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總，你們要好好談，不要出什麽事哈。”房東滿臉不悅的說完，走到辦公室外，沒有離開。

    “李總，我們的貨款今天要付哈，我們那麽多工人都等著發工資呢。”供應商邱姐微笑著把發票拿出來。在邱姐的公司，她負責財務收支這塊，而她的老公和其他合夥人，主要負責業務和公司的日常管理。

    “是啊李總，我們的工人和家人都需要生活開支，工廠也要買原材料，我們的壓力也很大，你今天要把貨款結給我們了哦，你看，款項也不大，才百來萬的貨款。”供應商陳姐也微笑道。陳姐不久前，剛跟他老公離婚。據她所說，她老公出軌了。離婚後，家裏的兩個孩子、房子、車子、工廠全都歸入她名下，她老公隻拿了家裏80萬的存款就已經笑“嗬嗬”了。她是個地地道道的女強人，公司在她的經營下，日益興旺。

    女人做生意，最擅長的就是粘，她想要的東西，她想達到的目的，她會想盡辦法的纏著、粘著，韌性別具一格的好。

    “李總，我們上個月的貨款結一下，我們大家也是信得過你才跟你做月結的，你看那麽多工廠，他們不用現金買，我們根本就不會賣材料給他們。”供應商駱總說著，“嘿嘿”的笑了兩聲，坐到沙發上，“當然，做月結的，材料價格相對高了點，這也是行情嘛。”

    “是啊李總，嘿嘿，你看，今天大家都在，你就一次性都把貨款給我們結了，省得到時你再東奔西跑的送，你也辛苦。”供應商冷總拍了拍李喚飛的肩膀，“今晚我請客，大家一起聚一聚。大家晚上都來哈。”

    男人做生意，最擅長的就是做表麵功夫，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有時藏得很深，當他們臉上笑的時候，心裏在哭，當他臉上哭的時候，心裏卻笑，你永遠不知道他哪句話是真的。他們常常為達目的，變換很多思路、想法和手段。

    在此之前，李喚飛並沒有想到供應商會抱團過來，而且還來得這麽快，麵對這些行家裏手，他突然有些緊張起來，他手心，不停的冒著汗。“來，大家坐一會兒，喝水。”李喚飛說著，彭景賢已經把水遞到他們麵前。

    如果今天不能給供應商一個可靠的、圓滿的答複，他們會陪著李喚飛一起吃、一起睡，恐怕連上廁所都會有人“陪”……

    努力掩飾著緊張，李喚飛放鬆了向後靠坐著，翹起二郎腿，叼上一根煙，慢慢拿起打火機，點上，美美的吸了一口，像個闊爺似的說：“陳姐，邱姐，坐嘛，先喝點兒水，我們財務正在算賬呢。”

    “好，謝謝。”邱姐微笑著，和陳姐一起入座。

    李喚飛輕輕吐著煙，彈了彈煙灰，要把煙放進嘴裏，又輕鬆的微笑著，“那個，毅堅，叔，你們去外麵等吧，我這兒沒什麽事兒的，算給你們的獎金，該拿就拿。”覃毅堅聽了，愣了一會兒，又心領神會的帶著成叔他們出去了。

    待他們都出去後，李喚飛一個苦笑，道：“我叔和我表弟，工廠失火了，他們都擔心我，代表家裏人來問候，看看我這兒有沒有什麽需要的。”

    “是啊，你這邊出事了，家人肯定擔心的。”陳姐微笑著點了點頭。

    “是啊，雖然平時各忙各的，一遇到困難，還是自家人想著自家人。”李喚飛意味深長的歎了口氣，把煙掐滅。

    “李總，那你們這邊……火災是什麽引起的，現在知道了嗎？”邱姐好奇的問。數供應商也一齊看向李喚飛，他們也很想知道原因。

    “現在還不知道，還在查，我現在偶爾也要去派出所協助調查。”李喚飛回答。

    這時，小蔡敲門進來，“李總，工人的工資和獎金都算好了，你們核對一下。”

    “我們都核對過了，你打印出來，呆會兒我們簽字就好了。”李喚飛微笑著，轉而又突然想起了似的問，“我們賬戶上的餘額還有多少？另外，未收的貨款還有多少？”

    “我們賬戶上還有382.19萬，員工的工資、業務員的工資和提成總計124.835萬，發放後，賬戶上的現金餘額還有257.355萬，未收貨款共計291.895萬，其中，葉總的89.22萬，廣州某藥品公司林總的107.5萬，上海外貿公司翟總的95.175萬。”小蔡一個一個念出來。這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聽到這些，供應商們的臉色，變得更加放鬆了。

    “好，先發放員工的工資，另外把供應商的貨款也算好，呆會兒拿過來給我們核對一遍。”李喚飛說完，突然想起了罰款的事，他補充到，“對了，罰款的那40萬和賠償房東的那8萬呆會兒一起放出去，不然他丫的直接把四樓封掉就糟了，客戶的貨還在四樓倉庫呢。”（事實上，公司在失火那天，就已經接到政府相關部門的查封通告了。）

    “哦，好。”小蔡說完，關上門，離開。

    “他丫的，辛辛苦苦這麽些年，一夜又回到了解放前。”李喚飛苦笑著搖了搖頭。

    “嘿嘿，是啊，開工廠，風險大，壓力也大，現在利潤又很少，所以，要小心啊。”“你還年輕，怕什麽，我在你這個年紀還沒開始創業呢。”“沒事兒李總，以你的能力，很快就又爬起來了的。”“是啊，這麽年輕就能做得這麽好的，也沒幾個人了，年輕就是資本，沒事兒的。”……

    供應商們你一言我一語的隨口的安慰了一番。他們的安慰，讓李喚飛更加沮喪。

    “嘿嘿，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又從一層樓的車間幹起，這沒什麽，沒什麽。”李喚飛苦笑著看了彭景賢和成佳遜一眼，他們都低下頭，心不由衷的微笑著。

    “對了李總，那我們的貨款……”駱總起頭問到。

    “財務一般是不對外公布的，剛才你們也聽到了，我們財務有近三百萬的貨款還沒收回來，現在賬戶上有兩百多萬現金，扣除罰款，我們也還有五百萬左右的資金，你們四家材料商，加起來才四百來萬，付給你們，完全沒問題的。但是，時間……可能要你們給我放寬期限，因為四樓的貨，客戶要明天才能查驗，驗完之後才會付款提貨，到時我再轉給你們嘛。”李喚飛苦笑著，其實，還有兩百多萬的貸款和燒毀的一千多萬貨值的貨，李喚飛壓根不敢提及，這也虧得小蔡機靈。

    “喲，這恐怕不行哦李總，我們今天就要給工人發工資呢。你看看，今天，先把我這一百多萬貨款給結了吧。”陳姐此時說話，已沒有往日的微笑了，她的表情，很嚴肅。

    “我的才八十來萬，李總，先結我的。”駱總接著說到。他的表情，也有些嚴肅起來。

    “我這個比較多，我的差不多兩百萬，李總，你先付完我的嘛。”邱姐趕緊說到。

    “呐，你看。”冷總掏出發票，陪笑著，“我的最少吧，我的才82.3萬，就這點，你先付嘛李總。”

    ……

    四家供應商都爭先恐後的想拿到自己的貨款。那場麵，讓人看著很壓抑，也很無奈。

    “今天要給你們付完，做不到哦兄弟姐姐們。”李喚飛沉默了一會兒，無奈道，“現在賬戶上才有兩百來萬。”

    “這個你自己想辦法嘍。”“是啊，今天我們也要給我們工人發工資的。”“你跟你家人朋友借點嘛。”“去貸款也可以啊。”……

    供應商們又是你一言我一語的給李喚飛提建議。

    “咱都是農村出來的，在生意上，哪有那麽大的財力來支持我們啊。說到銀行貸款，你們也知道，那得多難啊，周期又長，審核時間又長……”

    “那你也得想辦法給我們結款嘛。”“這個你要自己去想辦法嘛，大家都不容易啊。”“我們也是困難戶啊，沒錢給工人發工資，我們也幹不下去的。”“反正你們工人也還在這兒上班，不然就先不發工人工資嘛。”……

    真是一嘴難敵四舌，如果這時候不撿些重點的、有力度的話說，供應商們的口水都能把李喚飛嗆死。

    “我們也不是隻合作這一次，以後我們……”

    “現把眼前的事先處理好嘛，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現在都沒合作好，不用說以後。”“以後給你優惠一些，今天先結完前麵的款。”“以後我天天給你送材料。”……李喚飛話還沒說完，又讓供應商你一言我一語的堵了嘴。

    “貨款是肯定要結給你們的，大家都不容易，但今天真的沒有錢了，你們急也不會急這一兩天嘛。”

    “一兩天？半天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我們今天是真的急啊李總。”“今天一定要結款的。”“今天我們特意跑過來，我們也是真有困難啊。”……

    李喚飛不想再說話了，他無奈的沉默著，他已經找不出有份量的話了。

    “叫那個財務小妹過來。”駱總說著站起來，走到外麵，把小蔡拉了進來。小蔡赤紅著臉，奮力掙紮著，“你幹什麽嘛！？”

    “幹什麽，讓你們李總把我的貨款付給我。你讓他趕緊簽字。”

    李喚飛當即站了起來，嚴肅道：“駱總，你的這幾十萬貨款，我沒有說不給你，請你不要對我的同事動手好嗎？”

    “我動什麽手！？我隻是把她請過來讓你簽字！把我的款給我！”駱總不耐煩的大聲說到。

    看駱總的神情和其他供應商的決心，他們好像能感覺到李喚飛的工廠，要完，他們今天必須拿到貨款。

    “我們的事，我們在這裏說就好了，你拉她進來幹什麽嘛。”成佳遜也站了起來，把駱總的手從小蔡的臂膀上推開。

    駱總的手卻抓得更緊了起來，他把成佳遜推開，一幅無賴的表情道：“今天不把貨款結給我，我就抓著你們財務不放。”

    小蔡繼續掙紮著，但他始終無法掙開。

    陳姐和邱姐見李喚飛有些激動起來，她們立刻上前勸道，“老駱，有事我們找李總他們，別為難人家小姑娘嘛。”

    “是啊老駱，現在就這樣做，不好。”冷總也勸說到。

    駱總這才猶豫著鬆開手，微笑道：“抱歉哈小妹妹，哥是個粗魯的人，sorry，sorry。”

    小蔡通紅著眼眶瞪了駱總一眼，她揉了揉手臂，生氣的離開了。

    “我告訴你駱總，如果她走了或是她出了什麽意外，你一分錢也別想拿到，而且你還要賠的更多……”

    “咣當”一聲，駱總狠狠的一掌打在茶桌的茶具上，他站起衝向成佳遜，“有種你試試啊！”

    鼻尖對著鼻尖，像對峙中的兩個堡壘，眼神凝視著眼神，像是門上的“關公”和“張飛”，辦公室裏，瞬間安靜極了……

    “他的意思是說，小蔡是我們的財務主管，如果因為你剛才的舉動對她造成了傷害或恐懼，錢，我們是提不出來的。你明白嗎？”李喚飛走近駱總，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們絕不會賴賬，即使我們想賴賬，你們也可以拿著發票去法院告我們，實在沒錢，我們兩層樓的機器會被拍賣掉，到時你們也會拿到錢，對吧！？”

    成佳遜無意與駱總起衝突，他把臉轉向門外，往後退了幾步。他剛才的神情，是被嚇愣了。

    “我不管，我不跟你扯這些，我今天就要我的貨款，別的都不管我的事。”駱總很生氣的坐回沙發上。

    “跟你們合作也有一年多的時間了，這一年多的時間裏，我們有哪次拖欠你們的貨款？沒有吧。如果不是因為特殊原因，我們也不會……”

    “特殊原因，誰他丫的都有特殊原因那我們也不用做生意了！”冷總冷冷的說到。

    “我們不是不給，是現在真的沒這麽多錢一次性全給你們，你們就寬限幾天嘛，拜托了拜托了各位。”李喚飛無奈的抱拳向大家致歉。

    “我們也是一家老小的，李總，你今天一定得把貨款全給我。”本以為可以稍微安靜一會兒，陳姐又一臉無奈道，“我也等這筆錢救命啊。”

    沉默了一會兒，李喚飛誠懇說到，“大家看這樣可以吧，我們戶頭上還有兩百萬現金可以用，我們先把這兩百萬，按比例付給你們，剩下的，給我五到十天的時間，你們看可以吧？”

    正當這時候，警員小劉帶著一名輔警走了進來。原來房東一直沒有離開，他是怕這裏會生出事端，一看到駱總激動起來，他立刻打了110。

    看到警察過來，供應商們一陣緊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有再說話了。

    “公司債務上的事……”李喚飛微笑著請劉警官坐下，劉警官道了句，“討債可以，別動手傷人。實在不行，要通過法律途徑解決。前段時間的新聞你們都看了吧，不要私自動手，否則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那就得不償失了。”劉警官說完，在辦公室裏轉了一圈，指了指李喚飛，“他還有五天的行政拘留，這段時間，他離不開這裏的。我給你們一個小時的時間，你們談完，我要把他帶回去。”說完，劉警官出門去了。

    “他媽個xx的，現在欠錢的還這麽！”“現在欠錢的是老大啊！”“老大個**，老大你不還錢試試！”“媽的，不管怎麽樣，今天必須結款。”……

    那是李喚飛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個下午，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被逼債，也從來沒感受過，被當麵逼債的感覺。那天下午，他覺得自己，好窩囊，好下賤，也好可憐。別人高聲怒罵的時候，自己隻能像小學生在聽課一樣，得認真的聽著，唯一不同的，是不用做筆記；別人拍案大吼的時候，自己隻能像在悔罪一般，得低頭沉默，別人拍歪了桌子，還得幫他扶正了再讓他拍；別人冷嘲熱諷的時候，自己隻能像聽人吟詩似的，別人口渴了，還得陪笑著給人家端茶倒水……而這一切，隻是李喚飛還債生活的開始……

    “李總，你們在這兒簽個字。”正被人毫不留情的謾罵的時候，小蔡又走了進來，她把打印好的工資表遞給李喚飛。聽她叫“李總”的那一刻，李喚飛差點沒跪下來向“李總”磕頭問好。怎奈，這個“李總”，正是被批得狼狽不堪的可憐兮兮的李總。

    “這個……錯了吧？”李喚飛努力收起他的心酸和感慨，“所有員工的工資……不是124萬多嗎？怎麽這裏……隻有101.55萬呢？”

    “嗯。”小蔡濕潤的眼神裏，是對李喚飛的同情和憐憫，她哽咽了一聲，“大家，每個人都……給公司……捐了三千塊錢，主管他們……捐的多一些，捐四千的，也有。”

    聽了小蔡的話，李喚飛沉默了，他的眼角，被什麽刺中了一般，顫抖著，心裏的酸楚湧到喉嚨，再直撲鼻尖，他，和他的搭檔們，哽咽著，說不出他們想致謝的一句話。

    這時，辦公室裏的吵鬧聲、吼叫聲、謾罵聲，也都消失殆盡……

    本以為，自己耍點小聰明就可以蒙混著哄過這些供應商，卻沒曾想，在這些老前輩麵前耍小聰明，那都是沒事兒給自個兒放屁鬧著玩兒，他們經曆過的，要比我們多得多、大得多。他們要的，是實實在在的東西。

    若不是生活所迫，誰又願意為難誰……

    或許是被工人的舉動感動，也或許是警察要把李喚飛帶走，最後，供應商們同意，按照李喚飛的請求，讓他拿出現有的230萬現金，按欠債的比例先還一部份，餘下的253.63萬，必須在七天內還清。

    那天下午，李喚飛向他的員工們道別，他的道別，沒有沒有任何言語，他向他的每位員工，都深深的鞠了一躬。

    “李總，加油！我們以後還跟著你幹！”“李總！加油！”……

    在轉身離開的那一刻，員工們流著淚水齊聲喊到，李喚飛終於忍不住的，哭了……

    李喚飛被帶到警局的那天晚上，彭景賢和成佳遜開始了他們的計劃……

    “你以後，別叫我哥，一聲‘哥’，要背負的，太重……”彭景賢拭擦著眼角的淚水，望向拘留所的方向，深深的鞠了一躬，“哥，對不起，我們……別無選擇……”

    成佳遜跪向拘留所的方向，嘴唇顫抖著，他，說不出一句話，眼淚，如雨滴一般，掉落在地板上，嘀嗒，嘀嗒……（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