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除魔師的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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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艾, 20歲, 對自己的臭脾氣很有自知之明。

    炸得快,冷得快,一般情況下, 不管錯在哪邊, 發完脾氣的30秒內, 她就會開始思考怎樣找個台階下。

    但沒法發脾氣的脾氣,才是最要命的。

    何況,今天也不是“一般情況”。

    許艾甩上門的時候, 克製了三分力氣, 不想讓自己看上去像一個氣瘋了的傻子。

    然後她轉身, 挺腰, 走了。

    其實她也不知道要走到哪兒去,但反正回廊就在麵前擺著, 順著走就是。走到盡頭沒路走了, 她回過頭, 看到客廳的門還關著,還是自己甩上時的樣子。

    想必裏麵那兩人還在“商量對策”。

    許艾狠狠搡了一把旁邊的柱子, 頂上樹上的雀子都被驚飛了。

    她站在簷下, 麵前是夏末的花園。她的視線像水一樣無焦地漫開,陽光清風紅花綠葉都被浸沒,她卻什麽都沒看見。

    許艾想起小時候, 每年生日都會收到一個從葉家寄來的禮物。有時候是漂漂亮亮的小裙子, 有時候是會唱歌的小熊, 有時候是滿滿一大盒彩色蠟筆;都是那個時候新鮮少見又昂貴的小玩意。她都很喜歡,拆開盒子的時候會大叫,會拿給哥哥炫耀。

    但爸爸總是不高興。不管她拆到了什麽,他總說,這有什麽好的,回頭我給你買個更好的。

    ……還是爸爸說得對,許艾想。

    這有什麽好的。

    本來就打算準備畢業之後還錢給人家,然後退婚兩清,買賣不成仁義在,小胡子說的也都是事實……她又在氣什麽?

    何況……這有什麽好的。

    她咬咬嘴唇,使勁呼吸幾下,把最後那點怒火掐滅,轉頭朝自己的院子去了。

    明天就要走了,得去把電腦也收拾起來。

    她還沒走到東廂,半路上就遇到明叔。他手裏握著車鑰匙,問她:“現在要出門嗎?”

    許艾想了想,出唄。

    兩人去了就近的市鎮,不算繁華,但該有的都有。許艾逛了一個多小時,把購物清單上的名目一項一項地打了勾。

    一共也沒多少東西,明叔提了一個購物袋就全部裝下了。

    “要是還有什麽缺的,明天還能再來一趟。”明叔說。

    ……沒必要,回學校之後,要買啥都能網購了,許艾想。

    回去的時候,明叔開車繞了個彎,在一家很小的茶葉鋪子前停下了。他說聲“稍等”,然後就下車走進鋪子;出來的時候手裏提著一個紙盒,裏麵是兩罐茶葉。頭發花白的老板一直送到門口。

    “老交情的鋪子……先生有時候會喝這個。”明叔解釋了一句,然後重新發動了汽車。

    許艾看了看紙盒裏兩個小圓鐵罐,蓋子頂上都敲著一個工工整整的鋼印,大概是一家名不見經傳的老字號。

    “你在葉家工作多久了?”許艾問。

    明叔在後視鏡裏朝她一望,笑了笑說,“我來的時候,先生才剛會走。”

    許艾“唔”地點點頭,沒再問了。

    問啥呢?都是“別人家的事”。

    車子上了國道,20分鍾後能到葉家,再開幾分鍾,就會回到葉家宅子。許艾的學校在另一個方向,兩個月前那趟來程,花了她差不多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似乎也不是太遠。

    還不夠遠。

    “以後放假了想來玩,打個電話過來,我隨時能去接你,”明叔說,“先生平時沒什麽朋友來往,宅子裏多個人,也熱鬧些。”

    “不是還有祖奶奶嘛,”許艾說,“她在也挺熱鬧的。”

    明叔笑了笑,不接話了。

    許艾也不說話了,轉頭看著車窗上自己的倒影。

    兩個月過去,頭發比來時長長了些。她用手揪了揪齊肩的發尾,想起自己的發繩還在某個人手上。

    ……算了,就當送他好了。

    車子顛簸了一下。許艾肚子裏有句話也跟著一顛,忍不住就要跳出口來。

    又是一顛。許艾覺得那句話化成蜜蜂,“嗡嗡嗡”地在體內亂竄;這個問句她憋了兩個月,要是再不開口,怕是嗓子都要被紮出泡來。

    她咳嗽一聲,勉強找了個生硬的話頭:“……那,你是看著葉先生長大的了?”

    “是啊,”明叔說,“先生小時候也沒什麽年紀相仿的朋友跟著一起玩鬧,長大了話少,心思多,20歲的時候父母又去了……每天能見的除了我,就是工作上的人。”

    明叔停了停又說:“先生隻是話少,他沒有壞心。”

    哼……沒有壞心。許艾想起剛才的話,不知道那兩人是不是還在“商量對策”。

    然後她吸了一口氣。

    ——“那你知道,他當初為什麽要退婚嗎?”

    她問了,蜜蜂終於找到出口,“嗡”一聲鼓著翅膀飛走了。她豎起耳朵壓下呼吸,小心翼翼地等著回答。

    但這句話好像被分解在了空氣裏,什麽回應也沒有。

    明叔目視前方,安靜地開車。車子很快下了國道,像兩個月前一樣,沿著狹窄的山路開往葉家。

    那個提問被跳過了,仿佛從這個片段裏剪除。

    許艾也不再問了。對方是不說話,不是不知道——這情況已經很明顯了。

    明叔顯然知道葉負雪為什麽退婚,但他選擇不告訴她——多半是因為,這個原因不方便,不適合對她提起。

    比如……也許是許家做了什麽讓葉負雪嫌棄的事,讓他反悔,讓他不屑結親了。

    哈,他看得起小胡子,看不起許家。

    ——“先生沒有壞心。”明叔突然又開口。但這次隻有單單獨獨的一句話,沒有-->>

    上下文。

    許艾看著車窗,不說話。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門口騷紫的越野車不見了。許艾直接回了院子,一推開門,看到葉負雪坐在她的客廳裏。

    “回來了。”他招呼道。

    許艾“嗯”了一聲,在門口頓了頓,挨著牆走進房間去,隨手把門帶上了。

    行李箱和行李袋早就收拾完畢。許艾把桌上的電腦收起來,連同剛剛買的一些小東西,一起塞進袋子裏。

    她的門被敲了兩下,很輕,好像是氣球撞到門上了。許艾也不應,接著做手裏的事。

    門被推開了,門外的人卻站著沒有進來。

    許艾也不管他,接著做手裏的事。

    又過了會兒,葉負雪開口道:“剛才吳明成——”

    “沒關係,”許艾頭也不回地說,“都是別人家的事,犯不著生氣。”

    葉負雪被她攔了話頭,也不說下去了。他在門口站了會兒,又說:“也不用急著收拾,明天吃了晚飯再說吧,反正開學還早。”

    “不了,”許艾說,“要是明叔方便,我想早上就回去——留著也是給你添麻煩,萬一出了什麽事,還讓你為難。”

    葉負雪抿了嘴唇,靜了好一會兒,說了聲“好”。

    這一天的晚飯十分豐盛,分量不大,但種類齊全,精巧的小碟子擺了一桌。這個暑假裏許艾吃過的東西,差不多全在桌上了。

    吃了飯後,葉負雪問要不要下個棋,許艾說不了。他又問了一次,許艾說明天要早起出門。

    “我都讓明叔把棋盤擺出來了。”葉負雪說。

    ……那好吧。

    棋盤是擺在許艾的屋子裏的,看來葉先生晚上還是在這裏過夜。兩人像往常一樣坐下,開局對弈;一邊是蜜蠟,一邊是玉石。桌邊的茶壺裏飄出一股清雅的香氣,大概是今天剛買的茶葉。

    落了三五子之後,許艾看出來了——葉負雪這下法,說是“拱手相送”都客氣了點。

    她又有點冒火了。

    “明天吃完早飯就走嗎?”葉負雪開口了。

    許艾“嗯”了一聲。

    “東西都收拾好了?”

    “嗯。”

    “有什麽缺的忘的,隨時打電話就行。”

    “……不會,可以在網上買。”

    這一次是葉負雪“嗯”了,尾音很長。

    又是一番來往交戰,屋子裏隻有棋子落下的聲音。對麵的棋子直接送到家門口了,許艾佯裝不察,下自己的。

    反正少年宮派棋手,也就這點水平。

    “其實,吳明成他——”葉負雪小聲開口。

    “別人家的事,”許艾說,“我不關心。”

    葉負雪又長長地“嗯”了一聲。

    “我關心我自己許家。”許艾說。

    葉負雪手裏的棋子一頓,抬頭朝向她。

    許艾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呼出,把語氣沉下。

    ——“你當初為什麽要退婚?”

    這一次,是對著事主本人,直截了當,開門見山,躲都躲不掉。

    但被提問的對方選擇沉默。

    蜜蠟棋子滑入掌心,又被他握住,翻轉,把玩,好像一句說不出口的話。

    許艾等了一會兒,又問:“你當初為什麽要退婚?”

    不說。

    “是不是嫌棄我們,有什麽讓你看不上的事?”

    不說。

    “還是葉先生勘破天機,預料到了我許家有落魄的一日,會是個拖累?”

    不說。

    “還是你遇上了真正喜歡的姑娘,覺得這婚約礙手礙腳,耽誤你追求幸福?”

    “……不是,”葉負雪把棋子往棋盤上一磕,掌心裏空了,“不是的。”

    許艾直直地望著他,看他的薄唇抿緊又鬆開,鬆開又抿緊,臉上又紅又燙,但就是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算了,知不知道都一樣,反正最後也是個散。許艾把手裏的棋子一丟,站起來,轉身要回屋。

    身後的人立刻跟著站起,然後一步上前,緊緊拉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非常熱,甚至有些濡濕。許艾轉頭看到他赤紅的耳廓,薄唇半開半合,好像還在輕輕顫動。

    “不是那樣的,不是的……”葉負雪說,“你不要生氣了……你要繼續住下來也可以,吳明成的事我馬上去回了他,我確實應該先告訴你,再——”

    “沒有這個必要,”許艾說,“我是生氣了,但你沒必要安慰我。”

    她看到葉負雪的嘴角一垂。

    “……如果是因為婚約……沒有這個必要。”她說完了。

    然後,許艾把手一抽,徑直朝房間走去。

    走得很慢。

    但她都磨磨蹭蹭地走到門口了,身後的人才輕輕“嗯”了一聲。

    “你說得對,”葉負雪說,他的話裏像有水波在滾動,“上一次我單方麵要求退婚,是我的錯……你生氣也是應該的。”

    許艾停下來了。

    “所以這一次,如果你要退婚,我也接受,”葉負雪說,“你可以報複我。”

    許艾猛地回頭轉身,但隻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地轉身回去,忍住了快要破口而出的那一大段話,進屋,摔門。

    她不介意被他當成氣瘋了的傻子,反正她也覺得自己是個傻子。

    要不是傻子,現在又有什麽好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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