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懂得怕的滋味，所以不怪戴宗的無禮。

    這樣子的戴宗，讓她想起了自己，讓她心生憐惜。

    麵色蒼白的戴宗，渾身發抖的戴宗，封賢隻需看上一眼便篤定他心裏也有一個陳年累積的結。

    是什麽讓他這麽怕？

    她怕雷雨夜，怕殺人，戴宗怕的又是什麽？

    阿芳愣在那，眼睜睜看著主子從屋內取了衣袍給戴宗披上。

    看到這一幕，甲一甲二這才意識到身為隨從的失職。

    戴宗嚇得發抖，眼神驚恐的看著地麵，感受到有人的靠近，身子猛地往後一縮，然後封賢帶著淡香的衣袍隨之覆蓋下來。

    那香味讓他下意識的抬頭去看，果真看向封賢溫和的眉眼。

    戴宗委屈的不行，眼淚汪汪的看著她。

    雖不言語，但封賢卻懂。

    她伸手擁抱他，將肩膀借給他，像是幼時封賢瑟縮著身子抱著自己。

    這擁抱很單純，在外人眼裏看來卻是了不得的事。

    護衛睜大了眼，阿芳也睜大了眼，搞不明白主子為何要這麽做。

    戴宗陷在封賢的懷抱，身體的顫抖慢慢退去，封賢的眼神始終平穩清澈，她垂眸伸手安撫著他的背，像兒時母親拍著她的背哄人入睡。

    戴宗眼裏的淚騙不了人，封賢眼裏的溫柔也騙不了人。

    他們彼此擁抱，這是真的。

    陳苛一腳邁進封家，看到的就是兩人相擁的畫麵。

    不知為何，覺得刺眼至極。

    他也曾這樣擁抱她，在那個充滿酒香的夜晚，在桂花樹下。

    陳苛的臉霎時鐵青，卻在頃刻間克製住洶湧而出的怒火。

    他的神情依舊平靜，至少在阿芳看來。

    “這是怎麽了？”他問。

    問的很平靜，但內心一點都不平靜。

    陳苛壓抑著眼睛裏即將噴薄而出的火焰，慢慢俯下身來，看向封賢。

    他看著她溫柔的雙眼，有些心急她這樣的溫柔為何不是對著他？

    有一恍惚的時間裏陳苛竟搞不懂自己的心，他快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昭然帝還是鄉下的小姑娘。

    但痛苦是真的，覺得礙眼也是真的。

    甲二上前一步，俯身一禮，盡力讓自己的說辭更有說服力，他的言語很客氣，甚至透著點懇求，“請擔待些，我家少爺，很害怕。”

    因為害怕，所以就需要一個懷抱汲取溫暖？

    這樣的說辭陳苛是不信的。

    可當他垂眸看向戴宗時，他不得不信。

    因為那樣的恐懼，他也曾有過。

    那時候的他，甚至比此時的戴宗更加狼狽。

    陳苛笑了笑，明明下令讓成俊捉弄人的是他，明明壞事都是他做的，可現在，他看著戴宗躺在封賢懷裏，看著封賢眼裏滿是溫柔的光，他很後悔。

    後悔不該捉弄膽子小的戴公子。

    哪怕他再討厭他，他也不該以這樣的方式。

    他錯了。

    他不該勾起人心底的傷心事，也不該讓人無端想起記憶深處最恐懼的回憶。

    每個人都會怕，但怕有好多種。

    他讓成俊扮鬼嚇人刺激到了戴宗，演變成如今的場麵。

    陳年的傷疤一旦揭開，他知道那有多痛。

    陳苛蹲下身子，手握住戴宗的手，那雙手很冷，掌心全是冷汗。

    屬於書生的手卻是溫潤有力，他握著他的手，嗓音幹淨澄澈，“戴公子，我不該讓人扮鬼嚇你，我錯了，我和你道歉。”

    從來不認錯的大人竟和人認錯？這…這還是他家大人嗎？躲在暗處觀看這一幕的成俊驚得險些露出行蹤。

    封賢的手微微一動，抱著戴宗的身子卻是沒動。

    “是你派人故意捉弄他？”封賢眼裏的溫情破滅。

    看的陳苛心往下一沉，說出的話更加誠懇，“我錯了。”

    封賢抿唇，看起來不想說話。

    這會兒功夫，戴宗的情緒稍稍緩解，抬頭以一雙哭腫的核桃眼看著陳苛，“滾開！”

    像隻發狂的野獸。

    陳苛蹲在那，很認真也很耐心，“原諒我好不好？”

    戴宗氣的咬牙，從封賢的懷抱裏退出，心底泛起異樣的漣漪。他看著陳苛，冷冷一笑，“讓我出醜就這樣好笑？揭人傷疤是很瀟灑的事？”

    他的話多有發泄的意味。

    陳苛找人捉弄他之前，自然沒想過他會懼怕到如此程度，更會掀開陳年傷疤，陷入多年的噩夢。

    陳苛入朝為官三載，哪怕是在相爺麵前也未曾如此低聲下氣。

    可錯就是錯了，知錯就改。

    “你該怎樣才能原諒我？”

    戴宗看著他，很想一腳把人踹飛，可他被嚇的不輕，這會兒身子還沒提起勁兒，想到自己在大庭廣眾下出醜，戴公子瞪著眼，“你給我當三天奴仆！”

    奴仆？！隱在暗中的成俊出了一身冷汗。

    豈料陳苛隻是低下頭想了想，開口道，“可以。”

    可以？戴宗狐疑的看著他。

    就連封賢此時都沉默的打量他。

    他說可以，是真的可以。

    為了還債給養雞殺雞，為了賠罪，給人當奴仆，有什麽事兒是這人不能做的？

    還真是能伸能屈。

    封賢不再看他，另一邊戴宗卻是惱了。“呸！就你這樣子，給本公子當奴仆我都不要！”

    他羞惱的看了阿賢一眼，這才默默的將視線放回罪魁禍首身上，內心很是煩亂，尤其是看到陳苛那張臉。

    “行了行了，我原諒你了！”

    這兩人……

    一個哭的凶，一個道歉道的真誠，上一刻還說著永不原諒的話，下一刻就可以冰釋前嫌。

    或許這就是少年和男人的區別。

    戴公子到底也不是不懂事的少年。

    然而，戴宗站起來的那一刻，出拳速度之快，讓護衛都沒反應過來。

    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戴公子的拳頭狠狠朝著陳苛招呼過去。

    一拳又一拳，陳苛呢，倒也知道反抗，他比誰都清楚，若是不讓戴公子將心底的那口氣發泄出來，這事兒就沒完了。

    這事兒要是沒完，阿賢那更不會原諒他。

    陳苛忍著痛還擊，戴宗見他還敢還手，出拳更重。

    在場的人都看愣了，紛紛看向封賢。

    封賢一笑，背著手朝自己房間走去，唇角微勾，“讓他們打吧，什麽時候打累了不打了再叫我。”

    “……”

    有句話說的好，不打不相識。

    這怕是陳苛第一次心甘情願的被人打。

    他願意被戴宗打，是因為他意識到了先前的錯誤。

    成俊趴在房頂上看的膽戰心驚，就自家大人那小身板，這會兒青一塊紫一塊的哪是帝京紈絝的對手？

    不就是認錯嘛，大人對自己也怪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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