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除魔師的降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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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許艾的認知中, 在她所看過的那麽多言情裏, 已分手的前女友出現在前男友的訂婚/結婚儀式上——絕對不是為了送上鮮花和祝福。

    所以看到周婷蘭拖著打了石膏的手出現在走廊上的時候, 許艾二話不說,直接朝她過去。

    然而對方的步子看起來輕飄飄的,速度卻比她以為的要快得多。許艾跟著周婷蘭的背影三轉四回頭地繞了一番,人還沒追上, 走廊兩旁的景物卻越來越陌生了。

    不知道已經離開大廳多遠了……許艾四下看看, 想找個路過的侍應生,然而走廊上隻有幾盞複古風的鐵藝壁燈, 和一隻蓄著水,插著鮮花的琉璃花瓶;她又回頭看看自己走過的拐角——那裏是個三岔路。

    ……剛才自己是左拐,還是右拐了來著?

    白色裙擺輕飄飄地要消失在另一個轉彎處了。

    許艾忍不住趕上幾步,開口喊她:“你等等!”

    聽見這一聲, 周婷蘭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看到是許艾,她精心妝飾的臉上露出淡淡一笑。

    “你怎麽在這兒?”來自對方的直截了當的提問。

    “……你才是怎麽在這兒, ”許艾反問了一句,“我當然是拿著請帖堂堂正正進來的。”

    周婷蘭掩嘴笑了。

    “這兒是私人會所, 能進來的人, 都是拿著請帖堂堂正正地來的, ”她說, “你不在大廳裏好好待著, 追著我過來幹嘛?”

    許艾一時語塞:“怕你搞事”這種回答, 會不會太過直接?

    在她遲疑的工夫裏, 周婷蘭已經把她上下掃視了一遍,哼笑一聲,說了句“衣服不錯”,便轉身要走。

    “等一下!”許艾又下意識地喊她。

    周婷蘭腳下不停,一邊朝前走一邊說:“到底有什麽事?”

    許艾剛要追上兩步,突然從旁邊衝出一個小孩兒來。他搖搖晃晃地跑到周婷蘭麵前,捧著一隻酒杯,滿臉緊張地看著她。

    “……你又有什麽事?”周婷蘭倒是停下了。

    這是剛才大廳裏那個小孩兒,許艾認出他來了。

    下一秒,她也記起了是在哪裏見過他。

    ——她突然覺得不妙,一步趕上前想推開周婷蘭,然而那孩子離她更近,動作更快;他小胳膊一揚,整杯水都潑在了周婷蘭臉上。

    “是她!”那孩子扯開嗓子大喊起來,喊聲像彈球一樣在走廊裏蹦跳穿過。還沒喊到第二句話,又從旁邊衝出來一個大人,一把把他抱起,連個招呼都沒有,急急忙忙地朝另一邊跑走了。

    “是她!她才是——”孩子的後半句話被捂在了嘴裏。

    所有的一切發生在不到五秒的時間裏。周婷蘭被潑了滿臉滿身的水,連許艾也因為走得太近,跟著被打濕了衣服。

    周婷蘭回過神來,看了看許艾,然後用唯一能動的那隻手,一點一點抹掉臉上的水珠。

    她的手上纏著厚厚的紗布,水很快就滲進去了,但看她的樣子,大概是沒有在意。

    “跟你在一起,總是會遇到倒黴事,”周婷蘭說著又朝她望去,然後眼睛一亮,嘴角浮起一絲輕笑,“你這麽追著過來,該不會還是想問昨天的事吧?那我——”

    “我一點都不好奇,”許艾說,“完全不想知道你賣的什麽關子……在這件事上,你可以閉嘴了。”

    周婷蘭眯了眯眼睛,認真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哈哈大笑。

    許艾被她笑得心虛起來,她抽了張紙巾擦掉自己身上的水,換了個話題:“剛才那個是不是王經理的孩子?”

    她在視頻新聞裏見過,和那張打了薄碼的臉一模一樣。

    “是啊,”周婷蘭翻了個白眼,“我不知道王姐平時在家是怎麽說我的,不過大概和那本日記本上寫的差不多吧——我就是個大壞蛋,仗勢欺人,逼得上司跳樓,然後自己升職頂崗……”

    然後再背著黑鍋,“主動辭職”。

    說著她眼神一瞥,看著許艾笑了笑:“你也別嘴硬了,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小姑娘嘛,幾句風吹草動就被鬧得心慌慌的,還要在我麵前裝作淡定……”

    許艾把頭別開,不去看她。但周婷蘭又一步走到她麵前,掛著幾條被打濕的劉海,笑盈盈地望過來。

    誌得意滿的笑。

    “既然你不好奇,那我就算說出來,你肯定也是不會聽進去的咯?”周婷蘭說,“那我可有些話要自言自語了。”

    許艾吸了一口氣:“隨便你,反正——”

    她看到周婷蘭的手上冒出火來。

    不能動的那隻手,有淺綠色的火焰從層層包紮的紗布下透出來,好像一段燃燒的枝條。

    緊接著,她的身上,臉上,頭發上,裙擺上……剛剛被那孩子潑到水的地方,“呼啦”一下騰起碧瑩瑩的火光。

    周婷蘭被嚇得呆愣了一秒,然後瘋一樣尖叫起來。她飛快地拍打自己的頭發,拍打衣裙,對著手臂上的火焰大口吹氣——沒有用,火焰像蛇一樣纏著她的身體蜿蜒而上。

    許艾也慌了,她急忙退開幾步,衝過去抓起旁邊的花瓶,把裏麵的水朝周婷蘭身上猛地潑去。

    還是沒用,火焰絲毫不受影響,反而讓周婷蘭更大聲地尖叫起來。

    “救命…-->>

    …救命!”她的半個身體已經被綠色的火焰吞沒,就像一個被點燃的稻草人,幾乎要在地上打起滾來。

    許艾握著空瓶子不知所措地站在旁邊,腿上突然泛起一陣灼痛。她低頭一看——自己身上也冒出了火焰。

    剛剛那孩子的一杯水也潑到了她,她寶藍色的裙子正在燃燒,腿上又燙又痛,好像有一大群螞蟻同時啃咬自己的膝蓋。

    ——走廊那一頭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有人朝這邊飛奔而來。

    許艾立刻轉頭看去,看到葉負雪奮力地朝自己奔跑。他的手中握著一張白紙,手指幾下翻折,迅速做成了一隻紙氣球。然後他揮手一揚,紙氣球被高高拋飛到兩人上空,“嘭”一聲炸開——

    瞬間,暴雨從天花板上傾落而下。

    雨幕密密實實地蓋住一切,火焰漸漸熄滅了。

    葉負雪跑到了兩人麵前,他身上也被雨水打濕,水珠順著額頭、鼻梁、下巴流下,深藍的鏡片上掛滿雨點。

    許艾剛要叫他,突然被他抓住手腕,一把拉近到自己身側。

    然後他皺著眉頭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什麽,但又歎著氣咽下了。

    葉負雪揮手一揚,天花板上的雨停了,地上和身上的積水也在片刻之後蒸發消失。他抬手準確地觸到許艾的臉,替她擦掉臉上的雨水。

    許艾瞥眼去看周婷蘭,對方剛剛從地上跪坐起來,臉上的驚慌緩慢地淡下了。幽綠色的火焰已經全部熄滅,沒在她的衣服上留下半點灰燼。隻是她腿上、臉上,裸/露在外的手指,都是一片赤紅,好像被開水燙過。

    周婷蘭緩了幾口氣,說了句“多謝葉先生”。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視線落在許艾臉上。

    “出去讓門童給你叫個車吧,”葉負雪說,“本來已經沒事了,何必又自己找上門來。”

    周婷蘭沒再說什麽,扶著牆站起來,撣撣裙子,朝外麵走去。

    白裙的背影終於看不見了。葉負雪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為什麽要亂跑?”他小聲說著,抓著許艾手腕的那隻手輕輕一抬,另一隻手從她臉上發上撫過,似乎在檢查她身上有沒有別的損傷。

    許艾沒話好說,確實是自己不聽話跑出來,才惹上這事。

    麵前的人突然蹲下/身來,手指輕輕碰上她的膝蓋。許艾措不及防,吃痛地“嘶”了一聲。

    聽到她這一聲叫喚,葉負雪立刻收回手指,然後對著她膝蓋上的燙傷吹了口氣。

    涼絲絲,還有點癢嗖嗖……許艾覺得膝蓋不燙了——臉上倒是更燙了一些。

    葉負雪又吹了一會兒,然後站起身來。

    “還好不怎麽嚴重,”他說,“回去讓明叔給你上點藥吧。”

    說完他拉著許艾朝大廳走去。

    “我繞了一圈沒發現什麽奇怪的,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他邊走邊說道,“所以剛才你和她是遇到誰了?”

    許艾剛要回答,突然腦中有什麽一閃而過。

    “……我覺得不太對勁,”許艾說,“剛才有個孩子跑過來潑了一杯水,然後就著火了——我覺得這事不太對勁。”

    葉負雪停下腳步,皺起眉頭。

    “那個孩子……我之前在大廳也見過他,他好像是要朝台上過去,不過走到一半就轉頭跑了,”許艾回憶剛才的情形,“我出來找周婷蘭,又遇上他,他一杯水就潑在她臉上……”

    “然後?”葉負雪問。

    然後王經理的兒子就被一個男人抱走了。

    他還張嘴大喊:“她才是——”

    “快回大廳裏去!”許艾猛地反應過來,“他們本來的目標是楊澤利……肯定還會再去一次!”

    葉負雪一愣,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抓著她的手朝大廳跑去。兩人穿過走廊,經過客廳,跑過一扇又一扇許艾記不清的雕花門,終於回到剛才的宴會大廳。

    大廳的門不知何時被關上了,門裏傳來激昂的音樂和熱烈的談笑聲。

    許艾毫不遲疑地伸手抓住門把,用力一推,然後和葉負雪一起快步走進門裏。

    ——門裏不是剛才的大廳。

    甚至不是剛才的會所。

    有風迎麵吹來,帶著濕涼的氣息。

    頭上是暗沉的天幕,太陽被雲團攏住,日光模糊得像隔著一層濕透的紙。

    許艾左右看看,這個地方她從未來過——但並不是第一次所見。

    這是在她夢中出現過的葉家。

    視線所及之處,盡是頹垣破壁,枯枝敗葉,荒涼得好像被廢棄了一百年。

    她這是又回到夢裏了?

    “……你在哪兒?”旁邊的人突然開口,“我看不見你了。”

    許艾猛地轉過身,看到葉負雪慌張地站在她身旁,雙手在空中試探著摸索。許艾一把握住他的手,他才稍微露出安心的表情。

    “……我看不見你了,”片刻的舒緩之後,葉負雪再次說道,“我們現在在哪兒?肯定不是那個大廳,對不對?”

    許艾伸手在他眼前輕輕一晃,他沒有任何反應,就像一個真正的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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