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癡情。

    這是從二十五年前的第一隻半妖誕生之後，直到現在人世間越發增多的半妖們，長久以往告訴陰陽兩界的，這個特殊的生物最標誌性的特點。

    情至深則癡。

    而半妖們的這個特點，說不上什麽“天生”——人妖相戀這一違反天理的起由，仿佛就該是這個特點形成的最大的誘因了。

    生為半妖，舒越具有所有半妖共同的特質，那就是天生追求真正的情愛，這也是他毅然決然履行契約、放棄這段婚姻的最主要原因。

    襢家老祖宗悠悠歎著，不再說些什麽，她低下眸子來看著手中的核桃蛋，教人猜不出她的心思來。

    老祖宗在聽說有這個人存在的時候，就一直以為自己這個曾孫女婿雖然也是半妖，想來他那同其他半妖截然不同的成長過程，應該會使得他變得憎惡情愛、嫉恨惡毒的才是。

    然而那孩子昨日毅然決然的決定，卻教她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

    “看來，舒越反而是走向了極端啊……”

    極端地追求情愛。

    知道老祖宗是在自言自語，底下的人們都不敢應話。

    老祖宗想明白了這個特殊的曾孫女婿，就垂下眸子來拿捏手心裏的核桃蛋，轉移話題道：“舒越這麽不聲不響地就走了，妙兒沒有吵鬧？”

    坐在底下、來侍奉著老祖宗早茶的夫人在聽見“妙兒”二字的時候，臉色不由得變得愁苦，但還是斟酌著詞句應道：“不敢瞞著母親。妙兒那孩子……妙兒那孩子雖說是性子未定，不懂事，但今個早晨起來未得見著舒越，還是在舒越房裏哭鬧了一番。”

    哪裏隻是哭鬧了一番而已？

    襢妙那都是急紅了眼，一時控製不住，差點兒暴走要把舒越的單房掀了！

    但是襢妙畢竟是夫人的親孫女，夫人終究還是忍不住為她在老祖宗麵前護持一二——老祖宗生平教育後嗣，強調得最多就是“毋教後悔”四個字。

    果然，聽見夫人遮遮掩掩的回話，老祖宗輕“哼”了一聲，才道：“妙兒還曉得舒越的特殊——？”

    夫人自然苦著臉不敢應話。

    “罷了罷了。”

    老祖宗看不得兒媳婦一臉愁苦的樣子，況且於親於私，襢妙是她的曾孫女兒，於是老祖宗還是斟酌著寬慰道：“終歸不過一介半妖。妙兒可能心中察覺到了舒越於她是有些特殊的，卻也未必能看得有多重。”

    “過些日子許就能緩了過來。”

    老祖宗說著將手裏拿捏著的核桃蛋放回腰間的繡囊裏，過了一會兒，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說道：“對了，舒越和妙兒的那個孩子……”

    一聽見老祖宗提起“那個孩子”，夫人的臉色瞬間變得焦急，猛地提起了心來。

    “老身想了想，那孩子最好還是同妙兒離得遠些較好，”老祖宗卻絲毫沒有管夫人的反應，她悠悠說出了夫人最不想聽見的話，“想來妙兒但凡見到那孩子，都會又想起舒越一次，而這，於妙兒而言無異於往傷口上不斷撒鹽。”

    “妙兒畢竟還小，往後的日子長了去，不必為了一段失敗的婚娶，浪費了自己大好時光。”

    老祖宗慢悠悠地說道：“你此番回去之後，說服妙兒，將小孫兒送到我膝下撫養吧。”

    聽完老祖宗說的話，夫人大驚失色，呼道：“母親！”

    老祖宗微微皺眉，抬眸看了夫人一眼。

    夫人驚覺失禮，立即垂眉收斂，但過了一會兒，還是緊張地堅持道：“此等小事，怎敢勞煩母親……依照往例，孩子們都是等到蹣跚學步才會送到慈倫殿，那孩子不足三歲，尚在牙牙學語……”

    說道這兒，夫人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一眼老祖宗的眼色，輕聲道：“況且以妙兒的性子，恐難從命……若是老祖宗心憂妙兒，不妨先叫以兒到我殿裏養幾個年歲？”

    以兒，全名襢以，從姓襢家。

    氣氛一時沉靜下來。

    老祖宗看向底下的夫人，良久，才垂著眸子緩緩道：“看來，舒越很討喜啊，即便走了，也能教你們念著他的好……”

    老祖宗說的“那孩子”、夫人說的“以兒”，就是當初造成舒越和襢妙“喜結連理”的最大原因——“襢以”。

    按襢家的規矩，男子取名“人”字旁，女子取名“女”字旁，襢以是襢家一百多年來唯一誕生的子嗣，雖然他爹舒越是半人半妖，但這對於子嗣稀薄的襢家而言，似乎算不上是“拒絕”的理由——尤其襢家和陰界皇族一樣，暫時都是母係最高權勢，出於母性，老祖宗比她兒子、現任西鬥鬥中生形君、四大夫之一的襢倉更加難以接受“子嗣外流”這一結果。

    而且按陰界的法則——強者為尊，襢家人當時都認為，襢妙肚子裏的小孫兒體內弱勢的那一部分血脈，是遲早會被強勢的另一部分血脈同化的，即使他爹是半妖，那也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如上古傳說中的鯉魚躍龍門、蛇蛟化龍、山貓修虎。

    而襢家作為陰界四大家之一、襢以的母親襢妙作為襢家培養百多年的子嗣，血脈強弱似乎並不需要比較——這並不是潛力能否決定的事情，而是妊娠期間父係母係實力的定錘。

    襢以是襢家人，這毋庸置疑，舒越的“特殊”身份在此決定下，也不會給這個孩子的處境造成過大的影響。

    夫人聽著老祖宗說的話，愈發驚惶，再也不敢說什麽了，連忙跪在地上磕頭：“兒媳多嘴了，但憑老祖宗之意。”

    可以幫襢以說話，是因為襢以是襢家子嗣，但是一旦老祖宗把襢以放養的原因歸在了舒越的身上，就不一樣了。

    老祖宗看了一眼磕在地上的夫人，沉吟了一會兒，眸光幽沉，但數息過後，她還是道：“把他送到這兒來。”

    做了決定之後，老祖宗也許還是顧著點子孫的想法的，於是難得溫言為自己的決定解釋了幾句：“往例，後嗣們送到我這裏教養之所以都是蹣跚學步的歲數，是因為我襢家的後嗣出生之後都需要時間化作人形。但舒越畢竟是我襢家有史以來最特殊的贅婿，小孫兒的出生亦然。”

    “況且，”老祖宗話鋒一轉，突然看向夫人，緩緩道，“你們不是背著老身同舒越約定好了，同意舒越每月末旬都能在行館接他兒子到陽界過旬日（三天）麽？”

    “若是妙兒發現每月小孫兒都會不見旬日，想必以妙兒的伶俐，遲早會發現舒越的消息，那得多久才能忘懷？”

    夫人聽著老祖宗的話，頓時腦子一片空白，下意識低下頭來作“兒媳不敢”的樣子，此時的她已經是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老祖宗說的：背著她同舒越的約定，不僅僅是同意舒越能夠每個月都能有一次在陽界的行館接他兒子的約定而已，還隱隱包括了舒越和襢妙新婚之前，他們和舒越定下的“三年情愛之約”……

    夫人本就心虛，怎麽還敢反駁老祖宗“得當”的要求。（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