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掛斷電話，握著手機出神。

    “兒子說什麽了？”樸景廉問。

    “同意是同意了，就是不太樂意。”

    “他連求婚這件事都沒提前知會我們倆一聲，還有什麽好不樂意的？”

    “家長見麵這種事的確應該安排在飯店啊，你這約喬淨亭媽媽到醫院見麵，是不是太不客氣了？”

    樸景廉不以為然，隨意地翻著一本醫學雜誌，目光定格在其中一頁上，李來朝又獲獎了。他有些惋惜地歎了口氣，和李家的親是結不上了。

    “要不換個地方？”

    “不換，我和那個女人第一次見麵就是在醫院，她給我鬧得翻天覆地的，我這次就是想跟她談清楚了，咱們樸泊和喬淨亭這個婚到底能不能結，結了的話，她們喬家是個什麽態度。要是談的好，下一次再約吃飯吧。”

    白梅點頭，雖然丈夫的行為在她看來有拖延時間之嫌，但是沒有辦法，以前結下的梁子，想要化解，還是需要時間的。

    “媽，不是讓你早點到嗎？醫生工作很忙的，你現在去根本就說不上幾句話。”喬淨亭在電話那頭急急地催促著。

    上午十點，王春嫻終於趕到了h市一院門口，手裏提著兩盒茶葉，她在門口晃悠了幾圈，還沒決定進去，喬淨亭的電話就打來了。

    “你一個早上都給我打了三四個電話了，別催了。”

    “那你也快點去呀，別讓人家等。樸泊爸爸本就心高氣傲的，你們倆別再鬧得不歡而散。”

    “不會不會，我這次呀還給他帶了家裏最好的茶葉呢。”王春嫻滿口承諾，茶葉是喬海峰生病時別人送的，頂好的普洱，一直沒舍得喝，這次拿出來還心疼了很久。

    “那你說話客氣點。”

    “行，我一定不把這個金龜婿給說跑了。”

    之前喬海峰住院做手術時來過這裏，王春嫻對心胸外科各個辦公室的位置摸得門兒清。她熟門熟路地走上三樓，先進廁所理了理頭發和衣服，再朝樸景廉辦公室走去。

    小心翼翼地敲了三下門，“進來吧。”裏麵傳來熟悉的聲音。

    王春嫻推門進去，臉上先擠出及其真摯的笑容來，“樸泊爸爸。”

    樸景廉也站起身來迎接，不過也隻是站起身，並未走出辦公桌，他伸手示意王春嫻在辦公桌對麵的椅子上坐下，笑道，“趕過來真是辛苦你了，本應該我去的，這不工作忙，手頭上的事兒放不下。”

    “應該的應該的。淨亭他爸讓我給你帶點茶葉，不知好不好，我也不懂，希望你笑納。”王春嫻從不說“笑納”這樣的詞，覺得文縐縐的膩得慌，這次說出來，還是覺得不舒服，她掩飾著臉上的尷尬，把茶葉遞過去。

    樸景廉僅瞥了一眼就判斷出了茶葉的價格，倒真是好茶，看樣子這次是真拿出了誠意。他連聲說“謝謝”，然後給王春嫻倒了杯茶。

    “淨亭爸爸現在身體還好吧？”

    “好，現在也不怎麽犯病了，多虧了你和淨柔醫生。當初要不是你們，我家真想不出辦法，隻是違背了約定，實在是我不對，是我不對。”

    那個約定，用“陰謀”來形容似乎更合適，這個陰謀沒讓樸景廉撈得一點好王春嫻一提，他又冒上來三分火，勉強壓製下去笑道，“不提了不提了，都是過去的事。”

    王春嫻忙不迭地點頭，“是是是，不提最好。”

    “我這次想跟你談的就是我們兩家的婚事。你應該也知道了吧，樸泊已經向淨亭求婚了，這倆孩子，也沒跟咱們大人商量，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王春嫻臉上溢出笑容，喬淨亭根本沒有主動把這件事情告訴她，她還是再接到樸景廉邀約後覺得納悶，打電話詢問喬淨亭才知道了事情原委，樂得一夜沒睡好，讓人掛心的女兒終於要嫁出去了，自己的一樁心事也算是落了地。本來因為喬海峰手術的事她總覺得對女兒有愧，幸好如今還是嫁給樸泊，她的心裏也坦蕩輕鬆了許多。這一次一定要無條件好好表現，讓樸景廉釋懷往事才行。

    “是啊，我也才知道。現在的孩子想一出是一出。不過我家小喬和樸泊談戀愛也是挺久的了，都老大不小的，是該考慮結婚的事兒。”

    王春嫻看看樸景廉的眼色，對方表情沒有太大變化，不知道他是讚同還是不讚同，於是她決定再表一番決心，就在這時，樸景廉的手機響了。

    “喂，小李啊，哪個病房？行，我現在就過去。”

    樸景廉急匆匆地收拾了一本病例幾張化驗單，對王春嫻說，“有個病人情況不太好，我必須先過去看一下，你在這兒坐一會，不好意思啊。”

    “沒事沒事。”王春嫻回頭目送樸景廉離開。

    辦公室裏隻剩她一個人，她想站起來走動走動四下看看，又疑心醫院辦公室這種地方會不會有攝像頭之類的東西，要是一不留神做了什麽錯事就不好了，便隻能在椅子上坐著，對著樸景廉桌上“主任醫師樸景廉”的牌子發呆。

    要不要給喬淨亭打個電話呢？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說不準樸景廉什麽時候回來，如果他聽到自己跟喬淨亭匯報，一定覺得這家人太過心急。

    “樸主任在嗎？”

    響起了一陣敲門聲，王春嫻屏住呼吸想裝作不在，無奈對方敲個不停，她隻好走過去開了門，“樸主任暫時不在，一會兒回來。”

    對方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穿著打扮很是普通，染成酒紅色的頭發已經褪了不少，發根處冒出的黑色顯得很不和諧。她的手裏拎著三個禮盒，醫院門口小店裏常賣的那種黑芝麻糊、燕麥片之類的。

    王春嫻竊喜，覺得自己送的禮物略勝一籌。

    “那我就把東西放這兒了。”那女人走到樸景廉辦公桌邊，把禮盒碼成一排放好。

    “樸主任不在，要不你等他回來了再把東西送來？”王春嫻生怕自己擅作主張讓人進來的行為惹得樸景廉不滿，趕緊阻止。

    “沒事兒，我跟他打過電話了，他知道的。”那女人衝王春嫻到了謝，轉身離開。

    “做好事不留名就罷了，送禮也不留名。”王春嫻覺得奇怪，抬頭間看到門上的小窗外映著一個人頭，似乎還有人在外麵，她想走過去看個究竟，卻聽到了一番讓她大吃一驚的對話。

    “你確定那女人沒看到？”

    “沒看到，她的眼神隻顧打量我呢。禮盒是紅的，紅包也是紅的，看不太清。”

    王春嫻別過頭，果真看到中間那個禮盒的邊緣露出一截紅色的邊緣，原來送禮是假，塞紅包是真。

    “咱們就在這兒守著，一會兒樸景廉回來了就吆喝著，讓大家都來看，主任收紅包，醫院不可能坐視不管。”

    雖然愚昧了些，但說話做事不能斷章取義這點道理王春嫻還是明白的，可不管怎麽想，門外的兩個人都居心叵測，大概意思是要借機會誣陷樸景廉收紅包，至於原因是什麽，就不很清楚了。要是在以前，王春嫻一定會選擇假裝不知道，然後站在一邊看好戲，她不喜歡樸景廉，傲慢自大，吃點苦頭是應該的。可這一刻，她猶豫了。

    這麽多年的生活經驗告訴她不應該多管閑事，可這一次如果做得好，說不定就能改變樸景廉對她的看法。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辦公桌邊把那個紅包從禮盒裏抽出來，一摸厚度，還真不是一筆小數目。她把紅包裝進隨身挎著的小包裏，然後推開門走出去。

    門外還在竊竊私語的兩人嚇得立刻住了嘴，剛才的紅發女人眼神遊移著，在王春嫻身上停留了兩秒。

    “我去上個廁所。”王春嫻解釋道。

    那女人點點頭。

    意見箱在哪兒呢？王春嫻在樓道裏四處亂轉，小小的步子邁得很快，無論如何也要趕在樸景廉回來之間趕回辦公室。

    下了兩層樓，終於在底樓的拐角處看到一個大紅色的病患意見箱，她左右望望，沒人注意她，便把那個紅包塞了進去。

    急匆匆趕回主任辦公室，愣是熱出了一頭的汗。王春嫻的心髒不聽使喚地瘋狂跳動著，第一次做這樣冒險的事，她抹了抹額頭，在椅子上重新坐好。回來時門口的兩人已經不見了，估計是躲到別的地方等待時機去了。

    “等久了吧。”不過多久，樸景廉回來了，走到辦公桌邊，看到三個大紅色的禮盒，“有人來過了？”

    “對，樸泊爸爸，我有事兒跟你說......”王春嫻站起來探過身想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個清楚，可急促的敲門聲已經響起來了，王春嫻一回頭，果然是剛剛的那對夫婦，身後還圍了一群人，已經開始鬧騰起來，她隻好再次坐下，靜候時機。

    樸景廉十分納悶，額頭立刻滲出兩滴冷汗，一定不是好事，怎麽這個女人一來就能引起圍觀？

    “就是他，就是他！”男人領頭，指著樸景廉大喊。

    “對，就是他，收了我們紅包，還不給我們辦事。”

    樸景廉認得這兩個人，之前男人在一院做了手術，手術很成功，住院不久男人就出院了。可第二天他就和老婆一起來到辦公室，說是報銷不了，花錢太多，家裏已經揭不開鍋了。

    “你們倆的醫保都不是h市的，不能報銷，這個你們不知道嗎？”當時樸景廉很是無語。

    “還不是你催著我們手術、住院，根本沒有考慮那麽多。錢都是借來的，現在報銷不了，我們家已經揭不開鍋了。”

    “那我也沒有辦法，這個是規定，沒有什麽商量的餘地啊。”

    “你是醫生，當初就應該提醒我們，我們來外地打工的，就應該勸說我們去自己的城市手術！你這是失職！”

    當時不知糾纏了多久這對夫妻才憤憤不平地離開，怎麽今天又來了？

    樸景廉無奈的扶住額頭，“關於你們報銷的事我已經解釋的夠清楚的了，你們找誰說理都是一樣的結果。”

    “今天要說的不是報銷！是你強迫我們送禮、送紅包！”男人義正言辭，雖然普通話不標準，但是中氣很足，嗓門大得整個樓層都能聽見。

    王春嫻大概明白了，這是報複，報銷無果的夫妻想要誣陷樸景廉來出一口氣。雖然在醫院塞紅包這件事已經不算稀奇，大多數人家做手術之前都會給醫生好處以求照顧，隻是不能拿到明麵上來說，尤其是對於樸景廉這樣的主任，是萬萬不能出這樣的事的。

    “什麽紅包？我根本不知道。”

    “你別裝不懂！就是你告訴我們你要出去一趟，讓我們把禮物和紅包放到你辦公室來，悄悄的，避人耳目。”男人聲音越喊越大，圍觀群眾被他的情緒感染，唏噓聲一片，有的已經開始指責樸景廉。

    樸景廉滿頭大汗，“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禮盒就在那兒！”女人衝進來拎起地上的三個禮盒，“就是你讓我們放在這兒的，還有紅包，就在......”她按照原定計劃將手伸進第二個禮盒裏，掏了老半天，什麽都沒有拿的出來。她急了，麵紅耳赤地指著樸景廉的鼻子罵，“一定是你剛剛進來就把紅包藏起來了！不要臉！你這樣的人做醫生，我們老百姓怎麽放心！”

    女人激憤的樣子演的十分逼真，看她的眼淚都幾乎要掉下來了，王春嫻不禁在心裏感歎。

    樸景廉把白大褂的口袋都翻出來，來開辦公桌上的所有抽屜，“你自己來翻吧。”

    “你都藏好了！我怎麽可能翻得到？”

    樸景廉無奈，求助一般地望向王春嫻，“你剛剛不是在辦公室嗎？都看到什麽了？”

    “她親眼看著我把東西拿進來的！”

    王春嫻緩緩站起來，異常親昵地對樸景廉叫了一聲“哥”，嚇得樸景廉臉色一白，她轉身對那個女人說道，“這位女士，我怕你是打錯算盤了，我是樸主任的表妹。”

    紅發女人千算萬算沒料到這一點，繼續義憤填膺道，“你是他表妹，你當然向著他說話！”

    “你可以這麽說，但是剛剛你來送禮盒的時候我表哥確實不在，如果他在的話是絕對不允許你把東西放下的。至於紅包，今天表哥去查房之前跟我說了，他說昨天有個病人要給他送紅包，他無論怎麽拒絕都沒有用，如果一會兒人來了，請我代他將紅包放到底樓的意見箱裏。”

    鴉雀無聲，情節產生了這樣的反轉著實在人們的意料之外，尤其是樸景廉，他正處於百口莫辯之際，沒想到王春嫻竟然真能挺身而出，還編出了一個完美的謊言。

    “我們什麽時候主動說要送紅包了！你血口噴人，你一定是跟你表哥串通好的！明明是他要求我們送的錢！”紅發女子見謊言被拆穿不說，偷雞不成還蝕把米，被反潑了一頭髒水。

    “口說無憑，你隻要看看紅包到底在哪兒就好了。”王春嫻氣定神閑地向門外走去，那女人和她的丈夫緊跟在後麵，身後照舊是一大群圍觀群眾，樸景廉走在最後。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底樓，王春嫻用手指敲了敲那個大紅色的意見箱，“就在裏麵。哥，你找人來打開他吧。”

    樸景廉還在愣神，對王春嫻的又一聲“哥”猝不及防，他趕忙點頭找人拿來鑰匙。

    打開箱子，紅包赫然在目，王春嫻將紅包交還給紅發女人，“你不會還要誣陷我哥從裏麵抽走了幾張錢吧？”

    紅發女人羞得滿臉通紅，她的丈夫揪著她的袖子要帶她離開。

    “就知道樸主任不會做這種事的。”

    “簡直是胡鬧，還拉了我們來做見證，醜態百出。”

    圍觀的人漸漸散去，樸景廉終於鬆了一口氣。

    “今天真是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我一時半會兒真不知道該怎麽澄清。”

    “清者自清，就算我不在，大家也會還你一個公道的。”王春嫻嘴裏竟然又冒出了一個成語，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過這一刻樸景廉臉上的笑容讓她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沒有白費。

    “今天這一通鬧肯定讓你煩心了吧，反正兩個孩子的婚事是定了，改天咱們找個飯店，叫上孩子，再一起商量。”

    王春嫻心裏綻開了勝利的煙花，她竭力克製住上揚的嘴角，“好，我就不再繼續打擾你工作了。”

    走出醫院，王春嫻扶著牆壁喘了好久的氣，隻覺得自己渾身無力，四肢發麻，好像花光了一生的力氣。萬幸，若是自己誤解了那兩人的意思，或是中途出了什麽差錯，都可能讓情況變得更糟，這一把真是賭對了。

    她笑眯眯地拿起手機，撥通喬淨亭的電話，“女兒，媽這回終於幫上你的忙了，你和樸泊的婚事一定成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