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滴淚』001 下個永恒再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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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腦凝滯在一片混沌中,伴隨耳畔男子哽咽喑啞的聲線、支離破碎的絮語,我似乎拚湊全了誰殘缺的回憶。
可……我無論如何也記不起……那些曾經比我生命更重要的名字,那些曾經深刻在我腦海裏的容顏。
警察要帶陪伴我的男子離開時,我下意識地想睜開眼睛,說些什麽。
但手術結束後,有人趁亂在我後脖頸偷偷紮了一針,我根本動彈不得,隻能停留在斷斷續續的清醒和昏迷間,任由男子哭得像個四歲小孩一樣,生生被銬走。
像遊離在時空之外,我不知自己在哪,也不知過了多久。
甚至,那副纖纖十指扼住我咽喉的時候,我都不覺得痛。
隱隱約約,我聽見一個女人莫名其妙地在啜泣。
“小凡是個瘋子,他沒有愛。他的愛,早和別的感情混雜在一起了。如果‘愛’隻是種情緒,他或許愛你愛瘋了。但愛必定要有行為,而他,永遠不會做出真正愛你的事。”
女人說著,加重了扼住我咽喉的力道,破泣為笑:“滑稽吧?即使他走出了深愛著你卻不自知的困境,願意舍棄一切給你幸福、保護你,以後你惹他生氣,他還是會跟你動手,往死裏打你。”
聽不懂女人的話,我格外遲鈍茫然。
女人卻仍舊自說自話:“放心,雖然我能治他的病,也能要你的命,可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著,卻不記得跟他有關的一切。他是我百年難遇的俄狄浦斯病人,也是我命中注定要治愈的愛人。”
仿佛一場無休無止的噩夢,我被這個滿嘴中二言論的女人,帶進了更加撲朔迷離的故事。
故事裏,這個女人,叫唐蕊。
她古怪極了,完全難以捉摸。
一會兒捧起某個男孩的臉,情意綿綿地和那男孩眼神交錯:“跟我在一起,我會證明你這十四年對她的感情,不是愛情,隻是親情。我會幫你忘掉她,把她從你心裏擠走。”
一會兒又絕望地埋在男孩胸口哭:“我知道,你愛我,你最愛的就是我。可我取代不了她在你心裏的位置,我們分手吧,我暫時隻做你的醫生。相信我,我絕對沒有欲擒故縱,隻是不願你處在移情期的時候,和別人分享你的愛。”
她一會兒讓男孩服下安眠藥,給男孩進行治療,口口聲聲說著:“除了我,沒有人會愛你,你離不開我的。”
一會兒又勸那個男孩:“你可以試著聯係她,看看還有沒有從前小鹿亂撞的感覺。”
她前腳在機場的手機視頻裏教唆那個男孩:“別對她太好,別成為她的玩具。用耳光來彰顯你的權威,用傷痕來證明你才是她的主人。”
後腳又告誡那個男孩:“以你現在的狀況,回到她身邊,隻會和她互相傷害。”
她時而批評那個男孩:“你做得還不夠棒,燙她不應該手軟。”
時而又安撫那個男孩:“你要學會克製。可以跟她做一些增進感情的互動。”
我在夢裏快被繞暈了,甚至覺得唐蕊不是心理醫生,而是在多重人格中遊移的病理性精神病患者。
故事講到最後,唐蕊滿意地鬆開了我的脖子:“今天就到這,我們明天再見。”
緊接著,耳畔傳來漸行漸遠的高跟鞋聲,我再度失去了意識。
直到唐蕊如約來看我,我才知道第二天已經到了。
她先是照規矩在我的臂彎和脖子分別紮了兩針,然後提醒我:“你該快樂。忘掉那個曾經傷過你心的人吧。忘掉他,你就會忘掉所有痛苦和悲傷。他隻會成罐地喂你吃避孕藥、打你、罵你、虐待你兒子。隻有忘記他,你才能重拾生活。”
第三天,唐蕊給我紮完針,摸著我的頭發對我說:“老肖到底是放不下兄弟情,把你前夫的妹妹送回去了。你猜怎麽樣?你前夫到底打掉了她妹妹的孩子!瞧,你和小凡的任性鬧出了人命,害得所有人都不幸!你怎麽有臉繼續緊抓著回憶不放?”
第四天,唐蕊告訴我:“真是為母則剛阿,簡瞳聽說簡亦凡進監獄,竟然恢複正常了,正在想方設法配合肖勇旭撈小凡。愛上你的那個男明星就慘了,搞不好要蹲監獄。你唯有忘掉小凡,隻記得鄭俊翊,才能勉強回報人家對你的愛。”
第五天,唐蕊同我講:“還是老肖的嶽父有一套。居然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清除掉所有你們亂七八糟的緋聞,讓你前夫息事寧人。不過,我想,你前夫被廢了,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你還是忘記比較好。沒準你前夫會念在你愛他,放過小凡。”
第六天,唐蕊還沒開始喋喋不休地繼續說各種我聽不懂的話,一聲狠辣決絕的耳光,搶先阻攔了她。
耳邊傳來男子冷清殘酷地驅逐:“我在拘留所接受過新的心理鑒定和疏導,別再想拿你這六年對付我的那套對付她!”
唐蕊笑:“來不及了。等她醒過來,隻會因為愛你愛得太痛苦而忘記你。除了我,你別無選擇。”
回應唐蕊的,是又一聲耳光,和一句惜字如金的:“滾!”
聲浪太強,口氣太狠,我前六天的記憶,聽話地乖乖滾開,徒留一片空白。
連唐蕊這個名字,都被我忘得一幹二淨。
迷蒙間,有很多人給我抽血檢查身體,說什麽我巴比妥類藥物注射過量,可能傷到了腦神經。
男子暴跳如雷地狂吼:“你們怎麽看護病人的?她到底被打了多少鎮靜劑?我告兒你們,她要真瘋了、傻了、植物了,你們醫院再也別指望進慈恩的藥!”
被吵得頭昏腦漲,我緩緩睜開眼,光線匕首般刺痛了瞳孔。
條件反射地閉了閉眼,我才漸漸適應光明,慢慢真正蘇醒。
看著滿屋亂作一團的白大褂,我強忍唇齒咽喉間幹裂的疼,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隻能虛弱地敲兩下病床的護欄,喚起他們的注意。
萬白叢中一抹黑,是第一個循聲趕到我身邊的人。
他緊握著我的手,一瞬不瞬地盯著我,不舍得眨眼似地,硬生生瞪到眼眶泛起紅潮。
我掙不開他,氣若遊絲地從喉嚨裏哼了聲:“渴……”
黑衣男子立馬扭頭衝護士咆哮:“水!快給她拿水來!”
護士頗為無奈地遞給黑衣男子一包棉簽和一杯水,小心翼翼地告知黑衣男子:“先拿棉簽蘸著給她潤潤嘴唇,再拿吸管一點點喂給她,不然嗆水容易引起肺內感染。”
黑衣男子漠然擺手,驅散了白衣天使們,轉臉竟對我換了副溫柔得簡直詭異的表情。
他問我:“記得我是誰麽?”
對!
他是誰?
我又是誰?
我為什麽會在醫院?
望著黑衣男子似曾相識的漂亮眉眼,我頭疼得幾欲炸裂,一些走馬觀花的畫麵和聲音,漸漸從他桀驁精致的五官透露出來,混亂地掠過空落落的腦海。
每個場景,都有眼前黑衣男子猙獰可怖的表情。
——喜歡吃藥?來來來,我喂你吃到飽!
——那龜兒子從哪出來的?是這麽?他的王八爹沒少往這鑽吧?
——喜歡摸丁丁是吧?來!說,我和那娘娘腔,誰的大?
——要告我家暴,是吧?我真該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家暴!
——給我生孩子就那麽委屈你?你他媽需要自殺式流產?康康也不想管了是不是?
——連我爸都勾引,就是你的報複麽?
黑衣男子一動未動,我卻莫名覺著渾身都疼。
耳光打過的疼,皮帶抽過的疼,傷口被戳過的疼,頭被台燈砸過的疼,後背被重工皮鞋踹過的疼,生命從肚子裏流走的疼,心被碾碎的疼……
記起這副眉眼五官的主人,是虐打我成性的簡亦凡,我猛然推開他正在洇濕我嘴唇的手,起身撞翻了水杯,歇斯底裏地掙紮亂叫:“別碰我!如果記憶是器官,我剔骨割肉也會摘除關於你的一切!你滾!滾!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永遠都不想再看見你!”
許是我漲紅著臉、肆意流淚、狂噴唾沫、喊到破音的樣子太嚇人,一群護士衝過來,按住情緒激動的我,給我打了一針。
百骸劇痛的感覺很快消失,睡意戰車般席卷而過,平息了心底交織的憤怒和難過。
整個世界,暫時重歸寂靜。
仿若行走在無限死循環的莫比烏斯環上,我再次陷入了守恒的混沌。
所有聲響,都變得無比縹緲虛幻,像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有人吼:“別攔我!她都已經慢性藥物中毒了,這群庸醫怎麽還給她打鎮靜劑?”
有人勸:“醫生說用了另一種比較安全的藥。”
怒吼的人總算平靜了下來,聲音卻始終隱隱摻雜著難掩的心碎和絕望:“原來,她真有這麽恨我。”
奉勸的人幽幽歎息:“別多想。醫生不是說,她可能因為藥物中毒和強行催眠,導致記憶錯亂了麽?再觀察一段時間看看吧。”
絕望的聲音淡淡嗤笑:“老肖,你真不會安慰人。我之前有多混蛋,我自己心裏有數。就算她了解到我所有的苦衷,也不可能原諒我。因為,她是尹蜜。”
唏噓的聲音沉默了。
周遭徹底安靜了下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