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滴淚』002 下個永恒再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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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落落的混沌間,我心底不斷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

    你該快樂。忘掉那個曾經傷過你心的人吧。忘掉他,你就會忘掉所有痛苦和悲傷。

    我始終什麽都記不起,隻記得那句:她是尹蜜。

    對,我是尹蜜。

    愛和放棄都比任何人更徹底的尹蜜。

    所以,再醒來時,連腦中混亂殘留的片段記憶都不複存在。

    睜開眼,接續空白夢境的,是雪白雪白的天花板,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正瞪著浮腫熬紅的雙眸,麵色疲倦地守在我身旁。

    見我轉醒,男人拿著棉簽給我洇濕嘴唇的手,倏忽一頓:“不好意思,沒想到你這麽快就醒了。我馬上走,找別人來照顧你。”

    男人嘴上說得敞亮,身體卻無比誠實地巋然穩坐,像在等我留他。

    我本想問他怎麽還不走,可當他模糊的臉漸漸清晰,我突然發現,他雖然乍看邋遢了點,但細瞧起來,還挺妖孽。潔白如玉的皮膚,沒有一絲瑕疵,深邃精致的眉眼輪廓,像極了升級版的簡亦凡……

    天呐!簡亦凡!

    想到簡亦凡,我瞬間五感頓清。

    終於,我後知後覺地記起……昨晚,我在酒吧喝了杯讓我難受得要死的草莓汁,回家路上被簡亦凡親了一口……他問我去醫院還是酒店,然後……

    然後就完全沒印象了!

    現在這裏明顯是醫院。

    莫非簡亦凡親完我慫了,把我送到了醫院?

    可他人呢?打算賴賬?還是害羞不敢見我?

    沒再搭理床邊的中老年盜版簡亦凡,我翻身跳下了床,準備找真正的簡亦凡興師問罪。

    誰知我隻是喝了杯加料的草莓汁,居然喝得胸口像挨了槍子兒一樣疼,才下床就咳出了血,噴得中老年簡亦凡滿臉都是。

    等盜版簡亦凡把我抱回床上,我已經不爭氣地華麗昏迷了。

    估摸我昏迷的時候,八成說胡話念叨昨晚被下藥的事來著。

    護士給我換藥那會兒,我半夢半醒地聽見盜版簡亦凡問醫生:“她是失憶了麽?”

    醫生說:“現在還不確定。像她這種神經受損導致記憶錯亂殘缺的患者,可能會逐漸忘記所有,也可能隻忘記一部分。我上次就提醒過你。情況好的話,她也許還能維持正常成年人的智商和感知。情況糟的話,她也許……連最基本的拿筷子、係鞋帶都要重新開始。”

    盜版簡亦凡沉吟片刻,又問:“你是說,往後時間長了,藥勁兒過了,她也不可能恢複記憶?再醒過來,她可能連‘小凡’這個名字都不記得?”

    “記憶這東西,誰也說不好,發生什麽都有可能。”醫生啼笑皆非地歎了口氣,帶領護士退出病房。

    盜版簡亦凡獨自在床邊煩躁地來回踱步,最後,竟毫無預兆地彎腰傾身,不遺餘力地緊抱住我,埋首在我肩頭,驚喜到語無倫次似地連聲嚷嚷:“太好了!忘了我吧!全都忘了吧!這樣咱倆就可以真的重新開始了!早知道還有這種操作,我早就讓唐蕊催眠你了,我早就親自動手給你打針了!”

    打針?催眠?唐蕊?重新開始?這都哪跟哪阿?

    胸口被壓得生疼,我的身體,慢半拍地跟隨意識一同複蘇。

    虛弱地推開盜版簡亦凡伏在我身上那張老臉,我劇烈咳嗽著說:“大叔,別碰我行麽?我心有所屬了!”

    盜版簡亦凡聞言,渾身一哆嗦,盯著我看了幾秒鍾,像是從我的話裏頓悟了什麽,眼睛瞪得比窗外的月亮還圓,一本正經地指著自己的臉:“我不是大叔!你看清楚!我是簡亦凡!從小跟你一起長大的小凡!”

    怕我不信,丫晃夠了我,順手從錢包裏掏出身份證塞給了我。

    籍貫,生日,年齡,都對得上。

    狐疑地來回巡視著身份證上的照片,和眼前男人活生生的臉,反複對比著身高和容貌,我難以理解地瞪大眼睛,伸手扯了扯他的腮幫子:“你怎麽會一夜滄桑了這麽多?難道我的初吻催人老?”

    大概被我說害羞了,自稱簡亦凡的男人,臉色微紅,雙手搭上我的雙肩,放柔聲調解釋:“可能讓你馬上接受……有點難。但我必須告訴你,因為挺多亂七八糟的事,你挨了一槍,昏迷的時候被一個無良心理醫生催眠,失去了整整六年的記憶。不過,相信我,你忘了的,沒有一件是好事。”

    其實,我覺著這貨冒充簡亦凡,串通醫生胡謅的故事特別扯,跟馬桶台連續劇似地。

    可不知出於什麽心態,我還是故弄玄虛地問:“所以,我忘掉的,都是你對不起我的事?”

    六年後的簡亦凡臉唰地一下黑了,額頭冷汗涔涔,典型被抓包揭穿的反應。

    都這樣了,他還跟我演呢,繼續抓著我的肩膀用力搖,緊張兮兮地反問:“你是不是想起來什麽了?”

    我對賣力表演膽戰心驚的冒牌簡亦凡點了點頭,順勢勾住他的脖子,暈乎乎地湊到和他呼吸可聞:“我想起來……某些人昨晚差點對我下手,結果慫了不說,還故意找個大叔背鍋,跟我玩low到爆的狗血失憶梗!”

    冒牌簡亦凡僵住半晌,吞了吞口水,眼波閃爍地顫手撫過我的胸口,澀然牽唇:“雖說我比你更希望這樣,但我沒有時光機,回不到六年前。你身上的傷,我也瞞不過去。”

    順著他指尖劃過的方向,垂頭一瞧,我胸口果真纏滿了繃帶,還滲著斑駁的血漬和藥水!

    怪不得胸這麽痛!

    難道……我真的……失憶了?

    瞅瞅子彈留下的傷口,再瞅瞅床畔自稱簡亦凡的男人,我怎麽也消化不掉自己失憶六年的巨大信息量。

    愕然失語,四目相對。

    在冒牌簡亦凡接茬瞎掰以前,房門忽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一個穿病號服的光頭小男孩,蹣跚著腳步走過來,一頭紮進我懷裏,揚起小拳頭奮力撲打著我,嚶嚶地哭:“臭蜜蜜!你怎麽這麽久不來看我?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要不是我偷聽太奶奶們聊天,都不雞道你在這!”

    根本聽不懂這熊孩子在說什麽,我剛要告訴他:不管是誰教你叫我蜜蜜的,你也得叫我姐姐,小朋友不能對大人這麽沒禮貌。

    沒想到光頭熊孩子竟然抬起頭,淚流滿麵地指責我:“你到底怎麽當媽媽的?老是生病受傷!害我做你的小孩好辛苦,每天都要提心吊膽!”

    我當場傻掉了,錯愕抬眸,望向冒牌簡亦凡,顫了半天唇,才吐出那句:“別告訴我,他……是我跟你的孩子?”

    畢竟,我胸口的槍傷還在隱隱作痛,光頭熊孩子和幼時簡亦凡的容貌如出一轍,配上中老年盜版簡亦凡的異常言行,隻能得出這一個結論。

    可……我真的很難接受,這份突如其來的幸福。

    連談情說愛的記憶都沒有,卻憑空冒出一個愛情的結晶,擱誰誰信阿?

    私心裏,我希望這隻是簡亦凡的一個惡作劇,或者是人販子集團的最新碰瓷套路。

    無奈簡亦凡卻不讓我如願,調出了手機裏結婚證的照片給我看。

    照片裏,我苦大仇深熱淚盈眶的笑容,緊挨著他那張莫名凶神惡煞的臉。

    證件上,不光白紙黑字印著我倆的名字,還印著鐵證如山的身份證號碼。

    “轟”地一聲,我眼前開始發白。

    耳畔突兀傳來女人不卑不亢地示威:隻要我活著當一天簡太太,你的腦袋就會綠一天。

    緊接著,又響起男人冷冷地謔笑:給我戴綠帽子,不怕你們的龜兒子知道你是個"biao zi"麽?

    我看到簡亦凡壓在我身上,反扭著我的胳膊折磨我,拿煙頭燙我,硬往我嘴裏灌避孕藥。

    腦海裏一閃即逝斷續模糊的畫麵,和冒牌簡亦凡的臉交錯重疊。

    我心頭橫生出一股恐懼,光速扔了手機,瑟瑟發抖、神誌不清地縮進被子蒙住頭,痛苦而混亂地咕噥:“我沒結婚!沒孩子!小凡不會那樣對我!我才十九歲!他才十八歲!我們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

    冒牌簡亦凡沒動我,任由我藏在密不透風的被子裏胡言亂語。

    小光頭卻賊心不死地拉扯我的被子:“蜜蜜,你幹嘛不認我和爸爸?你就那麽不希望我是你的小孩麽?你不會真的喜歡漂亮哥哥吧?”

    “什麽漂亮哥哥?我不知道!”

    惱怒地掀開被子,我推得小光頭一趔趄。

    眼看小光頭要跌倒,我心口莫名泛疼,險些伸手去扶,幸而冒牌簡亦凡把小光頭抱進了懷裏。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看見此情此景會突然哭起來,也不知道冒牌簡亦凡為什麽會按響床頭的急救鈴,我隻知道,自己最後呼吸急促地再度失去了意識。

    黑暗中,有個被拋棄的小男孩,不停聲嘶力竭地哭喊:“蜜蜜,你為什麽不理我?你是真不記得我和爸爸了,還是不要我和爸爸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