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泊瘋狂地轉著方向盤，坐在副駕駛上的穀雨按住了他的手，“你冷靜一點。”

    “我怎麽冷靜！她是我老婆！我的心情你當然不懂！”

    可茫茫人海，想要找到一個人，何其困難？

    手機沒有關機，卻始終無人接聽。

    不在周子清家，也沒有和李淨柔、方雯聯係過。

    一向不愛一個人出門的喬淨亭能夠去了哪裏？

    樸泊有一肚子的火想要發，偏偏穀雨的車壞了，還要蹭他的車一起找人，這讓他愈發憤怒，看著穀雨的眼神幾乎帶著火花。

    “可她也是我要用命保護的人。”

    穀雨的聲音很平淡，仿佛他的命是什麽不值一提的東西。

    樸泊一下子冷靜下來了，穀雨說的沒錯。論付出，他樸泊十年的付出說不定還比不上穀雨這短短一年的付出。雖然喬淨亭隻是穀屋的員工，但穀雨是用對待掌上明珠的態度來對待她，像是在守護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妹妹，慣著、寵著、讓著，用親人才能有的寬容忍耐和愛人才會有的溫柔，喬淨亭這麽久以來的快樂平安，也少不了他的存在。

    “對不起。”

    穀雨搖搖頭，手機在微信和電話之間來回切換，能夠問的人都問過了，能夠找的地方都找過了，還是毫無進展。

    兩個男人對著車窗外忽然下起來的大雨錯愕而無奈。

    從來沒有看過偶像劇的男人，自然不知道這在電視裏是很應景的，所有悲傷的場景都少不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天公不作美到了這種時候反而成了完美的契合，能夠“烘托悲傷的氛圍”，“表達主人公痛苦不堪的心情”。樸泊自然是不明白的，要不他高中的閱讀理解也不會隻得一點零頭分數。他隻知道這場大雨讓找人更加困難，也讓他更加擔心喬淨亭，會不會在哪個沒有庇護的地方淋著雨，她的肚子裏還有寶寶，身體一向很弱，根本不能淋雨。

    “怎麽辦，怎麽辦！”樸泊捶打著方向盤，發出淩亂的鳴笛聲，惹來周圍車子的不滿。

    穀雨一遍一遍看著自己和方雯的聊天記錄，想從字裏行間找到一點訊息。其實中心意思不過那麽一點，自己喜歡卓皓，為了卓皓的遺願留在h市，而方雯不喜歡表哥被強行扯進所謂不堪的愛戀裏。

    卓皓。

    穀雨忽然想到了什麽，他猛地搖了搖樸泊的肩膀，“去墓園，去卓皓的墓地看看！”

    墓園處在郊區，很大的占地麵積，有一個洋氣的名字，叫作paradise。天堂，極樂，總會讓人對死亡的恐懼減少一些。所有悲傷的東西，被勉強美化之後，才能夠以一個比較體麵的姿態存在於回憶裏。

    突然下起的大雨讓掃墓的人都集中在陵園大廳裏。架子被分為一個個小格子，格子裏拜訪著遺像和親人們自己帶來的東西，有相冊、水果，甚至是死者常用的東西。那些小小的格子，就像每個普通人在世時苦苦掙紮的小小格子間，拚勁一生賺取了那麽多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最後還是蜷縮在一個逼仄的小格子裏，能夠使人長眠的，不過就那麽一點大小。

    穀雨仰頭，卓皓的遺像被放在最頂層的正中間，旁邊擺放的白色假花沾了很多灰塵，沒有帶抹布，他隻能伸手將花擦拭幹淨，再把遺像也擦得幹幹淨淨。

    “明天得重新買花過來。”他自言自語。

    照片上的卓皓笑的很燦爛，這張照片是他住院之前主動要求補拍的。

    “人家都說來不及拍遺像了就要用以前的證件照，我的證件照都太醜了，護照、駕照、身份證上的照片一張賽一張的嚇人，我一定要重新拍。”

    他穿著新買的襯衫和西裝，那時候頭發還很濃密，眉毛英俊，眼睛裏還有光，上揚的嘴角好似從來美譽經曆過傷痛。

    “笑的真好看啊你這家夥，走得輕輕鬆鬆，不知道我有多惦記你。”穀雨仰頭把眼淚憋回去，才發現樸泊不在身邊。

    樸泊把整個大廳找了一遍，都沒有看到喬淨亭。既然遺像旁沒有新的貢品，她很可能沒來這裏。

    “穀雨，我們是不是又找錯地方了?”

    穀雨想了想，搖頭道，“不，她很可能不在這裏，在墓地。”

    墓園擁有大片綠地和幾座小山，都是作為墓地使用的，除了選擇將骨灰盒放在陵園以外，也可以選擇將棺槨埋在土地裏，卓皓選擇的是後者，於是在陵園隻有一張遺像和少許貢品。

    卓皓的墓地在一坐小山下麵，靠近上坡路的地方。

    隔很遠樸泊就看到了那棵巨大的樹，叫不出名字的樹。上一次來參加葬禮是還跟喬淨亭說卓皓選了一個好地方，不管是陰晴雨晦，都有這棵大樹庇護著，總覺得安全，也不會那麽孤獨。

    許久不見，這棵樹還是一如既往的茂盛。深綠色的樹冠在風雨裏被向各個方向撕扯著，但它依舊頑強地挺立，卓皓的墓地就在下麵。

    樸泊拚命向那裏跑，穀雨跟在後麵，風太大，頂風撐傘太過困難，他索性把傘收起來抓在手裏。

    “淨淨！”

    終於看到了喬淨亭。

    那個蹲在樹下的女孩，穿著純白色的大衣，同樣雪白的帽子扣在頭上。她的身體肩膀一起一伏，不知是被風雨吹的，還是在哭。

    “淨淨！”

    樸泊來到她麵前，立刻將渾身濕透的喬淨亭摟緊懷裏。

    “你怎麽一個人來這裏？想來的話可以告訴我，我陪你啊！”

    喬淨亭抬起頭，眼睛是紅的，鼻子是紅的，臉上濕漉漉的一片，又是雨又是淚，她翕動著嘴唇，什麽都說不出來，眼睛忽然一閃。

    穀雨出現在了樸泊身後，同樣氣喘籲籲的。他走過來，撐開手中的傘，擋在喬淨亭頭頂。

    有時候脆弱的話，一個人待著倒還好，身邊的人一多，安慰一多，反而會覺得更加委屈，就像是堅冰被暖流包裹之後會融化得更快一樣，拚命忍住的淚水也會一下子決堤。

    “樸泊，穀雨，我......”喬淨亭想說的話有好多，可是到了嘴邊又不知道該怎麽組織語言了。雨水被風吹成四十五度，毫不客氣地灌進她的嘴裏，她咳嗽了兩聲，再一次把頭埋進膝蓋中間大哭起來。

    穀雨搖搖頭，“女人就是麻煩。”他在喬淨亭身邊蹲下，一隻手打著傘，一隻手緩緩地拍著她的背，“不哭了，不哭了，乖。”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嘴裏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也罷，自己喜歡的是男人，用不著這麽肉麻的話。

    雖然已經是暮春，但h市還是很冷，看著喬淨亭瑟瑟發抖的樣子，樸泊很想把她整個摟進懷裏，但是懷了四個月身孕的喬淨亭，肚子已經有了弧度，很難再將她完全摟住，尤其是她現在蜷縮成一團，根本就不配合。樸泊著急地換了各種姿勢，最後還是放棄了，他將自己的大衣也脫下來蓋在喬淨亭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哭聲小了，雨也小了，喬淨亭大概是蹲累了，她慢慢抬起頭，滿臉未幹透的淚痕，像一隻受傷的小花貓。

    “哭完了？”穀雨問。

    “怎麽說話呢？”樸泊對著穀雨的後背就是用力一擊。

    穀雨搖搖頭，摸著酸痛的大腿望向前方，卓皓的墓地，墓碑上同樣是那張笑容燦爛的照片，下麵擺放著新鮮的白色雛菊，想必是喬淨亭帶來的，隻是已經被雨水打的七零八落，花瓣碎了一地。

    喬淨亭扶著肚子站起來，兩個男人便也跟著站起來。三個人一同望著那片墓地，好久沒有說話。

    “今天來這裏，又讓你們擔心了，真是對不起。”

    “你知道就好。”話是這麽說，穀雨還是將傘重新往喬淨亭那裏偏了一偏。

    “你自己撐不到了。”

    “不知道樹下撐傘打雷的話會被劈死啊，所以我才不撐。”穀雨說。

    喬淨亭抹著眼淚笑道，“不會打雷，卓皓盯著呢，不會打雷的。”

    穀雨鼻子一酸，扭過頭去擦了擦眼睛，“有病。不知道你這種人有什麽值得喜歡的。”

    “我就是......想來看看他，要不是今天偷看了你的手機，可能會永遠被這樣瞞下去吧，那多不好，我不希望自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有人對我那麽好，我自己卻毫無察覺。”

    “我就說你對我好的不尋常，又找不到理由，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因為卓皓。他這個人，是不是很喜歡讓人愧疚啊？他對我這麽好，我恐怕一輩子都不能忘掉的。”

    穀雨馬上接道，“你一輩子不能忘掉才好。”

    這話一出，樸泊有些緊張了，但在這樣的氣氛下吃醋就顯得太小心眼了，他隻能小聲地歎了口氣，心中難免埋怨，卓皓啊卓皓，你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家夥，活著的時候是那麽強勁的情敵，現在走了，還要我老婆掛念你一輩子？就不能好人做到底啊？

    “我是一個愛起來特別小氣的人，會馬上變得自私，變得控製欲很強。現在更加感覺到自己的卑微了，原來愛一個人，到最後隻會希望他快樂，這樣的話是真實存在的。卓皓他......真的太偉大了，偉大到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你別這麽說，你也很好的，要不然他也不會那麽喜歡你啊。”樸泊見話鋒不對，趕忙勸解。

    “你放心啦，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覺得自己以前做的還不夠好。他知道我的脆弱、我的多愁善感，知道我的陰鬱不堪，可還是選擇了包容我，幫助我，我卻始終沒能讓他看到我最好的樣子。現在他走了，把這雙溫柔的眼睛交給了穀雨，讓穀雨代替他看著我，那麽我......”喬淨亭停頓了一下，用力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應該好好活下去，不讓他失望，對吧？”

    這句“對吧”是對著穀雨說的，他一驚，原以為知道真相之後的喬淨亭會走向極端，要麽埋怨自己一直以來的欺騙性的照顧，要麽因為對卓皓的愧疚而痛苦不堪，沒想到她竟然憑借自己的力量挺了過來，還從中悟出了一點道理。

    “對吧。”穀雨回答，這是一個陳述句。

    “所以，我會好好加油的，這樣他在天之靈才能安心，你也能夠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喬淨亭真誠地望著穀雨，“你似乎已經因為我，耽誤了很多計劃了。”

    穀雨微微一笑，“也沒有，如果說有什麽特別想做的事情，隻有一件，就是和卓皓在一起。除此之外，好像也沒什麽事情能讓我有那麽大的衝動。不過你說的對，他那麽好，一定不希望我就這樣沉淪吧，或許我也應該用力一點活，畢竟是他將我從絕望的泥潭裏拉出來的，我不能讓他失望。”

    喬淨亭抓住了穀雨的手，手掌心裏竟然還有一絲暖和的溫度，“我們大家都彼此相愛，你就當做是他牽著你吧，然後我們，一起好好活下去”

    “好。”

    樸泊長歎一口氣，問題終於解決了，他也終於不用再為這個秘密犯愁了。

    “那你明天還是得來上班的。”穀雨敲敲喬淨亭的腦袋。

    “嗯。”

    “天氣不冷了，寒冷福利收回，以後還是得五點下班。”

    “好。”

    “然後，上次h市書店聯盟的那份文件我看過了，那個比賽，穀屋可以參加吧？”

    “可以的。”

    “那你負責，好好辦，虧損這麽久，也該振作起來了。”

    “那你呢？”

    穀雨咂咂嘴，“我嘛，出國旅遊去，這下子終於可以安心走了。卓皓還在的時候，整天為生意繁忙，也很想環遊世界的，總抽不出空。現在就讓我替他看看這個世界吧。”

    “原來你是想自己躲清閑去。”喬淨亭不滿。

    “我這是去療！情！傷！我先出去一陣子，會在你肚子大到一定程度之前回來的，你就放心吧。在那之前，穀屋就交給你了。”

    “行。”喬淨亭點頭。

    樸泊擠在兩人中間，冷不丁地插上一嘴，“你們倆怎麽什麽事兒都不帶我啊？”

    “你就負責照顧好你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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