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除魔師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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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艾擰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的。
不是夢。
她站在原地左右看看, 和先前在夢中見過的情形完全一樣——一樣的靜謐、破敗、荒涼, 好像被放在壁櫥角落, 落滿灰塵的雕塑。
不一樣的隻有這一次, 自己身邊多了一個人。
“我們現在在哪兒?”葉負雪再次問道, “剛剛你開門的時候……我好像覺得有一群東西飛過來, 然後就……看不見了……”
“那你沒事吧?怎麽會看不見?”許艾問,她剛才握住他的手之後,他便緊緊抓著她不肯鬆開,仿佛怕她藏進黑暗裏,再也找不到。
“不知道, ”葉負雪搖了搖頭,“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
“我們現在在哪兒?”他問了第三次。
現在在哪兒……許艾又轉頭看看四周,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在一個幻境裏, ”許艾想了想說, “是……葉家。”
可能是幾十年後的葉家……或者某個人想象中的葉家。
葉負雪的表情一滯,點點頭。
“幻境是可以打破的, 隻要找到一件和整個環境不一致的東西,以它作為楔子, 就能突破幻境,”他對許艾解釋道,“我是看不見了, 你留意一下四周, 有沒有什麽讓你覺得突兀的東西, 把它找出來。”
“然後呢?”
“然後……你便叫出它的名字,”葉負雪說,“是一張椅子,就叫它椅子,是一個蘋果,就叫它蘋果……是你的話,這樣就足夠了。”
許艾想了想,明白了。
於是她便拉著葉負雪在宅子裏四處行走,走過熟悉的大屋小院,熟悉的花園天井;每到一處她都告訴葉負雪,此刻身在何處,左邊是什麽,右邊是什麽……隻是隱去了那番斷壁殘垣的景象。
並不是故意隱瞞,她隻是擔心他知道後會更加不安。這一路他都緊緊抓著她的手,她如果有片刻的安靜,他便有些慌張地開口問她——在不在,怎麽了,為什麽不說話。
許艾起先以為他是害怕,之後才反應過來——他是怕她不見了。
這也許是他第一次墮入完全徹底的黑暗,連她都看不見了。
許艾想了想,挽上他的臂膀,然後她聽見旁邊的人輕不可聞地笑了一聲。
安心的笑聲。
然而繞著宅子的這一路,她們誰也沒遇見,什麽也沒發現,就像許艾過去在夢裏遭遇的一樣。要不是兩人還穿著訂婚宴上的服裝,她幾乎要以為這又是一個突如其來的長夢。
“沒有什麽奇怪的東西,”許艾說,“已經繞完一圈了。”
“現在我們在哪兒?”葉負雪問。
許艾看看四周:“花園門口。”
從殘留的廊柱來看,是花園門口。
葉負雪遲疑了一會兒,問她:“園子裏有什麽花木?”
花木?許艾看看地上的枯枝敗葉。
“沒有了,都枯死了,”她老老實實地說,“地上都是落葉。”
她倒是看到之前白先生指給她看的那叢灌木了,但現在那裏也隻剩下一蓬幹柴。
葉負雪皺了眉頭。
他從懷裏抽出一張紙來,三兩下疊成了一隻紙鶴,然後手臂一揚,把紙鶴高高拋向空中——
那隻鳥兒直愣愣地掉了下來,沒有任何會動的跡象。
葉負雪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他輕輕歎了口氣。
“……我們再看看吧,”許艾說,“重要的東西總是要找好幾次。”
“但是時間……”葉負雪皺著眉頭說,“幻境裏的時間不是停止不動的,也許會快,也許會慢。不管怎樣,如果我們在這裏耽誤太久,現實中肯定會出事。”
聽他這麽一說,許艾又是一陣緊張——但緊張能有什麽用?
她抬頭看葉負雪,對方最初的不安已經過去了,現在臉上是另一番凝重的神情。
“……那如果……如果我們一直出不去……”
“不會的,”葉負雪果斷地說完,然而語氣微妙地一頓,“……我們一定能出去。”
許艾“嗯”了一聲。事到如今,也隻能信他。
她正要繼續往前走去,身旁的人卻又拍了拍她的手。
“我現在雖然看不見了,但還能感覺到一些東西,也能聽見動靜,”葉負雪說,“所以……你不要害怕。”
許艾愣了一下,看他雖然一臉嚴肅,但是耳朵尖微微發紅——她有些想笑。
“我沒怕呀,我才沒那麽膽小,”許艾說,“你別老是擔心我——我肯定能把你帶出去的。”
葉負雪便揚眉笑了。往日裏他總是戴著麵具,即便是笑容也隻能看到一半;現在,笑容無遮無擋地顯露出來,雖然神色並不輕鬆,但也像雲後的月光一樣明亮清朗。
許艾想伸手摘了他那副礙事的眼鏡,但想想上次這麽幹的時候惹他生氣了,何況現在也不是幹這個的時候,於是便作罷。
肯定能出去的吧……她想。
她平素吹牛多,許諾少,但凡是吹出口的牛皮,都會拚命去兌現。
繞著宅子的第二圈走完,兩人停在了荷塘邊上。
“到荷塘了,”許艾對葉負雪說,“不過……”
“塘裏的荷花都枯死了,”葉負雪說,“水也是幹的。”
“……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沒有感覺到魂體,”葉負雪說,“別的可以複製,但荷塘裏的魂體是複製不了的。”
許艾想起葉負雪說過,每個除魔師都有自己獨特的處理魂體的方式,有的是沉入荷塘,有的是放上書架,有的是存進倉庫和舊屋——
“現在荷塘裏有什麽?”葉負雪問她。
許艾朝荷塘張望了一下:“什麽也沒有,就是幹了的塘泥,還有枯掉的荷葉荷花……”
她突然看見有什麽東西,在一堆枯枝敗葉裏白亮亮地反射陽光。
“那裏好像有個瓷盅,”許艾說,“我去看看。”
她才朝荷塘邁出一步去-->>
,身旁的人突然一把拉住她。
“……不要過去,”葉負雪遲疑著說,“我們……去別處看看。”
許艾還在原地沒有動,他又補充了一句:“現在我們是在他人的幻境裏,對方如果已經知道我家有個荷塘……”
如果已經知道葉家有個荷塘,並且那荷塘內藏玄機——便肯定會在那裏布下陷阱。
許艾想了想,覺得有道理,於是打消這個念頭,領著葉負雪朝花園的另一邊走了。
她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瓷盅還是陷在泥裏。
從她目前站的地方望去,那個瓷盅的位置似乎有些微妙的熟悉。
許艾短暫地回憶了一下,沒想起什麽來,於是要轉回腦袋繼續朝前走。
——收回視線的瞬間,她看到自己的藍寶石胸針上有一片倒影掠過。
許艾停了下來。
天上日光昏暗,雲朵是死氣沉沉地黏在一起的,沒有鳥兒,沒有飛蟲,沒有任何會動的東西。
更不用說眼前這荒廢的宅院,自己和葉負雪大概是這裏僅有的活人。
那剛才一晃而過的倒影是什麽?
許艾突然想起白先生說過的話來了。
——有些東西,眼睛即使看不見,也能通過別的方式去感知它的存在。
“先等一下。”許艾說著,摘了自己的胸針,又伸手取下葉負雪領上的領扣,把兩塊藍寶石並在一起,托在手裏,讓它們對著陽光。
暗沉的天幕和靜止的浮雲映在了切麵上。
許艾走了兩步,換了個角度,這一次能看到旁邊稀稀落落的枯枝了。
“你在做什麽?”葉負雪問,“你不要走太遠……我看不見你。”
“我沒走,我就在這裏,”許艾說,“你說的那個不對勁的東西……我可能已經發現了。”
她手中托舉著兩塊寶石,一步一步地移動;一塊隻有指甲大,一塊比指甲大一些——現在,它們就是她的眼睛,肉眼看不到的東西,她就用倒影來看。
“是什麽東西?”葉負雪問。
許艾正要回答,眼中突然有什麽東西閃過——看到了!
她趕緊追著一步一上前,再次用寶石的切麵捕捉到了那個倒影。
是那個孩子的倒影。
七八歲大的小男孩,穿著一身小小的燕尾服,頸上係著一個蝴蝶結。
他捧著一個裝了水的杯子,正戰戰兢兢地朝前走去。
——這是不應該出現在幻境中的東西,這就是木楔子!
許艾立刻要叫他,然而張嘴的刹那她又遲疑下來——她不知道他的名字。
視頻新聞中倒是出現過一個名字,但一般情況下,這一類的報道都會使用化名。
一般情況下,有良心的媒體,都會使用化名。
有良心的媒體……許艾皺了一下眉頭。
時間緊迫,就賭一把那家網站的良心吧。
她吸了一口氣,然後用盡全力地放聲大喊——“趙平平!”
倒影中的小男孩猛地站住了腳步。
下一秒,許艾眼前的世界碎裂了。什麽枯枝敗葉斷壁殘垣全在瞬間被震成粉末,所有景物都被分割成最細最小的像素,視野中揚起一片混沌的沙塵。許艾看不清東西了,腳下的地麵似乎也化為虛空,她失重地浮在空氣裏,好像一條受驚的魚。
“你在哪?”她聽到身邊的人這樣叫她。
許艾正要回應,一雙手臂突然從旁伸來,把她緊緊擁住。
她的心跳和另一個心跳貼在一起了。
許艾,20歲,上一個擁抱她的人,已經再也見不到了。
片刻後,腳下傳來地麵堅實的觸感,視野像一層浮動的影像,終於落定在幕布上。許艾回過神,發現自己站在大廳門前,手裏還握著門的把手。
她下意識地推開了門。
門裏是歌舞升平的宴會,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正舉著酒杯談笑。
“……趕上了,”許艾看著大廳對旁邊的人說,“還沒出事,我們趕上了——”
她看到那個叫趙平平的男孩子端著一杯水,站在大廳中間,滿臉困惑地四下張望,好像在尋找呼喚自己的人。
她剛剛才在幻境中叫出了他的名字,也許兩邊的時間是同步的。
許艾毫不遲疑地立刻跑上前去,趁著他還沒回過神來,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水杯,把裏麵的東西盡數倒進了旁邊的長頸花瓶。
“……你做什麽!”趙平平反應過來,馬上要去奪那個花瓶。
許艾仗著身高優勢一把拿起花瓶,不讓他碰到。
“不知道是誰帶你來的,但這裏不是小孩子該來的地方,”許艾瞪著他說,“快回去!”
說完她握著花瓶轉身要走出大廳。
——大廳門口處,葉負雪緊閉著雙眼靠在一個男人肩上。他的眼鏡似乎是掉了,皺緊的眉頭和蒼白的臉色清楚地顯露出來。
許艾趕緊抱著花瓶朝他跑去。
聽到她的腳步聲,攬著葉負雪的男人也回過頭來了——是白先生。
“怎麽了?”許艾問。她看到葉負雪的胸膛劇烈地起伏,額上也滲出汗水。
“我朝門邊一看,他搖搖晃晃地要倒下去,”白先生說,“我就趕緊過來扶住他。”
說著他轉頭看了看許艾,視線在她手中的花瓶上一頓。
“你也不看好他。”責備的語氣。
“……對不起。”許艾沒什麽好說的,確實是自己的錯,是自己沒有顧到他。剛才她一看見趙平平,隻想著要過去阻止他,徹底忘了身邊的人。
“那現在……”許艾看著葉負雪緊緊閉著眼睛,呼吸急促,就像困在一個噩夢裏。
“你們的車在外麵吧,”白先生說,“你帶一下路,我帶他過去。”
說著他又看了一眼許艾手裏的花瓶。
“隨便找個水池,把裏麵的東西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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