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時總覺得每節課都是漫長的，偶爾有公開課，身後坐著許多陌生老師時會因為緊張而感覺不到時間流逝。對於喬淨亭來說也一樣，原本應該因為無業而漫長的下午，在緊張情緒的操控下仿佛裝上了馬達，樸景廉和白梅帶著樸老人離開時已是日落西山，她竟然以為才下午兩三點。

    “沒想到你爸也嗑瓜子唉。”喬淨亭收拾著茶幾上的垃圾，踹了一腳躺在沙發上休息的樸泊。

    “你以為呢？我爸也是正常人，一個不太討人喜歡的正常人。”樸泊皺皺鼻子。

    喬淨亭啞然失笑，不討人喜歡倒是真的。

    午飯吃的晚，飯桌上話也說了不少，這個下午剩餘的時間喬淨亭和白梅幾乎都泡在廚房裏收拾殘局，三個年齡不一的男人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聊天。

    洗碗時喬淨亭時不時回過頭去偷看一眼，她想看看這老少三代是怎麽相處的，也想看看工作之外的樸景廉是什麽模樣。

    “你和爺爺為什麽總是針對你爸啊？”

    男人們談論時局，喬淨亭注意到樸景廉發表意見時總會遭到老父親和兒子的反對，意興滿滿地開口，底氣不足的結尾，完全失去了他在醫院裏“獨斷專行”的霸道模樣。

    “我爸這種極端個人主義，不管是在對待自己的生活還是在對待時事政治上都是一樣的，連我這個還不成熟老道的人都能把他的急功近利看得清清楚楚，真不知他在外麵是怎麽混的，肯定得罪了很多人，說不定我們老樸家好多仇人呢，哪天把我家抄了。嘖嘖，想想就可怕。”樸泊煞有介事地咂咂嘴，仿佛已經看到了家破人亡的畫麵。

    喬淨亭又笑，敢這麽表達對爸爸的不喜歡的人，除了樸泊，估計也隻有她自己了。不過他們倆又有所不同，雖然樸泊嘴上滿是不屑，行為上也處處頂撞，但他內心對父親的培育還是充滿了尊敬和感激的，隻是對父親的為人處世有不同意見。可自己呢？喬淨亭搖搖頭，她是真得被父親拋棄過，被遺棄過的心就算再次被撿起，也很難溫暖吧。

    “怎麽了？小喬同學，您對我的看法有什麽不同意見？”樸泊坐起來，一把脫掉腳上的襪子。

    “你就別背地裏說自己爸爸壞話了，幼稚，又不是小學生了。”

    “過過嘴癮嘛，再說我爸今天的表現，我還算滿意了，沒讓我老婆太為難，有進步。”

    樸泊摟過喬淨亭的肩，手指間還捏著剛剛脫下來的臭襪子。喬淨亭一把甩開他的手，“自己把襪子洗了去。”

    樸泊及其誇張地從沙發上跳到地上，提著兩隻襪子叫道，“哇，你這個女人還真是當麵一套背後一套。今天是誰當著我一家老小的麵承諾說以後要勤奮工作吃苦耐勞相夫教子的？”喬淨亭看著樸泊一口氣說完一串成語後喘不過氣的樣子，強忍住笑，“你一家老小？”

    “我......怎麽樣？咱們現在去創造個小的？”

    喬淨亭無奈地笑著拿過樸泊手裏的襪子，“我認輸。”

    “別別別別。”樸泊一個箭步衝上來奪過襪子，“我是開玩笑的，你也真是的，為了幫我爸解圍就說這些，要是以後他真這麽要求你，我看你怎麽辦！”

    “這都是妻子應該做的是啊。”喬淨亭滿臉認真。

    “嘿嘿，妻子，這個詞我喜歡。那你應該叫我什麽？”

    “......”

    “叫給我聽聽唄。”

    “哈斯笨得。”

    “啥？”

    “老公。”

    “嘿嘿。”

    星湖是位於h市工業園區最大的一片湖泊，以清澈和占地麵積大被人們所知，在完全稱不上旅遊城市的h市算得上數一數二的景點。比起市區，工業園區人少一些，建築、設施不多，但是得益於“工業”二字，更加先進氣派。一年前就傳言要修一條很長很“豪華”的環湖石路，喬淨亭和樸泊再一次來到這裏，驚訝的發現環湖石路竟然已經竣工了。

    “太久沒有一起在h市好好逛逛了，這路竟然背著我們倆修好了。當時新聞上放出來說要修的時候你可是一臉的不屑。”樸泊感歎。

    “我有嗎？”

    “你說園區都是汙染，誰要邊吸霧霾便散步。”

    可現在卻是踏踏實實地牽著手走在這條兩人並肩剛剛好的石路上。

    夜晚的空氣讓人意想不到的清新，路旁隔幾米就有一盞造型獨特的路燈，路燈被兩旁的樹木簇擁著，於是灑下來的燈光也是斑駁的，在石路上晃動著、婆娑著，別有一番情調。

    喬淨亭早就不記得自己對星湖和石路的這番惡評，隻覺得心裏很舒暢，十年來頭一遭的舒暢。月朗星稀，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要漸漸明朗起來了。

    石路上散步的人們三五成群，也有牽手的情侶，許多人都牽著自家的狗。大概是意境夠好，白日裏叫個不停的狗狗們也安靜下來，溫順地耷拉著耳朵，任晚風撫弄著它們身上的絨毛。

    “你記不記得上高中時就答應我以後要養狗的？”

    “記得啊，一隻狗一隻貓。”

    “還要一隻倉鼠呢！”喬淨亭強調。

    樸泊連連後退，“倉鼠啊，那時候不就給你買過？不過你這個主人太慷慨，一天不知道喂幾次食，硬生生把人家撐死了，嘖嘖，我想想就後怕。”

    喬淨亭有些泄氣，她的性格就是這樣，碰到喜歡的東西和人，就會拿出一百二十分的氣力去付出，改不掉的討好型人格，連動物都覺得負擔吧。

    樸泊發現了喬淨亭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趕忙安慰道，“好啦，給你養，不過你悠著點嘛。你的那點兒愛，分給我還不夠，還要給別人，不對，別鼠。”

    “那時候你給我們以後要養的狗取了什麽名字來著？”

    “奶黃包啊，聽起來就賊棒！”樸泊說得興起，正巧身邊經過一直大金毛，他沒有經過主人同意就立馬蹲下來伸手撫摸，原本安靜憨厚的金毛一下子觸了電一般跳起來，幾乎整個上半身都要撲到樸泊身上去，好在主人即使勒住繩子，否則它的勢頭真像是要把樸泊一口吞了。

    喬淨亭在一旁笑的前仰後合，被嚇掉了魂的樸泊背靠著路燈直喘氣，一邊還不忙開脫，“我沒有搭訕的經驗，所以連狗狗都不理我。以後我家奶黃包一定不能這樣，必須友善待人。”

    他一口一個奶黃包的叫著，喬淨亭想起這個名字的由來，就是某個高三的課間她和樸泊閑扯時聊到過未來，提到養狗的事情，樸泊咬了一口小賣部裏買來的奶黃包，“養個大金毛，名叫奶黃包，柔軟甜蜜，反差萌。”當時就沾沾自喜的他現在還是深以為然。

    這個喬淨亭花了不少時間才想起來的細節，樸泊竟然能脫口而出，一直以為他大大咧咧，原來對於感情裏的小小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感動歸感動，懲罰還是不能少的。

    走了不多久，來到了星湖邊人最多的地方，這段路和對麵的一個大公園隔湖相望，視野格外開闊，許多人都駐足停留。路上放著幾個救生圈，沒想到天氣漸涼，來遊泳的人還是不少。

    “樸泊，今天打賭你輸了，下湖吧。”

    看到＂chi　luo＂著上身的孩子們時樸泊心裏已經開始打鼓，不經意間加快了步伐，希望喬淨亭早就忘了這回事兒，結果還是被喬淨亭拉住手，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我爸沒怎麽為難你啊。”

    喬淨亭揚一揚頭，目光裏帶著稍許疑問和不滿。

    “你看這兒，以前人少就罷了，現在修了路，人這麽多，下水太不好意思了，下去的都是小孩兒。”

    “借口。”喬淨亭指了指不遠處的湖上，“看到沒？那顆光頭，分明是個大叔。”

    “該死的，活該你禿頭。”樸泊自言自語了兩句，四下環顧，沒有一張熟悉的麵孔，再看看喬淨亭滿臉嚴肅的樣子，隻好服軟，“行，那我下了湖，你可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喬淨亭強壓心中的怒火深深呼吸一口，“那您別下了。”

    “別呀我下，我就下。”樸泊把上衣撩起來一點，看到周圍的這麽多人，又悻悻地放下來。湖水很清冽，也很冷，腳伸進去的一瞬間他就打了個寒戰，隻能硬著頭皮深一腳淺一腳地繼續往裏走，玩水的孩子們大多集中在岸邊，不遠之後，就隻剩寥寥數人。好久沒有遊過泳了，可身體還保留著記憶，手臂張開的瞬間就自然而然地向兩邊推開，腳步動作也熟練無比，適應了水溫之後更覺得輕鬆，很快就像魚兒一樣暢遊起來。

    喬淨亭站在路邊看著樸泊越遊越遠，很快就超過了浮在水麵上的那顆光頭，漸漸地就要看不到他的身影。

    “樸泊！好了，快回來！”一陣沒有理由的心驚，喬淨亭踮著腳朝遠處喊，樸泊這個討人厭的家夥，可視線裏一旦少了他就會立刻覺得不習慣。

    無人回應。

    “樸泊！”

    喬淨亭越來越緊張，開始埋怨自己糾結於這個小小的賭注，萬一樸泊回不來了呢？

    越來越多的人向喬淨亭身邊圍攏，被她的叫喊聲嚇到的孩子們都爬上岸來，濕漉漉地聚在她身邊，學著她的樣子朝湖的另一邊探頭探腦。

    不知過了多久，喬淨亭的膝蓋漸漸地要支撐不起她的身體，就在她要像電視裏的女主一樣癱倒在地麵上的時候，水麵終於有了一點動靜。

    小小的水花越來越近，在橙色的的燈光下，喬淨亭的淚花也跟著閃爍起來。

    樸泊從水麵上探出的腦袋也能被看見了，他咧著嘴笑，加快了速度，在即將遊到岸邊的時候忽然伸出一隻胳膊舉出了水麵。

    “淨淨！你猜我在湖裏找到了什麽？”

    看著他滿臉笑容的樣子，喬淨亭終於放下了懸著的心，又氣樸泊自顧自遊了這麽遠，一邊招手一邊喊道，“快上來！別鬧了！”

    孩子們都被樸泊的話所吸引，連同家長們都一起圍過來，喬淨亭有些羞怯地再向湖邊靠近一點。

    身體被水帶得格外沉重，動作變得有些吃力，樸泊四肢並用地爬上岸，目光觸及到喬淨亭的膝蓋，索性不站起來，身子一軟，直接向前倒去。

    喬淨亭被嚇了一跳，心想到底還是出事了，趕緊蹲下抱住樸泊，“你怎麽了？能不能堅持？我們去醫院吧？”

    看不出任何溺水或是受傷的痕跡，樸泊就這麽倒在喬淨亭懷抱裏喘了會氣，突然並排跪著的雙腿收起了一隻。

    “淨淨，你猜我在湖裏找到什麽了？”

    “這時候就別說這些了，你快告訴我你到底怎麽了！”

    樸泊張開一直攥著的手，伸到喬淨亭麵前，“你看。”

    紅彤彤的手心裏是一枚善良的戒指，鑽石不大，但是足夠精致。

    單膝跪地的姿勢，晚風，月色，溫柔的燈光，一切都恰到好處。

    該不會是遊出腦震蕩了吧？這是喬淨亭的第一想法，但她看到樸泊手裏那枚戒指時才意識到這不是一個玩笑，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樸泊低著頭，胳膊筆直地朝前伸，依舊是標準的求婚姿勢，可喬淨亭久久沒有反應，跟他想象中的一聲驚呼然後抱住他完全不同，他不得不眼珠向上轉，冒著額頭上擠出三道抬頭紋的風險去觀察喬淨亭的表情。

    曾經出現在幻想中無數次的場景竟然在這窘迫的一刻忽然出現，身邊還有許多圍觀群眾，雖然他們隻是小聲議論，並沒有大喊“嫁給他！嫁給他！”，但喬淨亭還是隱隱地有些尷尬，因為她心中有一套早就準備好的“感言”，想在樸泊求婚之時傾吐，以表愛意，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頓覺如鯁在喉。

    “你到底答不答應？”樸泊膝蓋發麻，隻好催促。

    感言什麽的都見鬼去吧，喬淨亭心疼樸泊濕漉漉的樣子，輕輕點頭，正準備接過，不知旁邊哪裏伸出來的一隻手，以讓人錯愕的速度搶走了樸泊手裏的鑽戒，然後風一樣地朝遠處跑去。

    這個夜晚實在太戲劇化了，周圍群眾都唏噓不已。

    “抓小偷！”樸泊嘴裏喊著，身體卻絲毫不受控製，還未幹的衣服死死地貼在身上，沉甸甸地邁不開步子，跪了很久的膝蓋也疼痛不已，他費了好大力氣才朝前跑去，結果重心不穩，一下子摔倒在地上，胳膊上磕破了一大片。

    喬淨亭正準備追上去，被樸泊抓住了胳膊，“別去了，你可追不著，白費功夫。”

    “是我不好......”

    受了傷的樸泊還要安撫喬淨亭，他一邊在心裏悼念著自己屍骨未寒的人民幣一邊拍著喬淨亭的腦袋，“我求婚方式太浮誇，老天爺都看不慣我，嘿嘿。”

    越是嬉皮就代表他越是傷心，喬淨亭對樸泊的性格再了解不過，她默默地用紙巾擦拭著樸泊胳膊上的血跡，“下次換我求婚。”

    樸泊笑了，“不過太猶豫是你不對啊，我可沒想到你會磨蹭這麽久，難道我倆不是天作之合嗎？天作之合就應該在我拿出戒指的那一瞬間你就心領神會地把手指伸進去呀。”

    “是，我犯傻了。”是期待已久的幸福來得太突然，神誌不清，喬淨亭也懊惱自己的愚笨。

    “好啦，丟了就再買一個，我努力賺錢就好。”

    人群又一陣騷動，慢慢讓出一條道來，一隻左衝右突的大金毛闖進來，神氣活現地搖晃著尾巴。

    樸泊定睛一看，正是剛剛嚇得他魂飛魄散的那一隻，他趕忙朝旁邊讓了一些，順手把喬淨亭拖到自己身後。

    金毛的主人跟在後麵，他是一個高大強壯的男人，白色的短袖，臂膀上露出一截紋身，他扯一扯繩子，大狗立刻安靜了，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該不會是來尋仇的吧。”樸泊又往後退了兩步，如果出門前查一下黃曆，上麵一定寫著“今晚不宜出門”。

    “剛剛聽到有人喊抓小偷，正好一個十七八歲的孩子從我麵前慌慌張張地跑過去，我就放我家狗追他，他嚇得屁滾尿流，一下就把東西還我了。”那男人從褲袋裏掏出戒指，“不知道是哪位的？”

    樸泊不及多想，趕忙上前，“是我的，我剛剛求婚......”想到剛才那一幕讓人哭笑不得的場景，他撓了撓頭。

    “真是一場別開生麵的求婚啊，有意思。”男人爽朗地笑笑，又看了看喬淨亭，“祝你們幸福。”

    “謝謝！謝謝你！”

    樸泊再一次把戒指伸向喬淨亭，這一次她毫不猶豫地將無名指伸進去，然後牢牢地抓住了樸泊的手。

    “走吧，獅子頭，你也算做了件好事。”男人拍拍自己的狗，金毛乖乖地跟在後麵走開了。

    “獅子頭......”樸泊嘴裏“嘶”了一聲，“淨淨，咱們的狗還是別叫奶黃包了，有點兒慫。”（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