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妖怪的兩界車:“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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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當當!

    當當當!

    當當當!

    ……

    平旦時辰,晨曦將出未出,小小的旅舍外麵突然傳出了鍾鈴當當當的撞擊聲,很快就把幾個小時前才堪堪複睡的舒越吵醒。

    舒越被鍾聲吵醒,睜開眼睛時一幅似醒未醒的樣子,瞳孔裏還彌漫著血絲。但他卻下意識地探手過去按在自己放在枕頭邊上的背包上,條件反射般巡視四周。

    但很快舒越就意識到了自己現在已經不再是襢家的那個明目張膽的“弱點”了,他現在隻是一個小小的半妖。

    而且是一介即將永遠離開隂界的半妖。

    舒越鬆了一口氣,然後自嘲地笑了,他掀開被子下床走到了窗戶前,撩開薄紗窗簾四顧,映入眼簾的第一幕,就是赫赫然停在旅館門口的一列綠皮火車。

    這輛綠皮火車在隂界的名字,叫做“輒”。

    “輒”是一輛行駛於隂陽兩界之間的綠皮火車,沒人知道它到底有多長,也沒有人知道它的行駛原理是什麽,它隻在每天的平旦時候發車,無論目的地的遠近,都準時在次日的平旦時候到達終點。

    不過有一點特殊的是,除了能夠“通靈”的,凡人並沒有能力看見“輒”的存在,這也就注定了它隻為鬼怪們服務。

    舒越盯了一會兒濃霧深處,每一次看見“輒”,他都不由得再一次驚歎於隂界的發展速度——從一開始要依靠厘天母後的鬼手才能夠打開通道、往陽界輸送鬼怪們,到現在的一輛神秘的“輒”,就能夠實現鬼怪們的自由通行,要知道這也才不過曆經了三十年而已。

    所以,就算不是科技樹的世界,其實也能夠發展得這麽快麽?

    舒越搖了搖頭將腦海中的雜念清理,轉身去到衛生間稍事洗漱,短短三分鍾就清理好自己的臉麵、牙口,即刻拎著包離開了房間——“輒”每趟每站停留最多一刻鍾(十五分鍾)。

    “姓名?”穿著乘務員製服的狼妖修行還未到家,扁平的硬邊沿帽子下麵露出了高高豎起的獸耳和出唇的獠牙,板著臉、手裏拿著一個冊子核對著每一個即將上車的乘客的基本信息。

    ——“肖玖。”

    “買票點?”

    ——“掖縣。”

    “目的地?”

    ——“邠地。(bin,今陝西彬縣。)”

    “拿票給我看看。”

    “好了,拎著行李去丁酉車廂十五號座(四-十)。”、

    ……

    ……

    舒越拎著包來到旅店大門口,第一件事情就是放眼四顧:“輒”在旅店前隻露出了大半節車廂,四周彌漫著大霧,把“輒”的其餘部分都籠罩住了,難探虛實,這是“輒”每次發車都會伴隨的異象。

    而那節車廂隻開了一個車門,車門口站著兩個手執短戒棍的鐵偶,和鐵偶簇擁著的一個狼妖乘務員。

    乘務員麵前排了寥寥數人站著的一條隊伍,正在“安檢”上車。

    舒越站定,排在隊伍的尾端,他最後留戀地回頭看了一眼旅舍,櫃台上沒有人。

    往往這個時候,櫃台上都不會有青山大叔的身影。

    舒越收回視線。

    也許是這個“安檢”十分簡短的原因,抑或著是此時排隊的人不多,沒等一會兒就輪到舒越了。

    到舒越的時候,那個狼妖乘務員才這麽久以來抬了第一次頭。

    狼妖乘務員以一種驚異的眼光隱晦而又迅速地掃視了舒越一遍,又迅速收回目光,看似平靜地例行公事問道:“姓名?”

    ——“舒越。”

    “買票點?”

    ——“酆都(隂界的首都)。”

    問道這裏,那狼妖乘務員第一次失態、他又抬起頭來、驚詫地脫口而出道四個字:“你不是半……”

    話還沒說完,那狼妖乘務員立馬想起了《乘務員守則》上的規矩,立馬又硬生生將差點脫口而出的後頭半截話咽了回去,話音一轉像是沒事兒人一樣繼續問道:“目的地?”

    ——“……白下(南京古時候的別稱)。”

    “拿票給我看看。”

    “……進去吧,你坐壬卯車廂五十八號位。(九-四)”

    直到舒越與那個狼妖擦身而過的時候,那狼妖還在偷偷地用一種驚詫、懷疑的眼神看著他。

    ——“你不是半妖麽”“你不過是個區區半妖罷了”“你一個肮髒的半妖”“就憑你一個半妖”……等等等等,類似的語言或眼神,舒越並不是第一次在這個世界上體會到過,那狼妖乘務員的表現不過隻是其一罷了。

    舒越的眼神黯淡了三分,他知道這也不會是他最後一次碰見遇到的人或生物對他表現出這樣的神情,但是,他一直希望,也知道會有那麽一天,周圍的人會不把他當“一個區區半妖”看待。

    就像阿妙一樣。

    一提到“阿妙”,舒越下意識猛地搖頭,好像這樣做就能將“阿妙”這個詞甩出腦海了一樣,當然,即使知道自己做不到,但是舒越還是竭盡全力讓自己能夠做到一時忘掉這個盤亙在自己腦海中的倩影。

    他要做的是繼續活下去,以“自己”這個身份。

    就算是輸了,他不能讓自己再沉浸在過去的泡影當中,他得活著,活著的前提,是淡忘傷痛。

    舒越來到車廂單間,放好自己的行李,反鎖好封印鎖之後沒多久,“輒”開動了。

    車窗外的迷霧迅速往車身上籠罩上來,除了一片白茫茫,真真是做到了不能視物。

    車身一陣細密的顫抖過後悄然開動,當顫抖停下來之後,並不是第一次坐“輒”的舒越知道,這時長達二十四小時的旅程開始了。

    舒越坐回鐵架床上,從背包裏翻出一本《醫用化學》強迫自己研讀起來。

    一整天的時間,能睡得你腦仁疼。

    ……

    ……

    “舒越走了?”

    雖是疑問句,但說話人實則用的是陳述語氣。

    青山掌櫃對麵前的少年說。

    “嗯,舅舅。”麵容俊美的少年身上散發著正統妖族的血脈氣息,小小年紀,竟然已經修成人形,看不出半點妖怪的痕跡。

    青山掌櫃沉默良久,道:“你先回去吧。別忘了把舒越房間裏所有的氣息都消掉。”

    消掉了,別有用心的人就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他了。

    說著,青山掌櫃躺回竹椅上。

    同樣的一幕,也發生在酆都羅山西宮。

    酆都羅山,山巔山內共有五大隂宮——東鬥鬥中生氣宮、西鬥鬥中生形宮,南鬥鬥中司禁宮,北鬥鬥中司命宮,以及被四宮簇擁著的中鬥鬥中總錄宮。

    其中東、西、南、北四宮早在三十年前,被一一封給隂界四大夫“玉襢薑角”四族,而中宮則封給了厘天母後之下第一人——汐山太子殿下。

    “舒越走了?”

    坐堂於西鬥鬥中生形宮的後殿,杵著鬆杖、童顏鶴發的襢家老祖宗說完這句話之後,深深地閉上了眼睛,她沉默一會兒之後開始緩緩地搖著頭,悠悠歎著,像是自言自語道:“這孩子,倒終究也是半妖……”(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