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天小花帶著新鮮熱乎的野菜湯、雞蛋餅踏進茅草屋的時候，這才發現，她的弟弟…不見了。

    “別慌別慌，封大一直在跟著，過不了多久就傳信過來了。”阿芳守在一旁安慰她。

    因為小樹的事兒，封賢將野菜館的事交給桂香和蘇娘打理。

    方法很簡單，兩個姑娘都是心靈手巧一點就透的人，用不了封賢每天守在那。

    封大回來的時候帶回個不好的消息。

    “那孩子去縣城張家了。”

    ……

    ……

    縣城張家。

    巍峨的石獅子睜著滿是凶狠的眼，金色的牌匾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這是張家，富貴無雙的張家，說是縣城的土皇帝也不為過。

    張家的嫡係在朝有官身，爬的最高的，現在位列三品。

    三品大員，就是張家橫行無忌的底氣。

    而張家也分為嫡係張家，還有小張家。

    一般稱呼為小張家的，都是張家旁係分支，沾了一個八百年前是同一個祖宗的光，嫡係張家也願意分出一分扶持在旁支裏頭。

    不為別的，張家興起是靠了科舉，科舉取士，有能耐者居之。

    張氏一門家大業大早就到了不愁吃穿的地步，利益占盡後，人們圖的就是名。

    名氣越大，給家族帶來的利益也就越大，相輔相成，興盛不絕。

    旁係裏頭若是能出個讀書苗子，莫說中進士，就是舉人多了那也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是以張家老太爺從十年前就有規定，嫡係、旁支同住。正北是嫡係的地界，偏南方向住旁支，也就是人們口中的小張家。

    眼下小張家熱鬧非凡，身穿儒袍的男子被眾人取笑的厲害，麵色漲紅連連告饒，“饒了我吧饒了我吧，那臭小子真不是我的種兒。”

    旁支裏頭以張興讀書最好，但誰不知道他風流成性，後院裏光是小妾就娶了六位，兒子生了不少，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更多。

    有人打趣道，“是與不是不是你說了算，那小子都跪家門口了，要是被嫡係的那些人知道了，張興啊，你這日子過得還能舒坦嗎？”

    張興攥緊拳頭，眼裏透著狠意。“那就把人轟出去！臭小子敢堵家門，誰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陷害我？”

    再過不久便是鄉試，張興這話細聽也有幾分道理。

    旁支裏頭張興讀書最好，也最有希望中舉，若是有人眼紅故意整他，事情也說的過去。

    “那就趕快處理吧，嫡係的那些少爺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讓家族蒙塵。”

    張興招了招手，身邊的隨從立馬點頭哈腰的湊過來，吩咐一番，便見那隨行點點頭，“好的爺，小的一定把事兒辦的漂漂亮亮的！”

    張興煩悶的揮揮手，“行了，快滾吧。那小子不走，本少爺書都讀不下去。”

    ……

    金色牌匾下，男孩子身子瘦弱背脊挺直的跪在張家門口，且不和張家富貴比，就是和門口那對石獅子比起來，嶄新的棉襖也顯出三分窮酸氣。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開始還以為是張家仆人犯了錯，可這麽久了，都不見有人出來，可別是小孩子想不開來張家鬧事的吧？

    那是張家啊，可不是別的富貴人家。小孩子不懂事，大人呢？大人怎麽也不來管管？

    男孩子倔強的跪在這，他已經跪了兩個時辰了。

    膝蓋慢慢沒了知覺，但他還想等一等，他是張興的兒子，他不是沒爹的孩子，孩子在外麵受了委屈，總還想著被爹疼惜的。

    父子親情，骨血至親，他就想看一看，三年前嫡母背著爹把他掃地出門，三年後他的親爹會不會也不要他？

    到底是孩子，對親人還抱著三分幻想。

    正是這三分幻想，讓他跪到了現在。

    張家正門緊閉，沒一會兒，就聽吱呀一聲，有人從側門走了出來。

    男孩子眼睛裏突然有光在浮動。

    為首的隨從手上提著一根棍子，沒等他說話就率先開口，聲音很大，震得小孩子的心刹那間被碾成齏粉。

    “諸位，諸位！讓大家見笑了，這是家裏的家仆，手腳不幹淨被趕了出來。這不，心裏還不服氣，非要求主子再賞他三兩銀子。”

    “這樣的人啊，貪得無厭，平白連累了我張家家風，但有什麽辦法呢，還是個孩子，哪能和個孩子計較？”

    “主子仁慈，不想見他凍死在外麵，拿了銀子就快走了，要不然，張家也不是你能得罪的。”隨從往懷裏掏出三兩銀子，扔在地上，碎銀子骨碌骨碌滾到男孩子身邊。

    像是無聲的嘲諷。

    三兩銀子啊。

    聽了隨從的解釋，眾人登時明了，原來真是犯了錯誤被趕出來的小仆啊。

    犯了偷盜罪還敢求主子賞銀子，這到底是誰家的孩子，太不懂事了。

    這麽無禮的要求，張家還真是好脾氣呦。

    隨從輕蔑的看著跪在地上的臭小子，心道，主子本是賞了十兩銀子，可誰讓你是個孩子呢，還是沒人疼的孩子，我就是拿了你的銀子，誰又知道？

    要怪，就怪你娘死的早，要是你娘還活著，把主子伺候舒坦了，庶子就庶子吧，總不至於豬狗不如。

    坭坑裏出來的泥腿子，還想當小少爺，我呸！

    男孩子抬起頭沉默的看著隨從眼裏的譏笑，他的眉眼耷拉著，目光著火般盯著地上的碎銀子。

    羞辱、怨恨、疼痛、絕望，像匹憤怒的野馬瞬間從他身體裏跑了三個來回。

    男孩子冷冷一笑，趁著隨從轉身之際，一把抓起碎銀子朝著他腦袋上砸。“誰要你的臭錢！”

    “哎呦！臭小子你想死啊！”隨從捂著腦袋攤開手見了血，氣的咬牙切齒，走出兩步抬腳就要把人踹死！

    給你錢你不要還打人，果然是賤蹄子生的小賤種！

    事態發展太快，隨從氣勢洶洶一腳踹過去，男孩子不躲也不閃。

    隻那一腳到底是沒落在他的身上。

    封賢抿唇冷眼看著囂張跋扈的隨從，淡淡道，“打人可不好。”

    打人可不好，小孩子打大人不好，大人仗著身高馬大欺負小孩子更不好。

    隨從抬起的腳被小姑娘橫過來的折扇擋了下，愣是覺得腿骨一陣刺痛。見來人不好惹，又想起自己方才那一腳下去鐵定得要了小賤種的命。

    在別處殺了人還好，要當著眾目睽睽在張家門口打死人，就是少爺想要保他都難了。

    想到這隨從一陣後怕，狠狠瞪了男孩子一眼，不耐煩道，“既然家裏大人來了，就趕緊把人領回去吧。總跪在這兒像什麽事嘛。”

    隨從罵罵咧咧的從側門進去，封賢蹲下身子，沉默的看著男孩子。

    男孩子目光無神，像個牽線木偶。

    封賢冷聲一笑，“死心了嗎？”

    男孩子猛地抬起頭看向她，眼神裏帶著反抗的恨意。

    “我不是要嘲笑你，當然，你也沒什麽好嘲笑的。”

    封賢說話的功夫，一支銀針紮在男孩子的腿上，“你沒做錯什麽，不必覺得自己低賤不如人，做錯的從來不是你，是那些自居仁義口讀詩書的大人們。”

    男孩子睜大了眼，像是第一次聽到這麽新鮮的話。

    僵硬麻木的膝蓋在銀針調節下慢慢恢複了靈活溫暖，男孩子看著她，破天荒的沒了渾身戾氣，“你為什麽要幫我？”

    封賢一笑，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一樣，“十一二歲的男孩子不該是你這樣的活法。大周的孩子也不該是這活法。”

    被拋棄、被虐待、被折傲骨，這樣的活法，不對。

    大周的孩子，要像初升的朝陽，活力盎然，信心十足。

    在封賢看來，不管是權貴還是爹娘，都沒權剝奪屬於孩子的天真爛漫。

    民生多艱，則帝王無能。

    封賢歎了口氣，“起來吧，你姐姐來了。”

    男孩子看著封賢的眼，順著她的手緩慢起身。

    等封賢牽著他的手從眾人視線裏走出的那一刻，男孩子突然開口，“謝謝你，我叫小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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