘋果，手腕開始顫抖，她舉著它在卓皓麵前晃晃，“給我的？”

    卓皓再次點頭，目光裏帶著笑意。

    喬淨亭趕緊咬下一口，感覺牙齒都有些晃動，眼淚落在蘋果上。

    “不哭。”卓皓張張嘴，很費力地說出一句話，嗓音嘶啞。

    “你能說話？”

    “能，慢一點。”卓皓回答，他似乎羞於自己變得難聽的聲音，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了目光。

    “還是少說些吧，難受。”喬淨亭在來的路上已經查了肺癌的種種資料，百度上說的沒錯，卓皓瘦了很多，放在被子外麵的一隻胳膊青筋畢露，瘦骨嶙峋，但是臉部卻有些浮腫，往日精神倜儻的樣子早就不複存在了，大概也就是因為這樣，卓皓才不願意和喬淨亭對視。

    “你別，老看著我，吃蘋果。”

    喬淨亭背過身去又抹了一把眼淚，在卓皓的被子上拍了一下，嗔怒道，“我過來就是為了吃蘋果的？”

    卓皓咧嘴笑一笑，然後吃痛地僵住了表情，猛烈咳嗽了兩聲。

    病房外麵，黃文偉和樸泊靠著窗戶站在一起。

    黃文偉早已收斂了笑容，方才在病房裏的嬉皮笑臉都是卓皓叮囑他的，為的是不讓喬淨亭太過擔心，他當時很想狠狠揍病床上的卓皓一頓，紅顏禍水，這個男人為了喬淨亭還真是什麽都做的出來。

    “沒想到你也在這裏。”

    “我對你的到來可是一點都不意外。”黃文偉拿一支煙遞給樸泊，被拒絕後自己點了對著窗外吐著煙圈，“那次在顧知行的婚禮上，我就注意到你了。”

    “為什麽？”

    “那次我也是身負重任啊。”

    “不會是......卓皓派你去的吧？”

    黃文偉抖了抖煙灰，笑道，“也不算，我本來就是顧知行的好朋友，參加婚禮是應該的，沒想到好巧不巧的，讓卓皓寤寐思服的姑娘也在這場婚禮上，而讓姑娘寤寐思服的男人也在這場婚禮上。”他抬起笑眼看看樸泊，看得樸泊後脊梁骨一涼。

    “所以你參加完婚禮之後得出什麽結論了嗎？”

    黃文偉搖搖頭，“哪能這麽快就得出什麽結論？當時你和喬小姐正在冷戰吧，我還差點被蒙騙了，覺得我家卓皓大有機會呢”，他吐了口氣，又說，“不過你小子有什麽好的？個子是高，論長相卓皓還比你英氣一些，雖然你是醫生吧，但是我們卓皓能力也很強啊，而且成熟體貼，這一點那天我在婚禮上就看出來你比不上他，你更像個小孩子。”

    樸泊慚愧地低下頭，看來不僅是在女人眼裏，在男人眼裏自己也是個無憂無慮不能承擔責任的孩子，“現在不一樣了。”

    “論癡情，卓皓可以說是數一數二了，他對喬小姐的心思我都看在眼裏，老實說我就算再喜歡一個女人也不會為她付出這麽多，我一向講究點到即止、全身而退，可卓皓那二傻子，嘖，我都不稀得說他。還有啊，你都不抽煙，跟你聊天沒勁。”黃文偉把煙攆滅了扔進垃圾桶裏，忽然驚到，“我忘了這兒是醫院了，不能抽煙。”隨即把窗戶開到最大。

    樸泊早看到不遠處有人向黃文偉投來不滿的目光，他不好意思說，隻默默看著，可黃文偉剛剛的一番話卻讓他驚訝無比，“卓皓抽煙？”

    “當然，不然你以為肺癌這麽好得？這家夥煙癮可比我強。你要想啊，他一畢業就繼承了家業，他父母出國頤養天年去了，壓力該有多大？又是一個人，發起愁來一根接著一根地抽。”

    樸泊還是感到難以置信，起碼他跟卓皓見麵的幾次都沒見卓皓抽煙，從喬淨亭說的話裏看，卓皓是個煙酒不沾的男人，除了應酬，活得就像個清心寡欲的君子。

    “看不出來吧？這也是我最佩服他的地方，他很注重形象和別人的看法，所以那口牙護理的比不抽煙的人還白。他也很注重場合，估計是知道喬小姐不愛抽煙的男人，所以一直憋著呢。你不抽，不知道這煙癮上來了有多難受。所以我才說這男人可怕呀，對自己這麽狠。”

    見樸泊懵懵地發愣，黃文偉抬腳輕輕踹了他一下，“聽呆了？現在才覺得自己是個小孩子吧。”

    樸泊的確聽呆了，根據喬淨亭的講述，剛來s市的那段日子裏卓皓幾乎天天都會找她，在她身邊轉悠的時間很長，忙裏忙外地為她操持，現在看來這根本就是自找罪受，到了喬淨亭身邊就要克製煙癮，就算再熱情，得到的也是對待朋友一樣的回應，可就算是這樣，在喬淨亭拒絕他之前他還是堅持了那麽久，這樣的男人的確可怕，可怕得讓人再一次心生敬意。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病了，所以後來才放棄了喬小姐，因為知道自己活不長了。”

    黃文偉每補充一句話都會讓樸泊的天靈蓋被猛地擊中一下。

    “他自己來住過院，做過穿刺，瞞著所有人。到最近病的太重瞞不住了，甚至開始準備後事了，才告訴我們。”

    黃文偉的聲音漸弱，樸泊的眼睛也有點酸，男兒有淚不輕彈，他隻好仰起脖子望天，好把眼淚憋回去。

    那卓皓一次又一次在深夜接起自己的電話，一次又一次趕過來陪自己一起尋找喬淨亭，為喬淨亭做鞋子，他的心裏該有多麽絕望無助，拖著病重的身體，卻在為自己心愛的女孩做著嫁衣，等待著把她交到別人手裏的那一天。

    “卓皓說你變了，也許這個變化裏有一部分是因為他的威脅，那他也很高興。從高三時就愛著的女孩，終於可以放心地讓給你了。”

    樸泊的眼淚抑製不住地奪眶而出，他才發現自己身上除了喬淨亭的影子，也多多少少存在著卓皓的模樣和行為方式，雖然厭惡過不屑過，但他知道自己潛意識裏一直將卓皓當成無形的榜樣，當成“成熟男人”的模板，一步一步向他靠近，等到自己終於要和他差不多的那一天，他卻要離開了。

    “好了，喬小姐出來了。”黃文偉拍拍樸泊的肩膀，“快把眼淚擦了，別讓女孩子看見再跟著哭。”

    樸泊轉身，雙眼通紅地望著喬淨亭，笑道，“話說完了？”

    “嗯。”喬淨亭的笑容也同樣疲憊虛弱，“他說讓你和黃先生一起進去，說說話。”（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