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霞徐升。

    雞棚裏的公雞賣力打鳴，封賢在一陣喧囂聲中被吵醒。

    阿芳端著銅盆從門外進來，認真伺候主子洗漱。

    封賢還沒從睡夢中完全清醒過來。

    一身單薄的褻衣映出她修長的身量，十三歲的年紀，個子像抽條一般往上長。該發育的地方一點兒沒落下。

    玲瓏纖細的身子，如河邊垂落的柳枝，飄搖之間讓人心海泛起層層漣漪。

    白嫩小臉襯的五官越發精致，一雙眼睛含著絲絲水潤，帶著三分懵懂七分明秀。

    “主子不知道吧，昨個西水河邊那兒鬧騰的厲害。”

    封賢怔了怔這才問，“出什麽事了？”

    小丫鬟眼睛一亮，“聽說是鬧鬼了，把戴宗那個膽小鬼嚇得不輕呢。”

    “鬧鬼？”封賢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原主。

    原主魂魄似乎好久沒在她身邊轉悠了，不知又跑到哪兒去野了。

    “可不是嘛，折騰的戴公子一晚上沒睡，他不睡，也不讓別人睡，非要讓人大半夜的去捉鬼。”阿芳說起這些，臉上帶著笑，怎麽看都有點幸災樂禍。

    “那捉到沒？”封賢在溫水沐麵後睜開眼，眼裏多了一抹好奇。

    阿芳打起精神來，“哪兒能呢。倒是這一鬧騰，全村的人都知道戴公子回來了。”

    封賢忍不住唇角上揚，“八成是被人捉弄了。”

    小丫鬟也跟著笑，“誰這麽無聊大晚上不睡跑去折騰人？扮鬼扮的還那麽像？”

    “……”

    能是誰呢？封賢輕笑。

    ……

    成俊委屈著一張臉，“大人，今晚還接著扮嗎？”

    陳苛躺在榻上猶自暈暈欲睡，眼皮都沒抬一下，“那小子嚇死沒？”

    成俊一噎，“沒死。”

    “沒死？”陳苛從榻上起身，“沒死你跑到這來說什麽？”

    成俊覺得自己攤上這麽個任性的大人很難受。

    他那一身飛簷走壁素手易容的本事，全用在扮鬼上了，末了大人還覺得扮的不夠出彩。

    這可是難為他了。

    難道還真得把戴清書那家夥的獨子給嚇死？

    想了想後果，成俊覺得自己脖子有點涼。

    戴清書這個老狐狸，要是知道他家兒子被他這麽欺負，會不會氣的直接找禦史參死他？

    禮部尚書和朝堂上的禦史關係好的能穿一條褲子，這要是讓老狐狸知道他扮鬼嚇他兒子……

    成俊摸了摸自己尚在的脖子，表情和吃了蒼蠅差不多，“大人，差不多就收手吧。”

    陳苛睜開略微惺忪的眼，嘟囔道，“臭小子昨天還敢威脅我，算了，讓他吃點虧就夠了，要不然你家大人我還玩啥？”

    玩？成俊覺得腿有點軟，大人您可千萬別把禮部尚書家的小崽子給玩死啊！

    陳苛不耐煩的揮揮手，成俊苦著一張臉，嗖的一下沒了蹤影。

    單憑這身輕功，當真是神出鬼沒。

    想著成俊所說的金礦一事，陳苛煩悶的揉了揉太陽穴，看來這十裏村，他呆不久了。

    金礦一旦掌握在手，就得立馬回京和皇上匯報，若不然朝中小人作祟，很有可能在背後捅一刀。

    這節骨眼上戴家的臭小子跑過來作甚？是單單奔著阿賢來的，還是想摻和金礦的事兒？

    這都不能把他嚇走，倒是麻煩了。

    禮部尚書那家夥，是隻深藏不露的老狐狸。兒子跑了，他能不知道？

    陳苛嗬嗬兩聲，掀開被子直接下床。

    ……

    清晨的光灑在人身上，散著微涼意味。

    鄉間小路上，傳來一陣喧嚷，細聽還帶著哭腔。

    “嚇死本少爺了！走開！都給我走開！”戴宗臉色煞白掛著兩行熱淚，腿腳發軟的進了封家。

    行為無狀倒像被嚇傻一般。

    進了封家門他就忍不住哭起來，“阿賢啊！有人扮鬼嚇我……”

    一副小孩子找大人要公道求安慰的模樣。

    封賢披著衣裳從裏屋走出來，驚得眼珠子都瞪圓了。

    所以說，天不怕地不怕的戴公子，怕鬼？

    都知道是人假扮的了，還怕成這樣？

    “少爺？少爺你慢點！”甲一甲二著急撩火的往後麵趕，卻見自家少爺進了封家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嚎啕大哭起來。

    男子漢什麽的，戴公子不屑一顧。可是衣衫不整的跑進人家……

    還忝著臉對著女孩子哭……這就過分了呀。

    甲二小心翼翼看了眼封姑娘，見她沒發怒，這才安定幾分。

    少爺這副模樣闖進封家，封家除了一眾仆人，便是女眷。當著女孩家的麵這般不像話，這不是找抽嗎？

    若是被人看見，誰知道會說什麽？

    尤其……尤其他家少爺天剛亮就衣衫不整的往封家跑，這一幕，落在有心人眼裏，可不會說出什麽好話。

    這點就連護衛都能想明白，被嚇得肝膽俱裂的戴少爺卻忘了。

    甲二心想，或許在少爺心裏，封姑娘是能信任的人吧。

    能信任，能給人安全感。

    所以少爺才如此。

    說句不貼切的，小孩子受驚後都知道找娘親抱抱，他家少爺……

    阿芳端著茶從另一方向走過來，等看清眼皮子底下的戴公子，又驚又怒。

    “主子，他耍流氓！”

    封賢聽得一樂，看著阿芳紅彤彤的小臉，安慰道，“他被嚇到了，你不要和他計較。”

    此時的戴宗完全沒有紈絝不講理的囂張樣，在封賢眼裏，他更像個受傷的小獸，擔驚受怕之下想要求安慰求抱抱。

    這副模樣，像極了幼時的她。

    ……

    昭然帝六歲時怕刮風下雨電閃雷鳴，那是因為她曾在雷雨夜親眼看著母後殺人，殺的，還是封賢嫡親的叔父。

    叔父早有奪權之意，小時候的封賢總覺得叔父是對她最好的人，因為信任，無意中泄露了真實身份。

    叔父以此威逼母後助他篡位。

    母後性情剛烈，對父皇忠貞不二，更對她百般愛護。

    那時的封賢尚且不懂什麽叫做危險，直到叔父猙獰著一雙眼大手掐上她柔嫩細弱的脖子。

    母後剛強了一輩子，封賢眼睜睜看著她跪了下去，跪在發狠的叔父麵前。

    那時候的皇家尊嚴，徹底被打碎。

    封賢第一次切身體驗到她的無知，也感受到了母後對她的愛。

    為愛她，寧願委曲求全，軟下膝蓋，折了傲骨。

    叔父自以為母後服軟，又因有她的把柄在手，傲慢到極致。

    母後在跪下的那一刻，叔父眼裏有得意有張狂。但沒過一會母後就起來了，倒下的是身軀高大的叔父。

    叔父的胸膛插著一把匕首，匕首正中心髒沒入血肉之中。

    可見母後下手之狠。

    血肉模糊，血液從人的身體裏流出來。

    母後臉上的神情是冷漠，是淡然。然而在扭頭看向她時，一巴掌狠狠的扇了過來。

    “知錯嗎？”母後問她。

    封賢身子哆嗦著，小臉被扇的腫痛，然她不敢違逆，頭顱低垂，聲音沉悶有力，“孩兒知錯。”

    因為她一時的疏忽被叔父抓住把柄，因為她輕信於人，將母後拉入危險之中。

    毫無疑問，若是叔父以她女扮男裝的太子身份借題發揮，威逼母後助他奪權，大周天下又是一場無法想象的生靈塗炭。

    她知錯，她永遠都無法忘記她犯下的愚蠢錯誤。

    她知錯，但她也會怕。

    那是她第一次目睹殺人，她的母後一刀了結了叔父的性命。

    鮮血流淌，打濕了她的衣袍。

    封賢感到怕，她怕殺人，也怕電閃雷鳴的雨夜。

    但她是大周太子，她怕，又不能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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