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家事的困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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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知無法讓父親妥協,李喚飛也隻能作罷,他站起身,走出門,來到叔叔家,這時,叔叔正叼著根煙,翹著二郎腿,悠閑的看著電視。

    “叔,他這會兒看著挺清醒的,但他有些話我聽不懂。他說你用什麽法寶鑽他的肚子。”李喚飛說著,坐到椅子上。

    “嗬嗬,什麽法寶?”叔叔從嘴角上拿下煙頭,笑了笑,“他前幾天來我這裏吃飯,估計是餓得不行了,他自己就到碗櫃裏拿了碗,去鍋裏盛飯,又到處翻鍋找菜,我就跟他說:‘你這麽一膀子力氣,有田有地不自己種,幹嘛老是來我家找飯吃?’他說話就比較調皮,他說他來他爸爸家吃飯,我管不著。我就不高興了,就說了句‘那你吃,我的飯菜裏放了法寶了,等你吃完你肚子肯定疼’。”

    李喚飛一聽,無奈的搖了搖頭,“唉,老叔啊,你怎麽可以跟他開這樣的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情況。”

    覃海朋笑了兩聲,說:“你這是沒事兒找‘按摩’,你想想,他好幾天沒飯吃了,來到你家,他肯定要吃個飽,突然一吃飽,肚子肯定就會受不了了嘛。他本來就是個疑神疑鬼的人,你還跟他開這樣的玩笑,他肚子疼了不拿棍子‘鑽’你才怪。”

    老叔聽後,突然意識到了似的尷尬的微笑著,他默不作聲,一幅“悔不當初,玩笑開大”了的表情。

    “現在你們都要求我帶他去醫院,怎麽個帶法兒?他這個病都三十多年了,早先沒一個人關心,不然我們家……”李喚飛不經意的歎了口氣,當他意識到不該翻起陳年往事的時候,他止住了,“那個貧窮的年代……誰都不容易……”

    “你別看我這邊的房子比你那邊寬一倍,以後你就記恨你堂哥哈,這些房子的分配,田地的分配,還有以前我們分到的自行車、縫紉機和牛,都是你爺爺分給我們的,那也是因為你爸爸脾氣不好,你爺爺奶奶都不願在你們家住才分給我的。”叔叔突然把陳年的往事翻了個遍。在農村,特別是中國的農村,兄弟的反目,很多時候是因為家產分配不均造成的,而李喚飛,並不覺得現在還有必要去爭論這些東西。

    “我也從沒想過這些事兒,那是你們上一代人的事,我也不想多問也不想多說。在那邊村這幾十年,我們家一無所有不也都活過來了嘛。”李喚飛說著,突然想起媽媽的囑咐,他問道,“叔,我叔娘在家嗎?”

    “剛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你找她有什麽事?”叔叔問。

    “我聽我媽媽說,現在你們把我們家的田地都歸到你們名下了,有這事兒嗎?我們兩家的田地不是早就分清了嗎?這次調整怎麽又合並到你們家裏了?我想跟我叔娘了解這個情況。”

    “哦……這事兒……那……你這次回來就把它們分開,平分就好了,這個是小事兒,現在的大事兒是,你要想辦法把他抓去醫院關起來。”

    “抓去醫院,這不是說抓去就可以抓去的事。他連張身份證都沒有,哪個醫院收?就算有醫院肯收,每個月需要多少開支?大概多長時間能治好?總不能這些情況一概不知就送他過去吧?不然到時像個無底洞一樣的往裏麵扔錢,我們現在哪有這樣的能力啊。”一聽到抓父親去關,李喚飛就煩躁起來,“我明天先去市醫院了解一下,回來我們再商量對策看看該……”

    “不用找我們商量,找我們商量也沒什麽用,你就跟你姐她們商量就好了,我隻有一個要求,盡快把他抓進去,放他在這邊,對我生命造成威脅。”叔叔打斷李喚飛的話,他的怨氣也不小。

    “是啊,你的家事憑什麽要找別人商量。”李喚飛想著,無言以對,他隻好與表弟騎摩托車回媽媽的家了。

    媽媽的家,是毛爺爺年代建好的用來裝“公鹽”的土夯的倉庫,每逢變天下雨,家裏的地板就濕漉漉的,小時候,李喚飛在地上滑了一跤,一頭磕在柱子下的石頭上,他額頭上的疤痕,就是那時候留下的。

    媽媽家的門,從來不用鎖,平時隻用繩子把兩邊的門把綁起來就好。那門,是用三塊參差不齊的木板拚起來的,門縫,足可以伸進一個小孩的拳頭。

    每當外村人路過這個家門口時,都以為這是誰家的牛欄……

    看著這個小“牛欄”楔在一排早已建起樓房的房子中間,李喚飛的心,一陣陣的酸疼。他突然憎恨自己的執著,謾罵起自己的自私,“如果!你去年把那二十幾萬全寄給你媽媽,現在,你的媽媽也可以住樓房了……如果!你老老實實的給別人打工,每年都有固定的收入,現在,你家裏的情況肯定也不是這樣了……如果!你不一心想著創業!如果!你能多為家裏想想!如果!你憐憫你的母親!如果!……”

    想到這裏,李喚飛的眼睛濕潤了……

    “表哥,晚上你還是跟我一起睡的吧?”覃海朋在身後輕聲問到,他似乎知道表哥此時的心情了。

    “嗯……我……隻想回家看看。”李喚飛哽咽著回答。

    推開門,昏暗的光線,凸凹不平的地板,木板隔開的兩個小房間,房間沒有門,媽媽和姐姐的房間,用一張花布做成的門簾,那也是房間的門,李喚飛的房間,花布的門簾已經掉落在地板上了……

    左手邊的牆腳下,那口陶瓷水缸佇立在昏暗的亮瓦下,像一位孤寡的老人在守望著什麽似的。右手邊的牆腳下,推了幾捆柴火,一口黑鍋已經架在撐架上,原來,水缸守望著的,是家裏最值錢的那口黑鍋……

    李喚飛突然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麽認真的看過自己的家,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沉重的心情麵對自己的家了……他想起小時候,四個孩子和媽媽睡在一個房間的情景,那晚,媽媽給他們講《田螺姑娘》的故事……他的嘴角上露出一絲微笑,而眼淚,也不聽使喚的掉落下來……

    “海朋!叫你表哥別進他以前睡的那個房間,那邊有個角落的簷椽已經凹陷了,指不定什麽時候會塌下來。”突然,屋外傳來三姨的聲音,李喚飛趕忙擦幹了眼淚。

    離婚後不久,母親覺得帶著四個孩子呆在外婆家,太拖累她的家人了,也正巧,在三姨隔壁的這個鹽庫要賣,母親就跟外公借了六百塊錢,買下了這間房子,這才讓李喚飛一家有了安身之所。這些年,三姨他們,幫扶了李喚飛一家太多太多,在李喚飛的記憶裏,每年春耕秋收的農忙時節,三姨和三姨父都會來幫忙。母親也常常對李喚飛姐弟說:“一定要記住你姨家的恩情,他們幫了我們一輩子……”

    “飛,你們回來了呀,你爸爸怎麽樣了?”三姨走進昏暗的“牛欄”問,“你叔叔沒什麽大礙吧?”

    “他能有什麽大礙,他現在肯定還蹺著二郎腿叼著煙在家裏看電視呢。”覃海朋也走了進來,他笑著說,“他是沒事兒找打係列的。我姨父去他家吃飯,他竟然跟我姨父開玩笑說他在飯裏放了法寶,吃了會肚子疼,結果我姨父吃得太飽,肚子真的疼了,他以為真的中了他的法寶,然後就拿起棍子把他給‘鑽’了。”覃海朋說完,不禁放聲大笑起來。三姨也忍不住捂著嘴笑著,拍打著覃海朋的肩膀,“胡說八道。別人聽了會說你不懂得尊敬長輩。”

    “什麽胡說八道,剛才我表哥問他叔叔,他叔叔自己坦白的。”覃海朋笑著轉向李喚飛,“我覺得他剛才應該是喝得有點多了才會說實話,放在平時,你問他他未必會實話實說。”

    “我老叔開玩笑是有些輕浮,不分場合也不分人。”李喚飛說著揉了揉鼻子。

    “是啊,你叔叔真不應該跟他開這樣的玩笑。”三姨止住了笑聲,說:“等海賓回來我們就開飯了,走,我們回那邊家去。”

    “表哥,明天上午我去澱粉廠下幾車木薯,下午回來我們去村後麵的小河釣魚好不好?我剛買了兩把海杆,四把手杆,現在河裏的魚很大。”

    覃海朋把手搭在李喚飛的肩上,向三姨家走去……

    覃海賓是三姨的大兒子,他現在在村東頭的澱粉廠上班。晚上吃飯的時候,李喚飛突然愣了一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覃海賓見了端起酒杯,問:“表哥,想啥呢?來,快一年不見了,今晚我們多喝幾杯。”

    “沒,我經常遇到這樣的事——現在的場景似曾相識的好像在夢裏見過一樣,下一幕……”

    正當李喚飛要說出口的時候,三姨已經給李喚飛夾了塊肉,說:“飛,多吃點,你現在比過年回來那會兒還瘦。”

    “下一幕什麽?”覃海朋問。

    “沒事,三姨已經幫我夾菜了,來,老弟,走一個……”

    正在這時候,媽媽打來電話詢問叔叔的傷勢和父親的情況。李喚飛如實回答。

    “唉——現在怎麽醫,三十幾年的病了還怎麽醫?以後得花多少錢來供他啊?”媽媽無力的歎了口氣,“他剛發病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我發現他不對勁了,到處借了兩千多塊錢求他們幫我送他去醫治,硬是沒人理,硬是要拖到你長大了才把所有事情都推給你,當初哪怕他們有一個人肯幫忙……唉——”媽媽又無奈的歎了口氣。

    “嗯,媽,你別擔心,我明天就去市裏的經神醫院問問情況,最後我們再決定怎麽做,後天我再去財政所把我們家的田地從我叔叔家分出來。”

    “嗯,那你看著辦吧孩子,都是苦難的命。”媽媽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

    這麽多年,這個外表堅強的母親,不知道因為這個“苦難的命”流過多少眼淚,這眼淚,為她的孩子,為她自己,也為她們這個家……

    世界上很多事就是巧得離譜,當你滿懷期待的等它的時候,它就是不來,當你把它忽略得差點忘卻了的時候,它們卻像滾落的山石,毫無預期的滾落下來,這樣接踵而至的突如其來,有時會讓人驚喜的苦惱一番。

    半夜三點多的時候,davy發來purchase oder ,拖了幾個月的四十多萬的訂單終於敲定,gogui六十多萬的翻單也要安排,還有一個美國客戶jenny的三十多萬訂單也已下單。一夜之間,一百多萬的訂單敲定,這讓本來就毫無睡意的李喚飛更加精神百倍。

    李喚飛爬起來,打開手提電腦,做了三份p/i,第二天一早就來到鎮上,找了個有wifi的地兒,把郵件發了出去。

    由於時間和錢的問題,李喚飛也知道這次回家隻能是了解父親的情況和詢問醫院一些問題,父親的事,最終也解決不了,即使叔叔和叔娘一家都抱怨李喚飛,但他也隻能忍受著這樣的抱怨和責備……

    一回深圳,李喚飛便馬不停蹄的接連著把訂單安排給工廠。

    “兄弟,你手上訂單也不少,怎麽不自己開一個工廠呀?”老廣的表弟魏強問道。

    “做工廠那麽累,要協調的事情太多了,現在利潤又那麽少,人工費又那麽高,我一個人我是不會開廠的。”李喚飛坦言微笑著。

    “你倒是知道的不少嘛李兄。”魏強微笑著遞給李喚飛一根煙,點上,“不然你入股我這邊,我們一起合夥做怎麽樣?”

    想到合夥,李喚飛就想起老江的遭遇,又想起自己被人排擠的往事,再想起二姐夫目前懸而未解的處境,他笑了笑,“現在不能急,合夥,就好像是結婚的兩夫妻,要同心同德同力,同得起甘共得了苦才不會輕易離婚。現在我要做的,是高築牆,廣積糧,開不開廠,緩緩再看吧。”

    “喲喲,你個單身漢領悟合作能領悟到結婚的境界,人才啊……”魏強說著,雙手搭在李喚飛的肩膀上,推著他走向設好的晚宴。(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