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6 灌溉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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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穀雨出國這天是個大晴天,氣溫終於有了一點回暖的意思,雖說並沒有百花爭豔,起碼料峭的春風裏開始洋溢起淡淡的芳香。

    盡管穀雨再三拒絕,樸泊和喬淨亭還是趕來送行。

    “我說你們......煩不煩啊,我真的一點都不想看到你們倆。”穀雨萬分嫌棄地瞥了眼喬淨亭的大肚子,“少奶奶,你在店裏老實待著不行嗎?非要這麽折騰?”

    “生命在於運動,就算懷孕了也不能整天坐著躺著呀。”

    “就是,就是。”樸泊笑眯眯地補充。

    “老板,這是我為你準備的,一點小心意。”

    穀雨從喬淨亭手裏接過那個塑料袋,打開一看,裏麵裝的淨是些醒酒藥,感冒藥,胃藥,甚至連瀉藥都備全了。

    “你這什麽意思?我還沒出門呢,你就咒我?”

    “不是,就我在店裏這段時間,看你身體沒有大礙,但是小病不斷,就是個多愁多病身,出門在外沒人叮囑你,得自己照顧自己呀。尤其是醒酒藥!你必須隨身帶著。”

    穀雨扶額,“行李本來就夠多的了,還讓我帶這些,我真是服了你了。”

    樸泊上前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這段時間謝謝你照顧淨淨了,出去玩就要玩的開心,這裏的事就交給我們了,你自己保重身體。”

    穀雨隻是象征性地摟了摟樸泊的肩膀,“行吧,你保護好她。”

    “一路順風!”

    三人在機場揮手告別。

    最後還是穀雨目送喬淨亭和樸泊離開,他都受不了自己,隻要喬淨亭在身邊一刻,關注她、保護她就成為一種非條件反射,真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改掉這個習慣。

    手機“叮”的一聲,是方雯發來的微信。

    “旅途愉快,冰釋前嫌。”

    穀雨嘴角微揚,春天到了,所有深不見底的仇恨和誤會,都該隨著冰雪一起慢慢消融了。

    就一個微笑晃神的瞬間,一道黑影從麵前閃過,回過神來時拎在手裏的皮包已經不見了。穀雨將行李箱推到一邊,順著人影閃過的方向朝身後看去,那個戴著鴨舌帽的人被湧來的人潮阻攔,正在試圖尋找突破,他立刻拔腿追上去。

    “別跑!”

    “喂,抓小偷!”

    身為昔日的學生會長的穀雨,運動細胞很不發達,所以從前卓皓也總嘲笑他發展不均衡。弱項在這一刻立馬體現的淋漓盡致,無論他怎麽追趕,都離小偷差了十米之遙。

    “別跑!”

    “錢包你可以留下,但是包裏有對我來說很重要的紀念品,你不能拿走!”

    小偷充耳不聞,還在拚命往前跑,但他一定沒有想到穀雨能有這麽強的耐力,雖然跑得不快,卻始終跟在後麵。

    小偷也明顯體力不支,跑出航站樓以後速度減緩了許多,穀雨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麵,看到兩個保安,立刻尋求幫助,“幫我抓小偷,我,我跑不動了。”

    “哪兒呢?小偷在哪裏?”保安倒是很熱心,立刻扶住穀雨。

    “在那......”穀雨手指向小偷逃跑的方向,定睛間看到那個黑色的身影忽然戰栗了一下,然後直挺挺地向前栽倒了,手裏的皮包也掉在地上。

    “哪兒?”

    “沒,看不到了。謝謝你們啊。”

    穀雨一個人扶著腰朝前走,兩條腿已經像綁了十幾斤重的沙袋一般,步履維艱,好在他慢吞吞走到那個地方時,小偷依舊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黑色的毛衣外套起球嚴重,鴨舌帽邊緣也磨損的厲害。

    穀雨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扶起趴在地上的小偷,這才看清了他的模樣。

    瘦削的麵頰,青色的胡茬,緊閉著的雙眼,額角被地麵擦傷的地方已經開始流血,怎麽看都是一臉稚氣未脫的樣子。

    “喂,你醒醒。”

    穀雨學著電視裏看到的樣子,先把手指放在小偷的鼻子下麵,還好,呼吸還在。然後掐一掐人中,拍一拍臉,最後又把小偷放在地上,雙手按在他的胸口輕輕壓了幾下,可對方依舊毫無反應。

    看一眼手機,登機時間已經過了,穀雨不禁仰天長嘯,想要離開h市怎麽就這麽難!他從小偷緊攥著的手裏拿過自己的皮包,十分費力地把這個比自己還要高一些的男孩扶到背上,一步一步朝外麵走。

    出租車司機不斷從後視鏡裏打量著穀雨和靠在穀雨身上的那個不省人事的男孩,目光裏充滿不安和懷疑,仿佛穀雨是一個殺人未遂的凶手。

    “去一院,算了,人民醫院吧。”

    好不容易擺脫了被喬淨亭“支配”的生活,還是避的遠一些比較好。

    穀雨側過頭看著趴在自己肩膀上的男孩,心裏懊惱自己為什麽總要無緣無故去招惹這些麻煩,這下可好,出國的計劃說不定又要泡湯了。

    打開皮包,好在藏在夾層裏的護身符還在。這枚護身符是四五年前卓皓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據說是是爬上九華山求來的,能夠保佑體弱的他變得越來越健康。雖然這麽多年看下來,這個護身符並沒有什麽效用,但穀雨還是一直把它珍藏在身邊。之所以拚命去追回皮包,也是為了它。

    宋淼睜開眼,麵前是模糊一片,他使勁揉了揉眼睛,看到的是潔白的天花板和兩旁散發著溫柔白光的日光燈。

    不是自己家斑駁的牆麵和爬了很多灰塵蟲子的燈。

    “這是哪兒?”他問自己。

    身上蓋著幹淨的白色被子,有一股清冽的消毒水味,腦袋下麵的枕頭是柔軟的,而且墊了兩層。

    好久沒有這麽神誌清醒過,仿佛是做了個春秋大夢,一覺醒來,整個世界都不再那樣充滿疲倦和勞累了。

    “你醒了?”

    聲音從左手邊傳過來。

    宋淼扭過頭,發現說話的是和他一樣睡眼惺忪的男人,隻不過那男人看起來比他大幾歲,白色的襯衫外麵套著卡其色的圓領毛衣,袖口挽了起來,正在揉著眼睛。

    “你是誰?”

    “我還沒問你是誰呢?”那男人將宋淼握著被子的手掰開,扶著他的頭讓他重新躺下,並把被子掖好,“勞累過度,低血糖。沒想到你們幹小偷這行的這麽辛苦啊?”

    宋淼臉一紅,一下子把所有的事情都記起來了。

    麵前的男人不就是那個在機場對著手機傻笑的男人嗎?毫無防備心理,隨意地推著箱子,皮包也用兩根指頭拎著,不搶他搶誰?可是自己為什麽會躺在這裏?他又為什麽陪伴在自己身邊?

    宋淼有些慌張地將被子顛來倒去翻了幾遍。

    “怎麽?還在找你的戰利品啊?”男人挑挑眉毛。

    宋淼長歎一口氣,完了,已經過了最後的還債期限。

    “你叫什麽名字?”

    “宋淼。”

    “哪個淼?三水?”

    “對。”

    “看樣子是個五行缺水的,巧了,我能灌溉你。我叫穀雨。”

    什麽怪名字,宋淼抿了抿幹澀的嘴唇,要是真想灌溉我,就把我辛苦搶來的皮包還我。

    “喝口水吧三水。”

    “別叫我三水。”宋淼接過杯子,還是不爭氣地一飲而盡。

    “哈哈哈,你還挺凶的啊。”穀雨笑聲爽朗,一下子擊潰了宋淼的所有防備。他從錢包裏掏出一張銀行卡,在宋淼麵前晃了晃,“你很缺錢,對不對?”

    “嗯。”

    “我可以幫你,不過你要保證你的理由可以打動我。”

    在這個人心涼薄、每個人隻顧自己的社會,再真摯感人的故事也未必能將人打動,畢竟不是切膚之痛,他人又怎麽能明白呢?

    宋淼搖搖頭,麵前這個穀雨,很可能是個無聊的紈絝子弟,否則怎麽被搶了也不生氣?還笑嘻嘻地救人、甚至想要聽故事呢?這樣的人,跟自己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跟他說再多也是浪費時間。他掀開被子想要下床,俯下身在床下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自己的鞋子。

    “你那雙鞋子底都漏了,我就扔了。”

    “誰允許你隨便扔別人的東西?”

    “......”穀雨沒想到宋淼會有這樣激烈的反應,他收斂了笑容解釋道,“把你抬病房來的路上,它就從你腳上掉下來了,我看碼數也不對吧?索性就扔了。”

    宋淼的拳頭死死地握緊了床單,他在克製自己的怒火,如果再打架,就更沒錢賠償了。他轉過身,盡量用平靜的語調對穀雨說,“我知道我的鞋子大,因為那是哥哥的鞋子。如果鞋碼正好,我也不會跑的這麽慢,也就不會被你追上了。”

    “這麽說,我還得謝謝你的鞋子?”

    宋淼不想再多做回應,好在醫院是有拖鞋的,能穿就行。他踩上拖鞋便往外走,把房門甩得巨響。

    這不是一院,除了母親接受治療所在的一院,h市的其他醫院他都沒有去過,才走出了大樓,宋淼就迷路了,他茫然地左轉右轉,不知道大門在哪裏。穿著病號服,踩著醫院的拖鞋,不時有經過的醫生護士上前來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他不停地搖頭。

    難道要這樣出去嗎?沒有家門鑰匙,穿成這樣去看望母親,肯定會讓她更加擔心。在醫院裏搶套衣服穿?那也太不道德了。

    人生怎麽會艱難至此?

    宋淼在花壇邊坐下,夜風還是有點涼的,讓他不得不將全身都縮在一起。

    “怎麽不走了?”

    不知什麽時候,穀雨又神出鬼沒地出現了,坐在他的身邊,將一件大衣蓋在他背上。

    宋淼無言,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去爭辯什麽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