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指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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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請你指揮我
人滿為患的小飯鋪裏,邵遠說完了一番話,注視著穀妙語的臉,等她的回答。
等待著什麽的眼神裏總是有一分類似饑餓的光。
穀妙語:“?”
穀妙語快被瞅毛了。
“你盯著我幹嘛?你要是餓就低頭,飯在你碗裏,不在我臉上。”
邵遠嘴角微微一彎。他發現自己在穀妙語麵前開始不掩飾真正的喜怒哀樂情緒了。
他在自己信任不設防的人麵前,總變得像另一個人。
周書奇說過,剛上大學那會,大家都還沒熟,他整天高冷得一逼,不怎麽愛講話,一張嘴十句話裏有八句都是那種可以終結聊天的殺傷句,嘴毒得很。
比如有次另外三個人在宿舍裏討論是這個係的係花a好看,還是那個係的係花b好看。大家意見沒得到統一,少數派周書奇不服另外兩個多數派的審美,想拉上他站個隊打上個二比二平。
結果他當時回答是:周書奇你應該高興,你一個人喜歡一個人,他們兩個人喜歡一個人,你不用拉著我站隊,你應該分化他們,讓他們為同一個女人反目打起來。
他覺得自己當時的回答充滿商場智慧的縮影。但他的話說完,宿舍另外三個人都沉默地跑到窗邊看烏鴉去了。
後來他和宿舍三個人混熟了,卸下了那臉高冷,會笑會嘲還會幫宿舍的室友們打飯打熱水。
他家境比較好,剛來的時候又高冷,渾身的派頭像個大老爺一樣。同學們都戲稱他“邵爺”。
起初大家都背後叫叫。後來有人把這個戲稱拿到他麵前當麵地叫,他也沒生氣。大家才知道,他其實脾氣很好,不像他臉上展現得那麽高冷難接近,也不像他說話時那麽衝得懟人。
混熟以後周書奇就對他說過:“我覺得你有點像男版小龍女。你其實也不是高冷,可能就是你家境太好了,你一開始還不知道怎麽跟我們這些平民之子相處,等認識久了呢,就摸到門道了。”周書奇想了想,又做了點補充,“講真雖然你的嘴一直挺媽蛋的毒,但有時候你還挺暖男的,幫我們打飯打熱水什麽的。要是偶爾能再親手幫我洗個腳什麽的,那你就更完美了!”
他當時聽完這一大段話,摘了很偏的一個點回應周書奇,把他回應得目瞪口呆措手不及:“小龍女是誰?”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周書奇的一臉懵逼樣,像吃了一半蘋果後被人告訴說,你手裏那個我舔過。
“臥槽你連小龍女是誰都不知道嗎?我的邵爺你還有童年嗎?”周書奇是這樣發出震驚的。
他於是笑笑,說:“哦想起來了,她是穆念慈的兒媳婦。”
周書奇用一臉吞了燈泡的表情看了他好半天,終於回過味來了。
“你特麽在逗我!”
此後他覺得誰傻乎乎挺有趣的,就愛用這麽一招。
現在他發現自己對穀妙語這位小姐姐似乎開始卸下了防備。他在不吝惜對她展現真實情緒的自己。
“我盯著你看,是想等你回答我,批不批準我轉回來。”
*
穀妙語看著邵遠嘴角微揚帶著點微笑的臉。
奇了怪了,她之前倒沒發現他還挺擅長笑。他笑起來的樣子才是回歸了他真實年紀該有的樣子。
她沒有著急回答邵遠的問題,她先問了自己很想知道的兩個問題。
“我想聽聽你和塗曉蓉是怎麽周旋的。”她有點懷疑塗曉蓉多要錢的部分,是不是邵遠自己出錢給墊上了。
“你當時給吳阿姨講解報價項目的時候我都在認真地聽,”邵遠扶扶眼鏡,說,“所以後麵塗曉蓉搞拆項的時候,我就跟她說,這裏不是這樣,應該不用拆開算錢。塗曉蓉就問我聽誰說的。”
穀妙語挑挑眉:“你不會說是我說的吧?”
邵遠:“說你說的沒有威懾力。”
穀妙語:“…………”難道不該是“說你說的會給你拉仇恨”???
邵遠:“我告訴她,是秦經理說的,因為我剛來公司,不懂的比較多,秦經理對我比較照顧,沒事就會告訴我一些事。為了讓她相信,我那幾天還經常找點由頭進出秦經理辦公室來著。”
穀妙語想了想,不由問:“可是秦經理跟你說得著這事嗎?”
邵遠回她:“我和秦經理說不說得著,這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塗曉蓉並不會跑去問秦經理,有這麽一回事嗎。畢竟她要是去問了,她拆項之後多賺了錢的事就被秦經理知道了。那這些多賺的錢到最後會到公司的賬上嗎?不會的,隻會進她自己的腰包。秦經理會對手下設計師增項拆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前提是他們通過這樣的手段多賺到的錢應該體現到公司賬上。假如他們都自己裝腰包了,秦經理肯定是不樂意的。所以我對塗曉蓉說,是秦經理說的,這老阿姨太困難了,算了吧,這些項目不用拆開算,塗曉蓉最終沒有拆。”
穀妙語琢磨了一會這一番充滿前因後果的博弈。越琢磨越覺得其中的邏輯精妙。
塗曉蓉有兩個選擇:
一,相信秦經理對邵遠說過,不必拆項算。於是不拆項,認了,在吳阿姨這單上賺不到什麽灰色收入。
以及——
二,不相信,跑去問秦經理,您這麽說過嗎。
這之後也有兩個可能:
1,秦經理說:是的,我說過這老太太困難,摳出錢來費勁,別拆了。這種情況就回到了“一”中的結果:不拆項,認了,在吳阿姨這單上賺不到什麽灰色收入。——但這時她因為跑去問秦經理,表現出她質疑了秦經理的話。
所以這種情況得出的結論是,她不該去問秦經理。
2,秦經理說:沒有啊,我沒不許,你可以拆項。但這時拆項的錢秦經理知道了,就進不了她的腰包,要到公司賬上。她折騰一大氣,從窮老太太手裏想盡辦法摳點錢,最後還不能屬於她自己。那她何必呢?
所以如果是這種可能,她更是不該去問秦經理。
於是綜合所有可能,最終她的選擇是:選擇相信,不去問,不拆項。邵遠在博弈中贏了。
想完這一大圈彎彎繞繞,穀妙語覺得自己的腦子快被燒穿了。
她猛地抬頭問邵遠:“其實你就是學金融的吧?說學過設計什麽的,是扯淡的吧?你可真夠雞賊的!”
邵遠誠實地答:“我確實是學金融的,沒有設計專業的學位。但我生活中私下和人學過一點這方麵的東西。”
穀妙語戳了戳頭頂上的小丸子,像一修在劃他的小光頭一樣,使勁集結著自己的智慧。
“還有一個問題,你跟吳阿姨的項目跟到一半轉回來,你不怕後麵塗曉蓉再對吳阿姨出手嗎?畢竟吳阿姨那麽相信甚至你說她很喜歡塗曉蓉。”
邵遠偏一偏頭,笑一下。
那樣子有點像使了什麽不為人知的壞之後偷偷高興的熊小孩。
穀妙語覺得邵遠今天呈現的精神麵貌有點略多,她快吸收不過來了。
“不會的。”邵遠說,“吳阿姨家的裝修已經經過中期驗收進入後麵階段,後麵的項目木門地板櫥櫃瓷磚什麽的,價格都已經明白算好,不會再讓吳阿姨多花錢。”
頓了頓後,他臉上那種做了件不為人知可以自己偷著樂的事的意味更重了一點。
“我前兩天其實私下找吳阿姨聊了聊天。”
*
他實在看不下被塗曉蓉算計的吳阿姨,對塗曉蓉充滿感謝和喜歡,對真正耿直善良的穀妙語卻心存不滿。
於是他對吳阿姨說:“您看裝修到現在,其實之前那個穀設計師也沒有騙您吧?您算算,您之前簽單時交的錢,加上後來陸續被發現之前少算了的必要增項,眼下總共花的錢是不是跟穀設計師最開始給您的報價差不多?”他還是很給塗曉蓉留麵子的,沒有戳穿她是“故意”漏下了那些項目,好在最初時用低價吸引了吳阿姨簽單。
吳阿姨於是認真算了下,發現其實穀妙語給她的報價比她現在花出去的還少了一千多塊。
手頭緊的人最記得住自己怎麽花的錢。吳阿姨細細一回想,就回想起這一千多塊花哪去了。
“對了,小穀那天跟我談報價的時候對我說,有顧客買錯柱盆,不要了,讓他們公司拉走隨便處理了就行。她當時說柱盆就放在公司庫房,反正是顧客不要的,原價一千多,她可以跟庫房打個招呼提出來,就不收錢了,免費送給我安裝使用。”
她到自己家衛生間轉了一圈,發現柱盆和穀妙語說的牌子款式都對得上。
吳阿姨一副受了打擊的樣子:“這不會就是小穀說的那套柱盆吧?小塗是收了我錢的……”
邵遠當時看著吳阿姨那一臉的無法相信和傷心,非常於心不忍。
他體會到了母親曾經說過的一段話。
——別跟底層貪婪的人交朋友。他們對錢的渴望超過一切,他們為了錢可以做盡虛情假意的事情。他們覺得他們沒錢,那是因為這個世界欠他們的,而他們撈錢,是在取回該屬於他們的東西。所以他們永遠不會為他們的虛情假意愧疚懺悔。
邵遠想,應該讓吳阿姨知道究竟誰是好人,誰是一個戲弄了別人情感又不會懺悔的人。
他問吳阿姨:“其實我想問問您,穀設計師先把什麽事情都一樁樁擺清在台麵上,一開始顯得報價有點高,但後期不會增項加錢,和塗設計師先跟您報個較低的價格,但這個價格包含的項目其實不全,後麵還得增項再交錢,這兩種方式您更能接受哪一種?”
這個問題好像難住吳阿姨了。她坐在小板凳上想了老半天。她坐在那弓起的背讓邵遠看了覺得悲憫和心酸。
吳阿姨想了一會,告訴邵遠:“現在這麽一比較的話,感覺還是穀設計那樣好一點。像小塗這樣,我現在越想越覺得,自己有點被騙了的感覺。”她拉起坐在旁邊另一個小板凳上邵遠的手,用粗糙的掌心拍著他的手問,“小邵啊,你說小塗她不是故意在騙我吧?不是吧?”
*
聽到這裏,穀妙語滿心都是心酸。有什麽比發現自己相信和喜歡的人其實在騙自己更傷人的?
“你怎麽回答吳阿姨的?”穀妙語問。
邵遠又推推眼鏡:“我一個大男人,總不能直接背後評價女人怎麽怎麽樣,那樣就太low了。可我也不想讓吳阿姨繼續蒙在鼓裏當什麽人都是好人。所以我就告訴她——”
邵遠說到這又用一道彎都不打的眼神筆直筆直地看著穀妙語的臉。
*
他當時告訴吳阿姨說:我其實是穀設計師的人,到塗設計師這組來,是替穀設計師幫您把把關,把控一下裝修的總體費用別超支。
吳阿姨就笑了,笑得有點滄桑,說:好了孩子,我明白了。替我跟小穀說聲對不起,我之前還懷疑她想多賺我點錢。再替我跟她說聲謝謝。阿姨也謝謝你,好孩子們,你們都有心了。
他想過知道了真相的吳阿姨會有點傷心。但他又想,吳阿姨應該知道究竟誰好誰壞。
*
邵遠說:“所以以後,吳阿姨會對塗曉蓉警惕起來的,不會再相信她的忽悠。”頓了頓他說,“希望有一天所有顧客都能不再被她忽悠。”
穀妙語聽得心情有點複雜,好半天沒說話。
沉默了半晌後,她撇開頭嗤地笑了一下。
邵遠問她笑什麽。
她轉回頭來,對邵遠說:“以前以為你情商低,可實際上你居然這麽會做人,我挺吃驚的,也感覺我自己有點笨。”所以那聲嗤是她在對自己自嘲。
邵遠又微翹了下嘴角。這次他的微微笑裏,含著一絲靦腆。
“其實不是我想的。怎麽和塗曉蓉周旋拆項,以及怎麽告訴吳阿姨真相,都是我母親指點我的。”
穀妙語在心裏“啊”地感慨了一聲。
她想邵遠的母親一定是個很厲害的人物吧。會這麽多招數法門。還把那麽貴的手機任由兒子隨便賠給別人。
她問邵遠:“你讓我在吳阿姨麵前承了你這麽多好,是逼我不得不把你收回來呢吧?你也太懂得情感綁架了,我要是不收你回來顯得我特小心眼、特沒人性、特不珍惜你的用心良苦忍辱負重是不是?哎我怎麽說了幾個排比句之後這麽生氣!”
穀妙語認真地納悶著自己怎麽有點變生氣了。
午飯後太陽開始向西走。有陽光傾斜著撞在小飯鋪落地玻璃上,一撞就撞透了,嘩啦一下鋪灑在穀妙語的臉上。
她臉上的皮膚比昨天好多了。可還是不如以前。邵遠想她真得找個人幫幫她才行啊,不然還得累得臉起皮。
於是他說:“我就是想,在外麵發傳單這些事就讓我做好了。你在屋裏指揮我就行。外麵風大,吹多了你臉還會接著起皮的。”
穀妙語:“…………”
臉起皮這事在他那是過不去了嗎?
他媽媽怎麽不教教他,他不能總對一個少女說她臉起皮的事,這樣總有一天他會被少女打死的!
作者有話要說: 這次邵小同誌再說臉起皮的事,是不是……沒有之前那麽討厭啦?
*
老傳統,200個紅包包,今天想要紅包的暗號是:評論多寫點字兒,最後加一句“九哥我宣你”,我看到就會發紅包啦
內心空虛的九哥來索愛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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