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家事的困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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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啊!飛!這樣還得了嘛……這樣要死人了呀……我的媽呀,我現在全身發抖得厲害,媽啊媽……”

    “叔娘,你慢點兒說,怎麽啦?出什麽事了?”晚上,李喚飛接到叔娘的電話。聽著她慌亂的帶著哭腔的聲音,李喚飛也變得惶恐不安起來。

    “剛才你爸差點就把你叔給打死了你知不知道,我的媽啊媽,這樣下去還得了嘛媽啊媽……”叔娘情緒未定的顫抖著說。

    “他幹嘛打我叔?發生了什麽事?”李喚飛一頭霧水,雖說父親一直神經失常這麽多年,可從來沒聽說過他打過誰,這次他打叔叔,更是意外之外了。

    “你明天馬上回來,拿他去精神病院關起來,不能再把他放家裏了。”叔娘哭著叫罵了幾句粗話。

    “我叔呢,我叔怎麽樣了?”李喚飛此時的心情,隻有煩躁和氣憤,因為在他的生活裏,他從來不知道有父親這個人,但是,每當父親給村裏製造麻煩的時候,總會有人向他們家狀告他的父親。

    “你叔就在我身邊,差點就死了,如果不是村裏的年輕人攔住你爸,你叔叔今天就死定了!你跟你叔說。”叔娘說完,把電話交給叔叔。

    “喂,飛!你明天就回來!把這個東西拿去關!就這樣!”叔叔說完,生氣的把電話掛了。

    李喚飛拿著電話,不知所措,腦子裏一片空白……

    生活就像樂章,父親是樂章上點錯了的音符,李喚飛這一家,從一開始,就注定要在這走調了的樂曲裏編排著……

    實在想不出對策,李喚飛隻能打電話給二姐和媽媽。

    “姐,媽還在你那裏嗎?”

    “弟,媽還在。”二姐情緒低落的回答。李喚飛想,可能二姐也知道家裏的事了吧。

    “現在家裏一團亂,剛叔娘也給你打電話了吧?”李喚飛問。

    “怎麽了?家裏怎麽了?”二姐突然驚醒般的問。

    “你不知道嗎?剛才叔娘給我打電話說,今天老爸差點把老叔打死了,他們讓我明天回家把老爸送去精神病院關起來。”李喚飛低聲的說。

    “唉——怎麽會這樣呢?這三十多年來,他除了打媽媽,從來沒聽說過他打誰,怎麽會突然就打老叔呢?是什麽原因你問了嗎?叔叔現在怎麽樣了?”二姐很擔心的問。

    “問了,他們沒說……”

    “唉——壞事擠一堆,你姐夫這邊也出事兒了,最近他們合夥人鬧得很凶,現在都準備上告到法院那邊去,要分資產。”

    聽了二姐的話,李喚飛又愣住了。什麽事都是那麽突然……

    “怎麽好好的會鬧成這樣?”李喚飛問。

    “唉——不就是現在分廠已經基本穩定了,公司也開始賺錢了,別人要把你姐夫擠出去嘛。現在是什麽方法都用,剛才有兩個合夥人還在門口罵你姐夫,你姐夫差點就跟他們打起來了。”二姐歎了口氣,氣憤的說。

    李喚飛無奈著,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能顧得上哪頭……

    “我跟你姐夫商量好了,不跟他們鬧了,拿回我們那五十萬股資我們就回柳州了。在外麵漂了這麽多年,我也累了,現在宇兒也長大了,到時在柳州還要上學什麽的。唉——跟他們一起拚了這麽多年,最後落得如此下場,你姐夫也真是心有不甘,但也沒辦法,人家有錢有勢有訂單,我們在這裏呆了這麽些年,手上一個客戶都沒有,你姐夫當初就是太年輕、太單純,沒想這麽遠,現在,唉——”二姐一連歎氣著,“你跟媽說吧,媽來了。”

    二姐說完,把電話交給媽媽,無精打采的抱起宇兒,搖著,搖著……

    “喂,媽。”

    “嗯,飛,吃飯了嗎?”聽得出,媽媽的情緒也十分低落——她是在擔心二姐一家。

    “剛才……剛才……”李喚飛不知道怎麽跟媽媽說家裏的事,他知道,六十多歲的媽媽已經不能承受太多的煩惱和壓力了。

    “我老頭子今天打了我老叔,應該挺嚴重的。”電話那頭,二姐已經把事情告訴媽媽了。

    “唉——家裏又一個坑……”媽媽無力的沉默了一會兒,“因為他,我受了這麽多年的苦,也讓你們受了這麽多年的苦……唉——我也亂了——”媽媽無奈的重重的歎了口氣,眼淚瞬間滑落,那碩大的淚珠砸在地板上,振得李喚飛的心,痛如刀絞。麵對這些煩惱的家事,他作為一個男人,卻無一用處……

    “媽,你別擔心,我後天就回家,家裏的事我去處理。”李喚飛幹澀著喉嚨,聲音小得連他自己都聽不清。

    “唉——我們就不該幫他建那棟房子,當時要不是政府給的那點扶貧款……唉——也是你們家的那些親戚,都說你們長大了不能讓你爸再住在山裏,一定要給他建個房子……我們家現在還跟個乞丐的茅棚似的,把錢都拿去給他建房去了……唉——我不知道怎麽辦了,都是苦命的人,你們也苦,我也苦……”媽媽邊說著,邊淌著淚水,她哽咽著,“飛啊,那你就回一趟吧,看看有什麽需要做的,回去看看你叔,需要開支的就開,也沒啥辦法了。”

    “嗯,知道了媽,你別擔心。”其實李喚飛知道,媽媽這時候真的是心亂如麻,因為在幫爸爸建房的時候,不管是挖地基搬、石頭還是找頂筒,媽媽都會親自動手,那時候不管多累,她沒曾罵過一句……

    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李喚飛這個家,最難念的“經”就是他的父親。聽母親說,在李喚飛還沒出生的時候,父親就開始神誌不清,有一天,他們一起下地幹活,父親突然直愣愣的望著半山腰看,一動不動的,母親指著田墾上的剛會走路的三姐說:“看什麽呢?孩子都餓了,我們趕緊幹完這點就回家吧。”

    父親指著半山腰回答:“看到沒有,那裏有個女人背著個小孩。”

    母親向半山腰望去,隻見一片雜草,她回答說:“哪有什麽人?胡說。快幹活兒吧。”

    父親並沒有理會母親的話,他放下鋤頭,一個人跑到半山腰去尋找,卻什麽也看不見。從那開始,母親就知道父親神誌不太清醒了。母親說,父親的心胸太過狹隘,他總是對爺爺奶奶分家時田地分配不公而耿耿於懷。母親多次勸他“隻要我們夫妻同心,一起努力,也一定能過上好日子的”,而父親卻始終不能釋懷那樣的不公。兩年之後,父親開始變得暴戾,經常對母親拳腳相加,每次都把母親往死裏打,又是掐脖子又是拿磚頭砸,母親覺得父親的病情不能再拖了,她到處借了兩千塊錢,跟叔伯們商量帶父親去醫院醫治的事兒,可是叔伯們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帶父親去醫治,他們一致認為父親不是神經出了問題,是他本身就是一個暴脾氣的人。母親苦求著:“你們就看在這些孩子都還小的份上,幫幫我們,帶他去醫院看看吧。”或許是那個年代的人,都窮怕了,都不想受連累,最終,沒有一個人理會父親的事。而母親大字不識一個,再加上四個孩子需要她照顧,她也隻能承受著痛苦,忍受著磨難。那一年,李喚飛還不到一歲……

    1989年的一天,父親再次暴怒起來,他拿著柴刀追砍著母親,母親逃竄到姨媽家裏,姨媽見勢,立即從門後抓起一根尖竹竿指著父親,“你再來!你再敢上前一步我就刺瞎你的眼睛”。最後,父親暫時放下了殺念。後來,母親再也無法忍受那樣的毒打乃至生命受到了威脅,她隻好選擇與父親離婚。離婚的時候父親卻很清醒,他跟政府要求把四個孩子都判給他,因此,母親隻能淨身出戶,連一把米都分不到。

    離婚後,母親回到外婆家生活,每逢街日子,她就挑著大米,走過十幾裏的山路,來到街上,把米磨成米粉拿去賣,再把賣米粉賺到的錢,一分不留的托人送去給李喚飛四姐弟……半年多後,父親的糧食吃完了,他把李喚飛四姐弟全轟去找母親,從此,一個文盲的母親,一個沒有一分田地屬於自己的農村婦女,一個靠著兩膀子力氣,靠著山上的野果和水裏的河螺,靠著租種別人的田地,靠著她那堅強不屈的意誌的母親,含辛茹苦十幾年,才把她的孩子們養大成人……

    兩天後,李喚飛買了些水果和補品,匆匆趕回廣西老家,一路上,李喚飛生氣著,“見到那老頭子我非狠狠痛批他一頓不可!小時候沒養我就算了,我長大了還給我製造麻煩!”

    來到叔叔家,見到叔叔和叔娘,李喚飛親切的問,“叔,你怎麽樣了?好點兒了嗎?”

    “就這樣了,你看我的手。他拿著那根棍子,朝著我的頭就是一頓猛打,還好我用手護住了我的頭。”叔叔伸出右手,腫脹,發紫……

    “幸好村裏的人看見了,他們趕緊過來攔住了他,不然我那天就死定了。”叔叔狠狠的吸了口煙,“你堂哥不在家,你堂哥要在家,那天不把你爸打殘才怪。”

    “叫你別吸太多煙別喝太多酒,你就是不聽!你看你瘦得跟隻蟑螂似的,簡直比蟑螂還瘦的皮包骨。起風要沒電線杆給你抱著,準把你給吹到九宵雲外去。”叔娘生氣的戳了戳叔叔的膝蓋,又大聲的對李喚飛說,“你爸爸,雖然六十多快七十歲了,天天吃著五穀雜糧,他現在倒紅光滿麵,身強體健的,他分分鍾鍾可以把你叔搞個四腳朝天。”

    隨行的表弟覃海朋聽了,忍不住“嘻嘻”的笑出聲來,“聽到沒有,以後你不聽話,你二哥隨時可以ko你。”

    老叔搖了搖頭,笑“嗬嗬”的說:“我不聽話……嗬嗬……這個哥要來幹毛線圈。別人的弟弟被人家打了,別人還上去幫自己的弟弟。哦?他倒好,他還親自動手打自己的弟弟,還往死裏打……”

    老叔的話,惹得叔娘和覃海朋都笑出聲來。

    “這麽些年,隻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我們才回來一趟,看他的狀態也是時好時壞的,但從沒聽說過他打過別人,也不知道他這次是哪根神經搭錯了弄出這樣的事。”李喚飛埋怨著,他的埋怨,更多的是想知道原因。

    “他就那樣,時而發作時而正常,他昨晚還在罵我,說我是妖怪。”叔叔掐滅煙頭,指了指隔壁的房子,“現在他在家,你現在過去問問他。”

    李喚飛起身,走進父親的家裏。此時,父親坐在牆腳的凳子上,低頭著,出神的凝視著地板。當知道有人進來時,他猛然抬起頭向門的方向探去。

    “爸。”李喚飛叫了聲。

    “哦,飛,你,回來啦,你,坐。”父親指了指躺在地板上的木樁。

    “嗯,你……吃過午飯了嗎?我給你買了點鹽、油、肉和麵,明天再給你買幾袋大米。”李喚飛說著,把東西放在牆腳,坐到木樁上。

    “不用買那麽多東西,你買的這些就夠了。”父親不耐煩的口氣說著。

    三堂哥說,父親隻要他目前急需的東西,給多了,他會扔掉。餓了,他就去親戚家吃口飯,沒錢買鹽了,他也隻會跟親戚拿1塊8毛錢,多給一分他都不要,他,很有個性……

    “我平時很少在家,以後你有什麽需要的,你就讓我大表哥告訴我一聲,到時我會給你買。”李喚飛平心靜氣和的說。此時見到父親,李喚飛卻沒有脾氣了。

    “不用不用,我不需要你的那些,要那麽多幹嘛,有了就可以了。”父親擺了擺手回答。

    看著這個頑固的老頭兒,李喚飛有些無耐,“你是我爸,這是我做為兒子的一點孝心,你別老是耍你的倔脾氣。”

    沉默了一會兒,父親撮了撮手,“嗯,好,買了就買吧。”說完,他低下頭,收縮著膝蓋,抱著,“那你買就買吧……”

    “前幾天……幹嘛打我叔,他是哪兒招你惹你了?非要動手打人嗎?”李喚飛盯著父親問。

    “他……“父親左右看了看,”他用法寶鑽我肚子,我肚子疼得厲害。他這個人,是不講良心的人,一點良心都沒有,拿法寶鑽我……”父親睜大了眼睛生氣著,又理直氣壯的指了指電燈,“你看,他把我的電燈也給斷電了。”

    李喚飛聽不懂父親所謂的“法寶”是什麽,他嚴肅的說:“過年的時候,我讓你跟我去派出所辦戶口辦身份證,就是要幫你安裝電度表再拉電線,剪斷你電線的是供電所的人,這跟叔叔沒有任何關係,你沒有戶口本沒有身份證,沒人會來幫你裝電表接電線的。我過年也去供電所跑了好幾趟但都沒能幫你辦下來,這個你能怨誰?要怪就怪你自己!頑固!”

    “不辦那些不辦那些,我現在是黑戶,辦那些幹嘛。不給用我就不要他們的。”

    見父親的情緒有些激動起來,李喚飛又壓著火問:“我叔拿什麽法寶鑽你哪裏?給我看看。”

    “不知道他,用法寶鑽我肚子。”此時,父親像個耍無賴的小孩,他嘴裏不停的叨叨著,他的怨氣,顯然還沒有因為痛打了他弟弟一頓而消失,他似乎還想找機會再湊他一頓……

    “不管怎樣,你都不可以動手打人,任何時候都不準打人,這是法律不會允許的,如果你再打一次,到時政府出麵把你抓起來,關起來,那時候誰說話也都不管用了。”李喚飛嚴肅的說。

    父親低著頭聽著,他臉上的怨氣似乎消除了一些,他沒有再叨叨著罵叔叔了,他點了點頭,“這個是啊,這個是啊,犯法了肯定要抓去的,這個是。”

    “我們是父子,有什麽事我都會跟你好好說,商量著來,別人對你做了什麽,你也要告訴我,讓我來處理,你不要自己胡來,知道了嗎?”

    “嗯,對,這個是,嗯。”父親連連的點著頭,這時候,他看上去服氣了許多。

    “這裏,我給你買了點水果,我幫你洗洗。”李喚飛說著站起來要去洗水果。

    “不用不用,我自己有手有腳,不用。”父親使勁的擺著手拒絕。

    這是個脾氣倔強的老頭兒,60多年來,他一直是這樣的倔脾氣,從來沒有任何人能改變他……

    “爸,你跟我去辦張身份證吧,這樣,到時就可以裝上電度表了,我過一陣子再給你買台電視機,煩了你就看看電視,聽說你經常去別人家裏看電視的……”

    “不要不要,不需要這些東西,不用說這些……”

    李喚飛本想著,如果幫他辦了身份證,就可以辦醫保,這樣,就更方便帶他去醫院了,其實與其說帶他去,倒不如說是“抓”他去吧……

    記得過年回來的時候,跑去派出所把父親的情況告訴同誌哥並詢問如何才能幫父親辦理身份證的時候,同誌哥那鄙視的不搭理人的表情,也著實讓李喚飛憤慨、無奈……(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