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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文偉抓住門把手的手顫了一下，過好久都沒能把門打開。

    “怎麽了？”樸泊問。

    “你別看我這兩天一直在這裏陪著他，每次進門前都要重新下一次決心。”黃文偉鬆開手，背靠著門歎了口氣，“實在不想看到兄弟這樣。”

    黃文偉一向玩世不恭，總是嬉皮笑臉地跟所有人打哈哈，他忽然這麽沉重，讓樸泊更加緊張，“他的樣子很不好？”

    黃文偉輕笑一聲，“樣子倒是沒有不好，反而比其他病人都多了很多笑容，但是你知道的，他越是表現得樂觀，我的心裏就越不是滋味。”他推開門，“進去吧。”

    作為一名醫生，對各種複雜龐大的機器都運用的遊刃有餘，對於所有生離死別的場景也早該見怪不怪，但樸泊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卓皓時心裏還是猛得揪了一下。

    黃文偉說的沒錯，比起那些淚水漣漣、愁眉不展的病人，卓皓顯得太開朗了，開朗的讓人覺得這是一種病態的“回光返照”，他見兩人一起朝他走過來，微笑著側過頭向他們招手。

    “好久不見。”樸泊在床邊坐下。

    “是啊，有多久了？”卓皓被黃文偉扶著坐起來，頭無力地歪在一個靠枕上。

    “一個多月了。”

    “那雙鞋子淨亭穿著合適嗎？”

    “合適，幫了不少忙。最近淨淨狀態很好。”

    “我可沒看出來，她剛剛還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那是她難受，”樸泊停頓了一下，“心疼你。”

    卓皓哈哈笑起來，幹澀的笑聲剛剛發出來就立刻被梗住了，“這話從你嘴裏說出來還是有點兒怪怪的。”

    樸泊應和地笑了兩聲，“我說真的。”

    “當然。”卓皓眯了眯眼睛，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忽然強烈了很多，痛苦的神色在他臉上一閃而過。

    黃文偉誇張地咂了咂嘴，“情敵見麵分外眼紅啊。”

    卓皓拍了拍黃文偉的手，黃文偉立刻止住了笑容，然後轉向樸泊，一臉嚴肅道，“皓有事囑咐我對你說來著。”

    “幹嘛不自己說？”樸泊看看卓皓。

    “話太長了，這家夥現在說話吃力的很。”黃文偉拿出手機，翻到前幾天卓皓發給他的那段話，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樸泊，你好，其實以我的私心，更想把這段長長的有點深情的話對淨亭說，但是怕她會哭，到時候我就手足無措了。”他讀著讀著停了下來，埋怨了一句，“寫得酸溜溜的，我念不下去了，你自己看吧。”他把手機遞給樸泊。

    “我知道我的病你和淨亭總有一天會知道，而那時我也堅持不了多久了。在走之前，我隻有一個心願，希望你們倆能夠幫我完成。不知道你們計劃中的婚禮是在什麽時候？如果可以的話，可以讓我當伴郎嗎？我這短暫的一生算得上輕鬆順遂，唯一遺憾的大概就是這件事了，請你放心，我回天無力，現在對淨亭也絕對沒有非分之想。高三時就想著一定要和她走進婚姻的殿堂，現在還有這份執念，隻不過換個形式，也算是了卻心願的一種方式。你可以答應我的不情之請嗎？”

    樸泊握著手機的手有一些顫抖，許久沒有抬頭，黃文偉按了按他的肩膀才讓他稍微回複冷靜。

    “這家夥是不是傻？我當時讓他自己發給你，他還猶豫著不好意思，要我說，這不是小事一樁嗎？”

    人命麵前，什麽都是小事，何況卓皓這個請求一點也沒有為難他們的意思，結婚是一定的，隻是還有些阻礙，所以他和喬淨亭才沒有把這件事提到記事日程上來，卓皓這一個“心願”反倒是起了一些撮合的作用。樸泊猶豫是因為不知道如果當真替卓皓實現這個“心願”，他會不會真得感到幸福，還是會在離開前增添更多愛而不得的心酸呢。更讓他感到難以接受的是卓皓竟然坦坦蕩蕩地說出來自己命不久矣這樣的話，他知道肺癌晚期很難治愈，但沒有想到噩耗幾乎近在眼前了。

    “這當然是小事，不過眼下要緊的是你別想得這麽悲觀，日子還長著呢。”樸泊還是選擇了安慰。

    卓皓笑道，“你是醫生，這是騙自己還是騙我呢？”

    “是啊，麻溜的吧，這哥們挺不了多久了，中藥都喝不下去了。”黃文偉笑著，眼睛卻紅了，他低下頭擤擤鼻子，然後站起來，聲音沙啞地說，“我出去抽支煙。”

    最善於調節氣氛的人走了，留下樸泊和卓皓麵麵相覷。

    “我再睡會兒。”卓皓有些疲憊了，說話時下巴上青色的胡茬跟著一動一動，仿佛蒼老了十歲，讓人心驚。

    樸泊站起來扶他躺下，又替他把被子腋好。

    “行了，你走吧，兩個大男人這樣多奇怪，我又不是小孩。”

    樸泊繼續在床邊坐下，一隻手按這被子，覺得這樣就能感覺到卓皓的每一個動作。可惜卓皓已經閉上了眼睛，不知道有沒有睡著。他的呼吸很輕，連身體的起伏都感受不到。

    卓皓緊閉的眼皮顫動了兩下，眉毛皺了皺。

    一定是陽光太亮了。

    樸泊站起來，把窗簾嚴嚴實實地拉好。忽然看到窗邊擺放著兩盆仙人掌，和喬淨亭家裏的很像。最簡單的棕色花盆被擦得幹幹淨淨，邊緣沒有一絲汙泥，盆身上分別用黑色馬克筆寫著“淨”“亭”二字。

    “你不要跟淨亭說的太嚴重，別讓他哭鼻子。”

    不知卓皓是忽然醒來還是根本沒睡，嘶啞的聲音再一次響起的時候把樸泊嚇了一跳，他趕緊把目光從兩盆仙人掌上收回來，“你放心吧，自己養好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卓皓再一次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多少吃一點吧，你身體本來就弱，早飯不吃，中飯不吃，怎麽行？”方雯把麵條又一次朝喬淨亭推了推，“吃呀，要涼了。”

    麵前的雲吞麵還冒著白色的霧氣，香味一陣一陣向喬淨亭的鼻腔侵襲，但她毫無胃口，至於方雯是怎麽知道她喜歡吃雲吞麵的，可想而知。

    “我吃不下。”

    方雯撇撇嘴，“老板娘都在我們倆旁邊走了好幾圈了，不知道的以為嫌他們家麵難吃呢。”

    “你吃呀。”

    方雯替自己點了一份炒飯，但也是一口都沒有動，隻是不停地用筷子挑著炒飯裏的豌豆和胡蘿卜，按顏色分成兩堆，“我是真吃不下，這兩天累了，頭昏腦漲的。”

    “不是累，是傷心。”喬淨亭強調。

    “你看你，別人掩飾感情的時候你就別拆穿了。卓皓雖然不是我親哥哥，但對我就跟親哥哥一樣的，小時候帶著我皮，長大了又在工作上幫了我不少忙。雖然嘴上不饒人，還一直損我，但是比我爸媽還疼我。我是沒想到，沒想到......”

    喬淨亭伸出一隻手握住她緊緊攥著的拳頭，“我也想不到，明明上一次見麵的時候他還是那麽健康。我一直覺得自己病懨懨的，他就像一個永遠不會熄滅的太陽一樣，有幹勁，給人希望，可是不知道他都是在強撐。”

    “是啊，都有一年了，整整一年，我們大家都被蒙在鼓裏。他就是太聰明了，聰明得把自己都給算計了。”方雯惡狠狠地把筷子往碗裏一戳，雖然表現得氣憤，但是眼睛裏寫滿了不舍和心痛。

    “他......情況究竟如何？能不能手術呢？要不要轉到h市一院去，樸泊對那裏熟悉，我們都好去照顧的。”

    方雯搖頭，有幾分絕望的意思，“別說h市了，他癌症這件事，第一個是告訴父母的，本還想著自救，所以趕到美國讓他爸陪著一起去找了著名的醫院和大夫，沒希望了。回國之後就一直待在這家醫院裏耗著，他還吵著要回漓鎮，說什麽葉落歸根。我說就漓鎮那醫院規模，根本就不能維持多久，他在這裏好歹也是把命續著。總之你還是不要抱太大期待了，最多就一個月。”方雯伸出一根手指，“也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他才同意我把這件事情告訴你。他有多強，你是不知道，在你勉強裝得跟個什麽似的，獨當一麵，這兩天疼起來眼淚能泡濕整個枕頭。”

    “真的沒有機會了？”

    “這兩天給他吃中藥都咽不進去，真的不行。”

    喬淨亭注視著那碗麵條，看不到雲吞的影子，大概是被藏在了細麵下麵。她想起有一次和卓皓吃麵，她點了雲吞麵，卓皓大喊不值，筷子攪了好幾下，那小小的三四顆雲吞才浮上來。喬淨亭吃完了所有的麵條才開始一口一口小心地吃雲吞。

    “好吃的留到最後？”卓皓衝她擠擠眼睛。

    “是啊。”

    “跟我一樣。所以凡事我都願意等。好的東西值得等，等得越久，以後才能越寶貝。”卓皓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亮亮地看著她，仿佛她就是那藏在麵條下麵的雲吞。

    喬淨亭的眼淚忽然落下來，落在潔白的麵條上，“我也是雲吞，小，還沒什麽內涵，隻是有幾分鮮味，就讓你等了那麽久，卻......”

    方雯看著喬淨亭胡言亂語，伸手替她抹幹淨眼淚，“好了好了，還不到流眼淚的時候呢。”

    喬淨亭的眼淚流個不停，方雯裝出不耐煩的樣子，抽了一把紙巾扔到她麵前，“現在知道哭了？當初他為你鞍前馬後的時候你怎麽就能不為所動呢？推薦你進公司的時候他苦口婆心地勸我，說你雖是從小公司來的，但實力非同尋常，你要走的時候又是他勸我，為了你真是毫無原則啊，我都快不認識他了。”

    喬淨亭抽著鼻子說對不起，被方雯一口拒絕，“可別說什麽對不起，我哥要是知道了還不得打死我啊？也多虧了你他才活得像個人，要不然我看他這一生連愛情是什麽滋味都不知道。”

    愛情的滋味，不知道也就罷了，就怕知道了，卻隻嚐出了苦味。

    這一刻，喬淨亭覺得有些迷茫，她分不清自己對卓皓的感情裏究竟有沒有摻雜一絲叫做“愛”的東西，但她很後悔在那有限的時光裏沒有與他更好地相處，沒有好好珍惜他的付出。

    “如果你真覺得歉疚，就幫我個忙吧。”

    “什麽？”

    “趕快跟那個叫樸泊的男孩兒結婚。”

    “啊？”

    方雯鄭重地點頭，“是我哥的心願，但是他不想強迫你。他想給你們當伴郎，參加你們的婚禮，看你走進婚禮的殿堂。”

    喬淨亭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幾乎又要噴薄而出了，方雯卻苦笑道，“他是不是很奇怪？恨不得像個老爹一樣陪你走過紅毯，然後把你的手交到別人手裏，這不是給自己找虐嗎？”

    方雯說的沒錯，這樣的要求幾乎是在找虐，喬淨亭相信自己和樸泊結婚的場景應該是卓皓最不想看到的，但此刻卻成了他的心願，他當真這麽大度，愛得這麽深刻嗎？

    “不管怎麽樣，隻要是他的心願，我就答應。”（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