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被封賢銘記的，是狀元郎背脊挺直的朝她回眸一望。

    那雙眼睛裏，沒有怨恨也沒有羞恥，更沒有被人拋棄後的黯然，有的是讓黑暗都為之顫抖的光芒。

    那神情，又似乎是在笑。

    天還沒亮，封賢就已經從床上下來，一杯涼茶入喉，記憶再次鮮明起來。

    夢裏發生的事，她清楚的記得是在三年前。

    三年前她剛剛在金鑾殿欽點陳苛為狀元，第二日夜晚就在崇德宮見到了從麻袋裏探出頭的狀元郎。

    帝王不好當，然而身為女扮男裝的帝王更不好當。

    為了將錯就錯，她在後宮立了一後二妃，權當擺設。為此心中有愧，對待後妃的娘家多了常人想不到的寬容。

    君王無子，也不知哪裏出了問題，人人嘴上不說但心裏都朝著龍陽之癖的方向想。

    她身邊的大太監跟了她多年最是忠心，若不然也不會冒著天大的風險，隻為了她一句誇讚就將新科狀元郎神不知鬼不覺的綁進崇德宮。

    原本她可以高高拿起輕輕放下，誰能想到陳苛這腦子不知道怎麽長的，愣是跪地喊出‘微臣平生最喜男子，心慕切之自薦枕席，還請皇上垂憐’這樣的混話。

    而後新科狀元郎被打，用不了三天就傳的沸沸揚揚。

    尤其是狀元郎自薦枕席被昭然帝怒拒，一時成了那些書生的消遣。

    由此世人這才相信，他們的皇帝，性取向特別正常！

    連陳苛這樣舉世難見的美男子都不要，甚至還大張旗鼓的把人狠狠揍了一頓，半點都不憐香惜玉，肯定不喜歡男人！

    封賢起身披了層單衣，想起三年前的那人，輕輕的歎了口氣。

    陳苛此人，最是聰明。

    在當時那境地，以退為進，寧舍了名聲也要保全她的顏麵。

    不光如此，還輕描淡寫的結束了世人對於帝王龍陽之癖的猜測。

    算下來，她還欠了人家一份人情。

    誰能想到，三年光景，那個風光霽月的狀元郎，就成為百姓口口相傳的大奸臣？不曾親眼去帝都見一見，寧封賢還是不敢相信。

    可是……還不到時候。

    雞鳴破曉，戴公子頂著雞窩頭從柴房走出來，懶洋洋的伸了伸懶腰。

    “呦，醒啦，跟我來吧。”

    阿芳每天精神頭都特別足，勾了勾手就見戴公子毫無形象的跟在後麵。

    封賢一身柔軟的青袍，做男子裝扮。險些將戴宗看傻了。

    “嘖！哪來的俏兒郎，還不報上姓名讓本公子聽聽？”

    封賢頭也不抬的一杯茶潑了出去，眉眼帶著三分笑意，“醒了就不要說胡話了，會挨打的。”

    戴宗抹去臉上的水漬，又順手把掛在頭發上的茶葉擼下來，“好吧，說說你怎麽想的？”

    “你告訴蕭行樓，那什麽拜師禮我不要了，就給他留著當個念想吧。”

    “這怎麽能成？”

    戴宗嬉皮笑臉道，“我來就是請封姑娘師徒團聚的，你要是不走，我怎麽能走？”

    封賢眸子涼涼的，“你不走？”

    “恩，不走。”

    阿芳是個好丫鬟，盡責盡責。封賢說什麽，她說什麽。聽得戴宗這個從帝都來的公子哥一愣一愣的。

    “想好了，不跟我回去？”

    封賢坐在梨花椅上，青袍襯著散漫，喝著杯花茶，美滋滋的。

    戴宗看著她，她反倒不說話了。

    看起來是膩了。

    阿芳看了看主子，又看了看一旁呆若木雞的戴公子，頗有身為丫鬟的自覺。

    “說了不去就是不去。這位公子就不要為難我家主子了。”

    看他的眼神，活活像看貼在人身上的狗皮膏藥。

    戴公子怒了！我就這麽討人嫌？

    “封小地主在嗎？”

    正僵持呢，就見蘇娘提著籃子局促不安的張望著。

    阿芳性子急，“在呢在呢。”

    戴宗扯了扯嘴角，話說這家人還真不講究啥禮節哦。

    封賢瞥了他一眼，要講禮節你回帝都，帝都的風土人情，可是好著呢。

    戴宗笑的腮幫子都疼了，不急不急，功未成名未就，現在回帝都，老頭子不得抽死他。

    提著籃子跟著阿芳進來，蘇娘這才注意到屋裏還有客人，剛要走就被阿芳拉住，“別走呀，咱不理他！”

    說著，滴溜溜的小眼珠子往戴宗身上瞟，那眼神，絕了。就差指著他鼻尖讓他滾了！

    戴公子再怎麽說，那也是帝都妥妥的一紈絝。

    紈絝有什麽特性？揮金如土，不拘小節？

    哦，那是往好聽了說。

    要說的不好聽呢，那就是臉皮厚，脾氣大不講理。

    臉皮厚的戴公子像是眼瞎了一樣，杵在封賢一邊，臉上帶著諂媚，什麽脾氣都沒了。

    眼前這姑娘說來也是有意思，就像是他克星一樣，在她麵前，別說怒了，謹小慎微的活活是個奴才。

    人比人氣死人，生在貧瘠鄉村的姑娘，這身段，這氣質，這眉眼，怪不得能讓蕭氏名門的玉痕公子折節收徒。

    戴宗心裏小算盤打的響呀，你不是玉痕公子的徒弟麽？那我抱住你的大腿，也就相當於抱住了名門蕭氏的大腿。

    有蕭氏這塊金燦燦的金色招牌，往後到了帝都誰不得敬老子是條好漢？

    可現下封賢的眼睛就沒正眼看他，反而笑眯眯看向提著籃子的蘇娘，和善的不得了。

    蘇娘躊躇的站在那兒，小心翼翼道，“聽說雲家小秀才從縣城裏回來了，還帶了不少人，我瞧著不像是什麽好事，這些日子要不你別出門了，避避風頭？”

    封賢坐在那給她沏茶，不接話茬，反而把茶杯遞過去，“要不，你娘倆來我家住吧。”

    蘇娘一愣，婉言謝絕，“這怎麽行？”

    都得了小東家諸多照顧了，哪還能貪得無厭繼續占人便宜？

    封賢也覺得自己這話說的唐突了。

    蘇娘擔心她，特意跑來囑咐，她也擔心蘇娘，重生歸來，這還是她第一個看著順眼的人。

    雲小三之前在村子裏丟了臉，保不齊會遷怒。她是封家地主，一時半會就是遷怒他也不敢犯在她頭上。

    可蘇娘不一樣，蘇娘是寡婦，還帶著小丫。

    之前那事她算是看出來了，雲小三雖是秀才，但心黑呀。

    封賢想了想，應了一聲好。總不能浪費了蘇娘的心意，讓她平白擔心。

    戴宗杵在那，摸了摸下巴，問道，“雲小三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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