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那人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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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章那人就是他

    十二點的鈴聲響過, 窗外人們跨年的喧囂聲達到頂點,又漸漸回落。夜晚又變成屬於睡眠的時間。

    新的一年開始了, 有些舊事需要放下,給心騰出位置, 裝新的人與事。

    楚千淼看出穀妙語的落寞。她什麽也不說。她明白有時最好的安慰不是噓寒問暖,而是故作不知。

    她關掉電視,隻對穀妙語問了聲:“睡嗎?”仿佛什麽都不知道一樣。

    穀妙語最後看一眼手機,而後站起身, 把它收進口袋, 再也不看。

    “睡了,明天還要早起去給陶大爺掃墓。”

    *******

    第二天穀妙語很早就起了床。她有替換備用的衣服放在楚千淼這, 她沒有吵醒楚千淼, 悄悄地梳洗完畢, 打車去陶大爺的墓地。

    陶大爺在胃癌手術後的第二年,癌症複發。又挨了大半年, 在2015年的元旦第二天,一覺不醒,從此長眠。

    陶大爺在2015年的元旦那天還對去醫院看望他的穀妙語說:你看大爺厲害不厲害, 又挺過一個新年。

    穀妙語笑著對他說:您還能挺過五十個新年呢。

    陶大爺聽了搖頭笑:可饒了我吧, 我活得遭罪, 我挺過這一個新年都費了老大的勁。

    那天陶大爺的精神格外的好,他還拉著穀妙語的手聊起天:“其實啊, 這兩年我越來越覺得, 邵遠那孩子更適合你。我那個獨子啊, 身上有我年輕那會的劣根性。小妙語啊,以後跟邵遠好好過日子,別吵架,你看你們一吵架他都不來看我了。”

    穀妙語聽到這裏的時候,知道陶大爺是糊塗了。她趕緊讓陶大爺好好休息。

    她臨走前陶大爺還對她說:“明天你就別來看我了,我打算好好睡一覺。”

    結果陶大爺那一覺,從此就睡不醒了。

    陶大爺出殯那天,穀妙語很傷心。這是她成年後第一次經曆身邊人的生死。原來一個親近的人從身邊離開,並且以後再也不得機會相見,是那樣的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從此所有思念和懷想都變得無根。

    那是一種近乎絕望又不得不接受的悲傷,很綿延的悲傷。悲傷的份額不會一下子透支完畢,它附著在記憶裏,此後每當想起這個人,就會難免地悲傷一下子。

    昨天沒有接到那通等待的電話,穀妙語仿佛又體會了一次有人從身邊永遠別離的感覺,和那種從此附著在記憶裏的綿延悲傷。

    穀妙語帶著一捧鮮花走到陶大爺墓地的時候,發現有人比她到的更早,墓碑前已經放了一捧鮮花。

    她想也許是陶星宇比她更早地到了。

    她把花放下,看著墓碑上的陶大爺的照片。老爺子定格在照片裏,誰看他,他也在笑著看誰。

    穀妙語看著照片笑了。

    身後有腳步聲,繼而是說話聲。

    “妙語,你也來了。”

    穀妙語回頭,看到了陶星宇。

    她笑著打招呼:“陶老師,早。”隨後不由一愣。

    陶星宇既然剛剛到,那麽之前的花又是誰送的?

    “難得你有心,每年都來看他。”陶星宇對穀妙語說。

    他把花放在墓碑前,和照片上的老爺子說了會話。

    祭拜過陶大爺,穀妙語和陶星宇一起離開墓地。

    出了墓園,陶星宇對穀妙語說:“還沒吃早飯吧?我請你吃早飯怎麽樣。”

    穀妙語想一想,點點頭:“還真有點餓。”

    兩個人到了粥店。陶星宇讓穀妙語先坐著,他去點吃的。穀妙語坐在餐位上,看著陶星宇忙前忙後。

    他還是那麽紳士。也還是對每一個女人都那麽紳士。

    陶星宇端著一餐盤早餐回來了。

    穀妙語幫他把碟碟盞盞端下來,擺到桌上。擺好一抬頭,正撞上陶星宇目不轉睛看著自己的眼神。

    她笑著問:“是不是懷疑我起得太早臉都沒洗?”掰開一雙筷子磨了磨,穀妙語把筷子遞給陶星宇,“我還真洗臉了,就是沒來得及護膚,臉皮看起來有點糙吧?”

    陶星宇一邊接筷子一邊笑著搖頭:“一點都不糙,妙語,你的氣質和幾年前大不一樣了,可你的皮膚還是那麽少女。”

    穀妙語笑著把長發撩到肩後去,準備吃飯。

    她早上沒來得及綁頭發,半年前燙過的頭發還帶著點大卷,波浪一樣停靠在她後背上。

    旁邊有人看她一眼後,又忍不住再看一眼。穀妙語被看得納悶,問陶星宇:“我是不是真的臉很糙?”

    陶星宇輕輕搖頭一笑:“是你太漂亮了。”

    她真是美而不自知,從前青澀時不知道自己是鮮嫩可口,現在成熟了,也不知道自己一舉一動皆是風情。

    陶星宇心中一動,一句話脫口而出:“妙語,我們試試吧。”

    穀妙語怔了一下,隨後笑起來。

    這是幾年來她第好幾次聽到這句話了。

    “陶老師,我覺得我們現在這樣最好。”

    陶星宇也笑:“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可我居然還是忍不住要再問你。”

    穀妙語把話題引往工作的方向,避開私人間的敏感區:“陶老師,最近工作室一切還順利吧?”

    陶星宇微一皺眉:“客套話是,一切都好。但實話實說,這兩年我有點後悔被嘉樂遠收購了,做別人的子公司,受管束太多,財務也不自由。”

    穀妙語笑著安慰他:“雖然失去了點自由,但你的身價變高了呀,您可是嘉樂遠排名前十的自然人股東。”

    錢和自由,此消彼長,錢多了,自由自然就少了,畢竟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當年董蘭收購陶星宇的工作室,給了一個很高的估值,以現金加股票的方式,把工作室納為控股子公司。陶星宇不僅擁有大筆現金資產,還擁有了一小部分嘉樂遠的股份。

    陶星宇又是搖頭一笑:“我那點股份,說不上話的。再說嘉樂遠又打算非公開發行股票了,等發行完我手裏的股票一稀釋,就更不值錢了。”

    “沒事,反正你也不是靠嘉樂遠的股票吃飯的,你是靠真本事吃飯的。”穀妙語笑著說。

    她順著陶星宇的話想到楚千淼昨晚也說過,嘉樂遠已經公告了打算非公開發行股票的預案,後來她躺下睡不著,就查了查這個公告。

    “好像董蘭打算用非公開發行股票融到的錢做線下物流倉儲?”穀妙語一邊喝粥一邊說,“我覺得她這個做法是對的,這也是我下一步要做的事。如果有了自己的物流倉儲係統,裝飾建材的運送配貨會省下一大筆成本。”

    陶星宇聽著她的話,感慨起來:“妙語,你現在真是一個成熟的決策者,你是我見過最有本事的女孩子了。”

    穀妙語連忙說:“幾年前說我是女孩子我還敢認,現在我可不敢當,我都三十了,老了!”她向後撩著頭發,笑著說。

    陶星宇看著她,幾乎停下喝粥的動作。

    “其實妙語,你改善了我對二流院校學生的認知,你比很多一流學校的畢業生都厲害得多。你的思維和判斷,很敏銳地走在行業前麵。”陶星宇認真而中肯地評價著。

    “你這麽誇我,我更不敢當了。我隻是時機抓得好,乘上了互聯網的東風。”

    陶星宇笑著點頭:“你把互聯網裝修搞得這麽有聲有色,很多公司都在學你們溫暖家。”他忽然問,“怕不怕?”

    穀妙語搖頭:“沒什麽好怕的,你知道任炎嗎?他是嘉樂遠ipo上市時的簽字保代,他後來跳槽到企業去時我也在創業,他當時就對我說過一句話,他說一樣事物興起、一種模式成為爆款之後,總難免會有一大堆的人跟風,但沒關係,野蠻生長之後就是市場的趨於規範了,在競爭中大家各憑本事或者留下、或者消亡,這樣優勝劣汰以後,會建立起一個良性有序的市場。”

    她一隻手臂抬到桌麵上來,手肘拄著桌子,手背撐著臉頰,眼睛看上去是看著陶星宇,但其實透過陶星宇她看得更遠。

    “況且互聯網這陣東風我乘得七七八八了,再局限於互聯網這一個元素上,已經搞不出什麽新名堂,我差不多也該換新的東風了。”

    陶星宇無聲地看著麵前變得不可同日而語的女人。知性,美麗,聰慧,有魄力有遠見。五年而已,她曆練得像變了一個人。曾經她在仰望他。至三年前,她已經可以和他平起平坐。到了現在,他覺得自己就快需要仰望這個漂亮女人了。

    “妙語,”陶星宇輕輕喚了一聲穀妙語,“我有一種感覺,我覺得你很快就會成為這個行業的先鋒者。”

    穀妙語十指交握抵在下巴上。

    她笑著告訴陶星宇:“這正是我的夢想。”

    而為之努力去實現它,曾經是她和一個人的約定。

    *******

    元旦假期結束後的第一個工作日,晚上下班前,周書奇把穀妙語堵在了她的辦公室。

    他告訴穀妙語,他是來還車的,她車屁股上那個大坑已經被完美整容,再也看不出任何凹陷過的痕跡。

    還了車鑰匙,他也不著急走,千拖萬等想蹭穀妙語一頓晚飯。

    穀妙語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這麽幾年他像塊滾刀肉一樣,在她眼皮子底下一直鍥而不舍地磨人。

    “周書奇啊,你現在好歹也是投行的部門負責人了,能不能拿出一點霸總的氣場來呢?霸總可從來都是買單不蹭飯的。”

    西裝革履的周書奇一晃腦袋,表示:“叫我奇弟,或者奇奇,別指名道姓喊我全名,太見外!”

    穀妙語向上一翻眼,放棄和他的溝通。他沒救了。

    看看表,她告訴周書奇:“我等下有事,今晚就不請你吃飯了,以後補給你。”

    邊說她邊找出鏡子照了照自己,整理了一下頭發和妝容。

    周書奇以他婦女之友的特殊敏銳察覺到了什麽:“你等下的要辦的事……不會是去相親吧???”

    穀妙語怔了下。居然被他猜到了。隨後她大方一點頭:“對。”

    *

    幾年來父母一直催她找對象談戀愛結婚,但她一直以忙創業忙工作為由,有意無意地麻痹著自己——她要發展事業,她沒時間談戀愛。於是被父母強逼去參加的幾次相親,最後都不了了之了。

    現在她三十歲了,她的事業已經步入軌道。從他和她的聯絡在今年初始戛然而止,她決定,是時候放下過去了,是時候麵對現實了。

    她決定從認真相親開始,踏出重新生活的第一步。

    *

    穀妙語趁著紅燈,看了眼坐在副駕上的周書奇。他還是一臉的堅定和堅決——聽到她是要去相親,他就掛了這麽一副表情在臉上,一定要跟著她一起去看看相親對象。

    “你跟著我去幹什麽呢?”

    “我是你幹弟弟啊,我去幫你把關啊!”

    “萬一人家以為你和我有什麽異性關係呢?”

    “那說明他思想不健康,小心眼,正好及時踹了找個其他更靠譜的!”

    不管她以什麽理由勸導他,他都能反過來以歪理邪說力證他不跟著一起去絕對不行,她到時一定會被牛鬼蛇神給騙了。

    穀妙語最後不知道怎麽就被周書奇給洗了腦,允許他坐在了副駕上。

    “行吧,你非要跟我一起去就一起去吧。到時萬一咱倆都看上對方了,姐也先讓給你,好吧?”她在出發前奚落周書奇。

    周書奇拋掉了他投行精英的人設,扯著領帶直叫:“姐姐喂!我直男好嗎!筆直筆直的直男了解一下!”

    到了相親地點,穀妙語第一眼看到相親對象時,腿就有點軟。

    是個麵相清俊的男人,皮膚很白,瘦瘦高高,斯斯文文,是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小的很偏嫩的一副長相。

    雖然樣貌不如那個人,可整體氣質和那個人很有幾分像。

    穀妙語一坐下就站不起來了。

    她和對方相談甚歡。周書奇在一旁看得暗暗咬牙。中途他說要去趟洗手間,穀妙語也顧不上搭理他。

    周書奇跑到洗手間立刻打電話:“大佬啊,我說你還繃著嗎?你再繃,人可就被拐跑了!”

    ***

    周書奇從洗手間回來不久,穀妙語接到了潘俊年打來的電話。

    周書奇默默地拍拍胸口。這通電話終於把她和相親對象的緊密交談打斷了。

    潘俊年在電話裏告訴穀妙語:“妙語,公裝部負責人剛剛告訴我,他接到那家金融機構的回信了,哦對,那家機構叫雋岩資本。雋岩資本老板的助理說,他們把我們公司也列在備選範圍內了,但是明天一早我們得出個說話管用的人到雋岩資本去,其他備選的裝修公司也會有管事的人去,到時候雋岩資本的老板會和大家逐一洽談,再從中擇優。據說雋岩資本還想順便投資一家裝飾類的公司。”

    穀妙語告訴潘俊年:“那明天就你去吧。”

    潘俊年趕緊說:“妙語,明天還是你去吧,我天天跟一幫幹工程的人在一起,去那種高大上的地方,見那些玩資本的人,就變得不太會說話。再說這一單裝修額挺大的,這單項目背後沒準還勾連著投資機會,你去吧,你是公司一把手,你去顯得重視。”

    穀妙語想了下,快速做出決斷:“好,明天我去。你也和我一起去,要是問到工程施工的部分,你比我更專業。”

    和潘俊年談完公事掛斷電話,穀妙語一邊收手機一邊對相親對象說抱歉。

    相親對象已經一反剛才的熱情,臉上表情有點複雜。

    穀妙語直覺一定是自己剛剛接電話的時候周書奇對他說了什麽。

    相親對象很快找了個理由,說自己還有事,得先走。穀妙語有點戀戀不舍地,想和他約下次見麵的時間。

    畫餅也是可以充饑的,望梅也能止止渴。

    但周書奇攔住了她。

    等相親對象走後,穀妙語問周書奇:“你跟他說什麽了?他怎麽忽然就走了?”

    周書奇整整領帶,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說:“我也沒故意說什麽,就是告訴他,他長得有點像我同學,不過沒我同學帥。他反應了一會,可能是覺得自己給人當成替身了吧,有點受傷,就走了。”

    穀妙語一下愣在那,再也張不開想埋怨周書奇的嘴。

    是啊,她是把別人當成替身了。

    這怎麽行?這是在傷害人家。

    她遏止了想和相親對象再見麵的念頭。

    *******

    第二天,穀妙語帶著潘俊年去見雋岩資本的主事人。雋岩資本的辦公地點還沒有裝修,所以他們把這次會麵的地點選在了威斯汀酒店的會議室。

    威斯汀豪華氣派,宮殿一樣莊嚴富麗,來到這的人首先要拜謁一下它的氣勢非凡。潘俊年進了這樣的地方就有點怯場,穀妙語笑著寬慰他:“你今天穿著西裝的樣子,非常帥,非常有派頭。其實這種地方,最初來時,你是被它的氣勢壓著,等來多了你就會發現,你應該壓著它。因為說到底,這裏的一切富麗堂皇,都是為你服務的。”

    潘俊年挺直了腰板。他也告訴穀妙語:“你今天這身套裙,格外棒,你的氣勢一定秒殺全場!”

    穀妙語笑了。

    她和潘俊年進到會議室後,見到了幾個熟人,都是同行業其他裝飾公司的老板或者管事人。

    不過這些人裏,居然沒有嘉樂遠的。

    大家一邊聊天一邊等雋岩資本的主事者現身。穀妙語聽到有人在說:我聽說這一位是從國外回來的青年才俊,做事風格雷厲風行,很是厲害。

    另一人說:據說這人極度聰明,也極度嚴格,誰也別想糊弄他。

    前一人又說:所以這單工程,其實不好幹。不過工程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能不能達成後續的投資合作。

    潘俊年坐在風格奢華的五星酒店會議室裏,聽著老板們談論著一個厲害的人物,忽然就有點緊張。

    他捅了捅穀妙語的手臂,小聲說:“我有點緊張。”

    穀妙語手掌放在胸前向下壓,從容淡定地告訴他:“放輕鬆,沒事。”

    會議室的兩扇門忽然被從外麵拉開。

    所有人都向門口看過去。

    有人從那大開的兩扇門間走進來。

    穀妙語手掌還橫在胸前做下壓的動作寬慰著潘俊年的情緒。她不經意地一抬頭,向從門口走進的那人看過去。

    她橫在胸前的手掌一下停在那,發起抖,再也壓不下去。

    她整個人都呆掉了。

    那一刹她飄去霧裏,又如墜深淵,而她這麽上天入地浮浮沉沉,也不過就在一秒間。

    她看著從門口進來那人。他正一步又一步地走向會議桌主位。

    他額前劉海向後梳著,定出一個很帥氣的型,讓光潔的額頭露出來。他戴著金絲邊眼鏡,穿著一身淺黑色西裝,係著同色係的領帶。他眼鏡的金絲邊和西裝上衣裏係得密密實實的白襯衫領口,勾勒出一副很禁欲的氣質。他每一步都走得大氣沉穩,他帥氣得值得吸引所有注視。

    這副打扮,她真是無比熟悉。他第一次出現在礪行時,就是這樣的一身打扮。

    那是她從不去提,卻從沒有忘記的人。

    他好像從來沒有變,還是從前那人。

    但他又確實地變了。

    他已經從男孩蛻變成了男人。

    他走到主位前,轉過身,開了口。

    低音炮一樣的立體聲,擊穿幾年的歲月時空,環繞著回響在會議室。

    “各位好,我是邵遠。”

    穀妙語覺得自己就快要聾了。

    轟隆隆的心跳聲是始作俑者,它們快震聾了她的耳朵。(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