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除魔師的捕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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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艾,20歲, 人生最初的推理經曆是小時候跟媽媽一起看動畫片, 看一個萬年小學生偵探。她覺得那動畫什麽都好, 就有一點讓她忍不了——為啥那些凶手到最後都要自陳苦衷?

    因為有苦衷才殺人?

    因為有苦衷就能殺人?

    她這麽跟媽媽說了, 媽媽說,你的想法是對的,但你還小。

    ——哈, 又是“還小”。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這件舊事來了。她看著葉負雪站起來, 朝客廳過去——有一個被換了芯的新嫁娘正等在那裏。

    “你跟我一起去客廳。”他是這麽對常亦彬說的, 並不是征求意見的語氣。對方又推脫了幾句, 看他堅決堅定,也就耷拉著腦袋同意了。

    許艾剛要跟著站起來一起走, 葉負雪又轉過頭對著她:“你去我房裏把那個罐子取來。”

    許艾一愣:“這讓明叔去拿就好了呀。”

    “你去拿, ”葉負雪堅持道, 然後他湊近她耳邊又小聲加了一句, “等會兒不一定會發生什麽事,也許是你害怕的那種。”

    “……哦, 那我去。”許艾嚴肅地考慮了一會兒,點點頭。

    她就跑去北屋拿那個罐子了。時間已經是上午,太陽烤得火燙,樹上的知了聲就沒停下來過。

    雖然葉負雪沒有明說, 但用頭發想想也知道, 他指的是哪個“罐子”。許艾推門進了他的屋子, 一眼就看到客廳角落的博古架上,那個錫製小罐安安靜靜地放著。

    裏麵大概裝著一個女孩子的魂魄。

    她剛要走過去拿起來,突然聽到“嘩啦”一聲響,好像是什麽東西被風吹動。

    許艾循聲轉頭一看,葉負雪臥室的門開著,窗也開著,風從大敞著的窗口直來直去。

    他桌上攤開的畫紙被吹落下來,掉了一地,剛才“嘩啦啦”的大概就是這個聲音。

    又是一陣風從窗口吹入,桌上又掀起一張紙來,擱在上麵的筆被紙張一帶,“骨碌碌”地就要滾下來。許艾趕緊一步上前,在書桌邊緣接住了那支筆。

    她“唉”地歎了口氣,搖搖頭:“習慣太差。”——媽媽替她打掃房間時也常這麽說。

    然後她把筆端端正正架到筆座上,轉過頭準備收拾地上的紙。

    ——那似乎是一幅畫。

    紙麵上是大塊大塊的墨黑,中間留出了星星點點的空白。空白有大有小,有的十分規律地排列著,有的零零落落,好像被驚起的螢火蟲;也不知是他刻意留白的,還是沒有塗到。

    畫麵中心是一塊最大的白色,占據了整張紙差不多1/3的麵積。許艾盯著看了一會兒,覺得那似乎是一個人形:有腦袋,有脖子,還依稀有軀幹和四肢的輪廓。

    ……算了算了,不看了,怪嚇人的。許艾把畫紙收起來,放回到桌上。

    她看到桌上也攤著一幅畫,完成度比剛才那幅(大概)要高一些;但畫麵上還是大片大片的塗黑,和零零落落的留白,實在讓人很難揣摩出作者的想法。

    也許葉先生眼中的世界就是這樣的吧,許艾想。她正要轉頭朝房間中間看去,耳邊炸開祖奶奶的聲音——

    “怎麽這麽慢!”

    許艾被嚇了一跳,趕緊轉頭應了聲“來了來了”,然後幫葉負雪關上窗,走到外麵的客廳,拿走了架子上的小罐。

    那錫製小罐掂著很輕,似乎是空的,但晃幾下,又能聽到“嘩啦啦”的水聲。

    “快走快走。”祖奶奶又催促道。

    “知道了,”許艾替葉負雪帶上了門,“那個女人來了嗎?沒發生什麽可怕的事吧?”

    “沒有啊,”祖奶奶說,“他們就坐著聊聊天——哦,常家的小子躲起來了,都不敢見人,這個窩囊廢!”

    於是許艾就趕去客廳了。知了聲一按著走廊鋪開一路,吵得人心煩。

    還沒走進客廳,許艾就聽到餘安琪的聲音:“給你們添麻煩了”“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回去會和他好好溝通”;她的話夾在震天的知了聲裏,顯得又輕又柔,和風細雨。

    許艾推門進去,看到上首的葉負雪朝她點了點頭;她下意識地把罐子藏進衣兜裏,然後轉向客座上的餘安琪。

    “這位是……?”對方滿臉堆笑,但嘴裏說出了一個不應該的問句。

    餘安琪怎麽可能不認識自己?兩人還(表麵)友好地互加好友了呢。

    所以眼前的這一個,至少不是在常家見到的那個“餘安琪”,許艾想。

    不過什麽時候交換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裏麵的是誰。

    “這位是許家小姐。”葉負雪介紹了一下。

    然後餘安琪客氣地問了好,許艾同樣客氣地回了禮,就走到葉負雪旁邊坐下。

    她剛落座,明叔提著茶壺進來添水了。倒完葉負雪和許艾的杯子,他正要轉向餘安琪,對方客氣地擺擺手:“不必了,我馬上就——”

    明叔已經拿起了她的杯子。她的手還沒收回,和裝滿茶水的瓷杯一碰,潑出半杯茶來,滿滿地全灑在她手上。

    “……不好意思。”明叔趕緊放下杯子,轉身拿了塊毛巾,過來替她擦手。沒擦兩下又被餘安琪自己搶過去:“都說了不必了……真是太客氣!”

    說著還甩了個白眼。

    她原本穿著長袖雪紡襯衫,這一杯水下來,袖子上也被潑濕了。餘安琪擦了幾下,隨手挽了袖子。

    ——許艾看到她腕上還留著葉負雪那日寫的字跡。

    她頓時明白了什麽,立刻過去搶了餘安琪手裏的毛巾:“抱歉抱歉,我來幫你。”沒等對方反應,她馬上抓著她的手,邊說邊用毛巾使勁揩了幾下——但才幾下,又被餘安琪伸手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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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茶就不喝了,二位都忙,不必浪費時間對付我,”餘安琪說,“可以請亦彬出來了嗎?我等會兒還有事,想先帶他回家。”

    葉負雪遲疑了一下:“……說來又是不好意思,他現在好像還沒起床。”

    餘安琪很不信地皺了眉頭。

    “好像昨晚沒睡好,所以這會兒正在回籠覺,”許艾幫著補充了一句,“如果不急,等他起來之後,我們會送他回去。”

    “……這樣啊,”餘安琪點點頭,“那我去叫他吧。”說完她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葉負雪馬上叫了明叔:“你去喊常先生起來了。”

    “不必,”餘安琪說,“帶路就好,我去叫他。”

    許艾下意識地朝窗口瞥了一眼——雀子們“嘰嘰喳喳”地飛走了。

    常亦彬不會真的躲在房間裏吧?許艾想。

    旁邊的葉負雪停了停,也站起來:“既然如此,那我帶你去吧。”

    許艾當然也跟著一起去了。常亦彬住在西廂,葉負雪選了一條要途經荷塘的遠路。下了回廊,穿過院子,繞過荷塘,再走一小段路,才能到西廂。

    三人一邊走著一邊聊天,但大多是葉負雪和許艾在說,餘安琪很少搭腔。

    許艾悄悄看過她的臉色,與其說是麵無表情,不如說——有點僵硬。

    就像整容後遺症的那種僵硬。

    “今年的知了特別吵。”穿過院子裏的樹蔭的時候,葉負雪隨口說了一句。

    確實滿樹都是“知了——”“知了——”的叫聲,許艾簡直懷疑這些聲音是結在樹上的果子,搖一搖樹幹就會掉下一地“知了——”來。

    “是啊,吵死人了,也虧常先生還能睡得著覺。”許艾說著,轉頭朝餘安琪看去一眼。

    對方還是沒有搭話,隻是臉色有些暗沉,也許是走在樹蔭下的緣故。

    三人走到荷塘邊上了,知了幾乎要吵翻天,許艾實在忍不住皺了眉頭。

    “聽說知了會脫皮,”葉負雪說,“我倒是沒見過。”

    許艾“噗”地笑了聲:“什麽脫皮,那個叫脫殼,金蟬脫殼——”

    她話剛說完,就看到旁邊樹上掉下來什麽東西,“啪嗒”落到餘安琪的頭上。

    那東西輕輕小小的一塊,餘安琪又燙著蓬鬆的卷發,似乎沒有察覺到這動靜。許艾走近一步,悄悄探頭看去——是一粒金褐色的蟬衣。

    是知了脫下來的舊殼。

    許艾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訴她,衣擺突然被旁邊的人一拉。她轉過頭,看到葉負雪輕輕搖了搖腦袋。

    許艾就明白了。

    西廂到了,葉負雪上前開了院門,許艾跟著進去,身後的第三人卻在門口站住了,遲遲沒有進門。

    “……我就在這兒等著,你們去叫他吧。”餘安琪說。

    葉負雪笑了笑:“他還睡著,我們進門不太方便,還是太太你——”

    “有什麽不方便的,你又看不見。”餘安琪搶白了一句。

    許艾馬上瞪了她一眼,餘安琪也意識到說錯話了,扁扁嘴:“……那我去了。”

    她走進院子,走到屋門前,伸手敲了敲,腦袋一歪,似乎沒聽到裏麵有動靜。

    餘安琪轉頭看了看兩人。

    “可能是睡熟了,”葉負雪說,“你不如直接進去吧。”

    餘安琪又敲了敲,在門外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動靜。

    她就推門進去了。

    門扇打開又合上,“哢噠”。

    下一秒,一聲長長的蟬鳴從屋內響起,響亮又悠長,刀一樣割開空氣,好像世間所有的知了都在這一刻同時鼓動鼓膜。門窗瓦片全跟著一起震動,甚至能恍惚看到具現化的聲紋撲麵而來。

    許艾被冷不丁嚇了一跳,等她回過神,那一聲“知了——”竟然還沒有間斷。

    “東西帶了嗎?”震耳欲聾的蟬鳴中,旁邊的人問她。

    許艾馬上把罐子拿出來,交到葉負雪手上。然後葉負雪大步走上前去,推開房門。

    蟬鳴在這一刻停止了,院子重新歸於靜默。

    許艾跟著他走進屋裏,跨過門檻,迎麵就看到餘安琪倒在地上。

    她以完全筆直的姿勢栽倒在地,就像在婚禮上那樣,像一具倒撲的塑料模特。身體周圍的地麵上有一圈墨水畫下的圖紋,看不出形狀,隻能勉強辨認出流雲的圖案。

    許艾看到那粒蟬衣掉在她旁邊,她剛要過去,葉負雪先一步上前,把它撿了起來。

    “抓到了。”葉負雪說。

    許艾馬上湊過去一看,那小小的殼子裏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流動,發光。葉負雪手指微微使勁一捏,一聲“知了——”響了起來,仿佛掙紮的叫喊。

    許艾又看看地上的餘安琪——現在,“她”才是那具蛻下的空殼。她腕上那行墨跡,幾乎已經被擦了個幹淨,剩下的殘跡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失。

    “你知道這個魂是誰了嗎?”許艾問。

    “不知道,”葉負雪說,“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她放進去的人,想幹什麽。”

    說完他在餘安琪旁邊蹲下,打開了那個錫罐。

    罐子裏溢出一點微弱的光芒。葉負雪把罐子湊近那具身體,光芒稍微亮了一些,但還在閃爍;片刻之後,光芒逐漸穩定下來,許艾甚至聽到一聲如釋重負的歎息。

    “是她本人。”葉負雪說。他把罐子倒扣在那具身體的背上,雙手覆在罐底,用力一推。

    ——“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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