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女子學堂？

    老秀才一怔，猶豫道，“哪個蘇家？”

    “我隔壁的蘇家。”

    蘇娘啊。

    老秀才歎了口氣，“是她托你來說情的？”

    封賢一笑，“是呀，蘇娘記掛著幼時做錯的事，不敢來這兒惹老伯不喜。”

    “這孩子……”

    老秀才搖搖頭，“那都是陳年舊事了，虧那孩子還一直記掛著。”

    往事已矣，那些讓他執著讓他肯在夏日正午時分曬上兩個時辰的人已經沒了，這孩子還記著呢。

    若不是封賢來這，老秀才或許早就忘了。

    可一旦想起來，那感覺……

    老秀才臉色露出幾分糾結，“你告訴蘇娘那丫頭，就說我答應了。”

    說著這話，老秀才轉身從房間取出筆墨紙硯，二話不說的將舉薦書寫好。

    墨香四溢，封賢訝異的看了他一眼，心道，老秀才這不挺好說話的嘛。哪有蘇娘說的那麽恐怖？

    老秀才將舉薦信遞到她手心，看著封賢就笑了出來，“蘇娘她……還那麽怕我？是不是背地裏說我很凶？”

    封賢將信收好，笑容甜美，“哪有呢，不外乎是蘇娘小時候做了壞事，心虛罷了。”

    春曉守在那看著爹和小地主有說有笑的，有些不明白他們家何時與蘇家有來往了。待她想要支棱著耳朵細聽的時候，老秀才就發話了。

    “春曉？”

    “哎，爹。”

    “去村口打瓶醋。”

    老秀才伸手從兜裏掏出一串銅板，看著自己閨女臉上帶了幾分笑意，“喜歡什麽就看著買點，今天許你在外麵多玩會。”

    多玩會？春曉歪著腦袋看她爹，像她爹這麽摳門的性子，今兒個竟然舍得給她一串銅板，還說什麽喜歡什麽買什麽，信你就有鬼了！八成是不想接下來的話被她聽到！

    看在銅板的份上，春曉很快的原諒了她爹。

    出門的時候還問了句，“爹還有什麽想要買的？”

    老秀才撫著胡須頗為正經道，“買你自己的就行，省著點錢花。”

    這番作態，倒也不怕被身邊不差錢的小地主給笑話了。

    封賢不覺得有什麽好笑的，老秀才不覺得有什麽丟人的。

    春曉揣著一串銅板出了門，本想偷偷摸摸的聽聽牆角，但看在她爹難得大方的份上，想了想又走開，朝著村口去打醋。

    房間安安靜靜的，封賢借著靜默的功夫粗粗打量了秀才家。

    秀才家這些年過的不算富裕，說窮也不窮。好歹老秀才身上還有功名，每個月都能從縣衙領應得的米糧。

    日子過得還成，養的閨女也不錯。一看他家裏的擺設，就知道春曉是個愛幹淨的姑娘。

    陳舊的桌子，舊歸舊，勝在幹淨。

    牆上還掛著一副山水畫，至少有幾年的年頭，能保存的極其完好，想來每天都有打理。

    就連秀才身上洗的發白的衣裳，都飄著一股皂角的清香。

    簡單的桌椅擺設，一副山水畫，以及桌上清新飄香的花茶，還有眼前略微局促的秀才。

    秀才將閨女指派出去，這是有話要說。

    封賢坐在那也不急，等他慢慢說。

    “其實……蘇娘那孩子，我挺喜歡的。”

    老秀才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對陳年舊事的埋怨，不是年日漫長憋在肚子裏的火，而是一句掏心窩子的評價。

    挺喜歡。

    封賢聽得生出幾分興趣，“蘇娘小孩子那般捉弄伯父，伯父就不討厭她？”

    老秀才老伴死的早，平時他又是讀慣詩書的人，不好在背地裏念叨人的是非。當然，就是好些話，說給小輩們聽，還有隱約的難為情。

    畢竟是做長輩的人了，一把年紀的人了，哪還有那麽多的彎彎繞繞和陳年堆積看不出模樣的風花雪月。

    說出來是會讓人笑話的。

    可麵對封賢這麽個小輩，老秀才看著她靜靜期待的眼神，便知道她不會笑話，若是他說，她會認真聽。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直覺。

    “我怎麽會討厭她？”老秀才笑的有點憨厚，“我隻是不善於表達自己的喜好……”

    “哦。”封賢了然的點點頭，“所以這是個美好的誤會？”

    老秀才對她的說法很讚同，一時也沒了那些糾結，看著她清澈明淨的眼睛，那些話不自覺的就吐了出來。

    “年輕的時候，我喜歡的是蘇丫頭她娘，當時為了讓她娘多看我一眼，我沒少費功夫。”

    說起陳年往事，說起年少時的暗戀，老秀才臉上露出奇異的光彩。

    “她是我老師的女兒，老師一心要考科舉，運氣不好，隻得了舉人。老師帶著她前往帝京的那天，我特意送出了三裏地，那時候的我就喜歡她了。”

    “帝京的日子老師過得不太好，年歲越來越大想要再進一步的希望就越來越渺茫。”

    “老師帶著她返鄉，不料家鄉遭了災，等我得到消息去找他們時，老師已經去了，而她身邊多了個俊俏書生。”

    “她在流亡的途中救下了暈倒在半路的蘇明，遇見後不知什麽時候就喜歡了。她那麽好，溫柔嫻靜，蘇明也喜歡她，給她依靠，給她幫助，陪在她身邊整整三年。”

    “等我明白那種喜歡想要將她抓在手上時，她已經有了身孕。”

    “他們是異鄉人，若是沒有你爹娘的幫助，他們沒法在村裏安家。”

    “那會的蘇明身子骨不好，走兩步往往就會累得歇會。我覺得蘇明配不上她，常常言語譏諷，她看在我是老師弟子的份上，總是忍耐。”

    “蘇明呢，被我譏諷後也不羞不惱，照常是仰起頭衝人暖暖一笑，笑的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蘇明的脾氣很好，和她一樣好。”

    老秀才歎了一口氣，“我看著他們的孩子一天天長大，看著他們夫妻兩過著甜美的日子，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我為她感到高興，也為蘇明能夠珍惜她覺得放心。”

    “說起來，還是多虧了蘇丫頭，要不是她騙我在太陽下曬了兩個時辰，我興許還不會想明白。”

    老秀才釋然一笑，“她是很好，那好也隻有蘇明配得上，而我，我當然也要有我的生活。”

    “她開始了自己的生活，我也該放下那些過往開始我的生活。也是那一年，我娶了春曉她娘，可惜……”

    老秀才眼裏搖晃著破碎後的傷心，那般模樣，不像個讀了多年詩書的秀才，反而像是失了美夢的純真少年人。

    可惜，可惜啊。

    娶的人到底沒陪他一起變老。

    人生在世，握不住心愛人的手，又有何用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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