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除魔師的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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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艾是被清晨的陽光曬醒的。
她眯著眼,習慣性地要去摸手機看時間, 然而探出去的手掌摸了個空。許艾一下子要坐起來——然後發現自己本來就坐著。
她坐在一張高背靠椅上, 手邊挨著床頭櫃。
葉負雪的床頭櫃。
麵前是一張雕花紅木床。
昨晚喝了些粥之後, 葉負雪便讓許艾回去休息;許艾說那不行, 她不放心。
“能有什麽不放心的, ”葉負雪說, “現在是在自己家,不會有什麽事的……就算有事,我也能叫明叔。”
“那不一樣,”許艾說,“而且中元節的時候, 你不也是這麽……這麽在我那兒坐著睡的嘛……”
當時葉負雪說,怕她又在夢裏被魘著,便在她床邊椅子上坐了一夜;許艾早上醒來的時候, 他還靠著牆打盹。
於是許艾也不由分說地搬了椅子在旁邊坐下, 葉負雪又要勸她回去好好睡,許艾說你再講我就在你旁邊躺下好好睡了。
葉先生便紅著臉閉嘴了。
這是昨晚的事。當前時間(大概)是上午7點, 許艾已經在這張靠背椅上坐著過了一夜。
許艾想稍微動動,直起腰來——然而哪還有什麽腰, 她的脊柱大概是陷在水泥裏了,根本動彈不了,肩膀也硬得像凍起來的石頭 。她抬起胳膊輕輕一轉, 骨頭頓時發出清脆的“哢噠”聲。
許艾趕緊收起動作, 轉頭去看床上的人。
幸好, 他還是安穩地閉著眼,呼吸平順。
隻是不知道他現在是睡著還是醒了,許艾想。
她考慮了兩秒,然後伏下/身子,把腦袋支在葉負雪枕邊,盯著他的臉看。
鼻梁高挺,眼窩深邃,隨便一道線條都能堪稱完美的好看的臉……許艾又往前湊了湊,離他隻有三五公分的距離,越是近看,越覺得好看。
然後,那張好看的臉漸漸紅了起來。
“……既然醒了就起來吧。”許艾說。
葉負雪抿嘴笑了笑,被拆穿的尷尬的笑。然後他從床上坐起來,道了聲“早安”。
“今天眼睛怎麽樣了?”許艾問。她想他既然能知道自己湊近了腦袋,是不是表示已經能看見,或者至少恢複一些了?
然而葉負雪搖了搖頭。
“……可能正在恢複中吧,慢慢會好的,”許艾趕緊換了個話題,“我去看看早飯,明叔可能要幫忙……你起床吧——記得喝藥。”
她說著朝床頭櫃上那個小瓶子看去。昨晚燈光昏暗,看不出什麽,今天在陽光下一照,許艾才發現那瓶子裏的液體是一種淡淡的金黃色,就像一瓶蜂蜜。
許艾把瓶子塞到葉負雪手中,又說了一次:“白先生給你的,記得喝藥。”
葉負雪點點頭,然後許艾便起身要走。
“等一下。”床上的人喊她。
許艾站住了:“什麽事?”
葉負雪紅著臉,薄唇一掀:“……我想……我想再看看你。”
許艾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然後看到葉負雪紅著臉,慢慢張開雙臂。
……哦。
於是許艾也紅著臉,慢慢俯下/身來。
雖然他的手掌輕輕撫過她的背的時候,還是讓她感覺像在摸小狗。
許艾走出屋子的時候,院子裏的鳥兒們已經散了,陽光下,那株楓樹紅得像一團靜止的火焰。許艾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然後推開院門走了出去。
今天並不是休息日,學校是要照常上課的。昨晚小莫還來過信息問她,說是查寢了,你還回來嗎?
許艾說要請假,今晚不回去了;小莫便發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臉。
……要真是她想的那種意味深長的事,倒還好了……至少比現在強一點。許艾臉上紅了紅,然後給輔導員發了一條長長的請假短信;大意是家裏突然有事,要請假兩天,昨天和今天。
明天是周六,雖然她周日就得回去打工,但至少能在葉家過個周末了。
信息發送出去的時候,許艾抬起頭來,發現自己走到了荷塘前。
現在已經是深秋,荷塘裏自然隻剩下幹枯的殘荷。隻是許艾記得自己一個月前來的時候,池子裏還有不少盛開的花朵,荷葉也是鮮嫩碧綠,整個池塘好像被隔絕在四季之外。
然而現在一朵花都看不到了,池水是暗沉沉的濃綠色,一眼望不到底。
“沒什麽好看的,”旁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負雪的力量衰退了,所以花謝了——這很正常。”
許艾轉過頭,看到祖奶奶也站在岸邊,撅著嘴垂著眼,看起來很不高興。
“那會怎麽樣,”許艾問,“這池子裏的東西會跑出來嗎?”
“……暫時不會。”祖奶奶說。
暫時不會——就是說以後不一定會不會?
祖奶奶朝荷塘踢了一腳,輕飄飄軟綿綿,既沒有揚起沙塵,也沒有踢飛石頭。
“你這兩天少往這邊過來,”她轉身對許艾說,眉頭皺得緊緊的,“負雪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好起來……總之你就別過來了。”
“知道了。”許艾點點頭。她又朝荷塘望了一眼,便轉身走回大路去。
然而不知為何,她想起了昨天夜裏聽見的聲音。
那個聲音她再熟悉不過,好像是媽媽含著一口軟軟的氣息,叫她“碗碗”。
……葉負雪-->>
也叫她“碗碗”,這一次她可不會聽錯。
許艾忍不住停下腳步,又朝荷塘望去。
雖然水位沒有下降,但這滿池的枯荷,倒與她在幻境中見過的景象十分相似。
許艾又看看麵前的花園,看看身後的宅院。天空沒有一絲雲,陽光明亮溫暖,不管怎麽看,都是一個尋常的白天。
甚至天氣還很不錯。
許艾回過頭,踏上走廊,一路朝餐廳走去。她看到廊柱頂上有隻蜘蛛正在結網。
她在這裏住了兩個月,還是第一次看見蜘蛛。
在葉家的周末開始了,純手動的周末。
純手動的意思是,沒有“小朋友”幫忙,什麽活都要自己幹。
那些發光的小圓球幾乎從宅子裏消失了,偌大的宅院瞬間顯得陳舊又安靜。各道各處開始落下灰塵,花園的草木淩亂生長,櫃子裏沒有米糕了,吃飯的食材也是明叔從附近市集上買來的。
50對著空空的盤子“咪嗚”了好半天,許艾才從廚房裏找到當初自己帶來的貓糧袋子,然後抓了一把貓糧灑在盤裏。
50低頭聞聞,果然嫌棄地走開。
“這兩天要委屈你了。”葉負雪說。
“有什麽委屈的,”許艾說,“這貓糧買來可貴了,是它挑嘴——愛吃不吃吧。”
葉負雪愣了一下,然後“噗”地笑出聲來。
許艾本想去叫他,沒想到他起床後,自己披了衣服,一路摸著牆走來餐廳。他的眼睛沒有恢複,力量也沒有恢複,就算隻在家裏隨便走走,也是遲疑著邁不出步子。
許艾便說那正好,可以放個假休息休息,省得理那堆糟心事;葉負雪也就笑笑點頭了。
他臉上既沒有麵具也沒有眼鏡,倒確實像是休假了。
隻是沒有了“小朋友”,一日三餐還要自己動手。早飯是明叔做的,午飯是許艾自己主動請纓,然後下廚炒了一鍋金黃噴香的蛋炒飯。炒完之後她還在小圓桌上擺了個盤:一盆炒飯,兩副碗筷,兩個杯子,兩碟水果……桌子對麵坐著的人隻在畫麵中露出上半身,但也看得出清瘦俊逸,儀表堂堂。
然後她掏出手機“哢嚓”一拍,把這張構圖幾乎一樣的照片發給了許荀。
“你在做什麽?”葉負雪問。
“曬圖給我哥,”許艾點著手機說,“他之前拿這些東西曬過我,哼,我怕他?”
葉負雪又笑了:“那……你哥哥我應該怎麽稱呼?”
“啪嗒”,許艾的手機掉了。
她之前可沒想過這個問題。按年紀來說,是葉負雪大,但——
但……
“結婚以後可以叫大舅,”明叔在廚房裏說,“現在想叫的話應該也行。”
許艾紅著臉把手機撿起來了,還好對麵的人現在看不見。
她翻過手機屏幕,發現來了一條新的推送新聞——ts集團董事長心梗猝死。
許艾皺了皺眉頭。
不知道這個猝死是真的突發疾病……還是因為“那個人”順利得手了。
不過反正和葉負雪也沒有關係了——除魔師正在休假中,暫不接單。
“手機沒壞吧?”葉負雪說。
“沒事沒事。”許艾剛要把手機放回去,屏幕又一亮,許荀的回複來了。
哥哥:[摳鼻]
哥哥:我正準備回家一趟,去看看爸爸
許艾愣了一下。
許艾:你不怕他罵你了?
哥哥:他還真的罵我了,說我回去也不會見我,讓我別跑這一趟
哥哥:所以我更要去了
許艾:……
哥哥:我本來還準備幫你打聽一下婚約的事
哥哥:現在看樣子是不必了吧
許艾:[摳鼻]
許艾:我吃飯了,你路上小心
許荀便不再回複了。
如果許艾沒記錯的話,哥哥和爸爸已經吵了快兩年,雖然還沒到吵崩的地步,但每次遇上,兩個大男人總要互相拿話懟來懟去懟上半天。
吵架的原因簡單又狗血:爸爸不喜歡哥哥的女朋友,嫌她小門小戶,眼皮子淺。
“隻要我還是你爹,你就別想和她結婚”——爸爸是這麽說的,毫無新意,就像任何一部尋常家庭狗血劇的台詞。
“他自己不也是娶了個父母不喜歡的媳婦?”——哥哥是這麽說的,偷偷跟許艾說的,當然沒膽當麵提起。
不知道哥哥這一趟回去……兩人能不能把架給吵完了,許艾想。
麵前的人開始吃飯了,她也立刻放下手機,舀了一勺子自己炒的飯塞進嘴裏。
“你覺得好吃嗎?”對麵的人問她。
“……我覺得第一次能炒成這樣,已經不錯了,應該給這位選手鼓勵。”許艾說。
於是對麵的評委笑了笑,放下勺子,拍了拍手。
“我覺得很好吃。”他說。
“哼……你也是第一次吃吧,又不知道好吃的炒飯是啥樣。”許艾說。
“我以前是不知道,但我現在知道了呀。”葉負雪笑嘻嘻地又吃了一口——又一口。
然後他就一口一口地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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