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後，魏子揚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他站在浴室裏，沒穿上衣，照著鏡子看著自己胸口還沒有愈合的槍傷。

    顧晗堯跟他說，這個傷疤恐怕要跟著他一輩子了，畢竟是羅列槍打出來的，不是隨便什麽辦法就能抹去的。

    魏子揚兩手扶著水池，低頭笑了一下，“留著也好，總歸是個念想。”

    這幾天他已經想過了，京都他是待不下去了，回軍隊更是不可能的事，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他總不能每天這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外麵好像有開門聲，魏子揚探頭一看，“顧大哥，你來了。”

    顧晗堯看了他一眼，今天他沒有給他帶飯。

    看他空手來的，魏子揚走出來瞅了瞅，“飯呢？”

    “沒買。”

    魏子揚：“……”

    “把衣服穿好，跟我走。”

    魏子揚一愣，“去哪？”

    顧晗堯沒回答他，這幾天他的臉色一天不比一天差，今天更是難看到連飯都忘了帶，魏子揚有點餓，咽了咽口水，磨磨蹭蹭的拿起床上的T恤套在了身上。

    顧晗堯轉身往外走，魏子揚急忙跟上，“你要帶我去哪啊，不是說不讓我到處走嗎？”

    走到門口，顧晗堯說：“去暗夜。”

    聞言，魏子揚腳步一頓，沒有再跟上。

    顧晗堯回頭看他。

    魏子揚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問：“去，去暗夜幹什麽？”

    他都做好了離開的準備，現在又說讓他去暗夜，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萬一見到顧晗玄，那他要怎麽解釋？

    “你不想去？”

    魏子揚搖頭，“不是，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小玄想見你，我沒辦法再瞞他。”

    想到顧晗玄這些天不吃不睡的樣子，顧晗堯心疼，長這麽大這還是他頭一次這麽心疼。

    魏子揚還是止步不前，“可你不是跟他說我死了嗎，我就這麽去，萬一嚇著他咋整？”

    “他膽子沒那麽小。”

    其實魏子揚不想去的理由是不想讓顧晗玄知道他沒了辰力，如果他知道他被羅列槍打傷，他真的不能保證他會做出什麽。

    顧晗堯看透人心的本事在魏子揚身上也慣用，看他為難，顧晗堯說：“你放心，你雖然沒了辰力，但還可以從頭再來，小玄可以感受到的是你的能力，而不是辰力的多少，所以隻要你不說他就不會發現。”

    魏子揚一怔，愕然的看著他。

    前一秒他好奇的是顧晗堯怎麽會知道他在想什麽，而後一秒，他卻開始腹誹。

    不愧是親哥，他到底是多疼顧晗玄啊，難怪他會故意用羅列槍打傷他卻偷偷換了子彈，他這根本是一舉多得嘛，既保住了他的命，又讓顧晗玄發現不了，果然是老謀深算。

    “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走？”顧晗堯問。

    魏子揚猶豫了一下，而後點了下頭，“但是我不能保證不被他發現。”

    “為什麽？”

    “……”十萬個為什麽上線？這哥倆怎麽都愛問為什麽呀！

    魏子揚為難，不知道該怎麽說。

    見他一直猶豫著不跟他走，顧晗堯默默的歎了口氣，“我要是在不把你帶去，我就要沒這個弟弟了。”

    “什，什麽意思？”

    “他要瘋了。”

    ——

    暗夜。

    淩亂的房間沒人敢進來收拾，顧晗玄已經幾天幾夜沒有吃過東西，不說話也不睡覺，隻是呆呆的站在畫板前看著那副他親手話的魏子揚。

    被顧晗堯撞壞的門被重新裝好，但是碎裂的窗戶卻還是那樣敞著。

    碎玻璃滿地都是，他卻不理。

    畫好的那幅畫從畫板上卸下來，換上了一張白紙。

    他拿著筆，想要塗抹，卻不知道該如何下筆。

    他已經記不清他的樣子了，甚至連想都想不起來，清雋的臉疲憊不堪，眼窩深陷，他閉上眼努力回想，結果卻是一無所獲。

    魏子揚推開門的那一瞬，看到的是他瘋狂的用手中的畫筆劃爛了畫板上的紙。

    轟的一聲，他踢到了畫板，狼狽的身影微微彎曲，低著頭，整個人陷入猙獰。

    這一幕看的魏子揚心驚肉跳，顧晗玄平時是個多麽溫柔的人啊，這是咋了？嚇死哥哥了。

    魏子揚嚇了一跳，但是這種場麵顧晗堯最近幾乎是每天都能看到。

    “小玄，你看我把誰帶來了。”

    顧晗玄丟下手裏的折斷的筆，冷冷的說：“出去。”

    魏子揚咽了咽口水，他現在知道顧晗堯為什麽一定要讓他來了。

    “呃……讓我也出去嗎？”

    顧晗玄身子一僵，似乎是不敢相信，他慢慢抬起頭，看向門前。

    魏子揚呲牙笑了笑，朝他揮了揮手，“嗨，想我沒？”

    金色的眸子仿佛被一層灰色蒙上，沒有以前那麽瑩亮，他一瞬不瞬的看著魏子揚，不說話也不動。

    魏子揚抓了抓腦袋，“你該不會是不認識我了吧？難道我又變帥了？”

    顧晗玄忽然走來，魏子揚嘴裏的話還沒完，手被人一扯，身後的門砰的一聲關上。

    “喂，顧……”

    唇被封，那些廢話全都沒入兩個人的嘴裏，顧晗玄瘋了一樣，力氣大的要命，把魏子揚丟在床上的動作更是粗魯無比。

    魏子揚身上的傷還沒好，這一顛，疼的厲害。

    他皺眉，卻推不開身上的人。

    顧晗玄紅著眼看著他，一邊親一邊去掀他的衣服，魏子揚一驚，連忙抓住他的手，頭一偏，開口說：“別別別，別脫衣服，你床上怎麽都是玻璃渣子？”

    顧晗玄不理他，單手握扣住他的兩隻手舉過頭頂壓住。

    魏子揚大喊，“你弄疼我了。”

    顧晗玄動作一頓，鬆了鬆手，仍舊對他上下其手。

    魏子揚胸前的傷口連他自己看著都觸目驚心，他現在這個樣子，要是被他看見那還得了？

    魏子揚嚷嚷道：“好哥哥，別脫衣服，脫褲子吧！”

    顧晗玄：“……”

    顧晗玄頓了幾秒，魏子揚朝他呲牙笑了笑，“來日方長，這玻璃渣子硌得我好疼。”

    顧晗玄突然低頭把臉埋在他的頸窩，魏子揚感覺到自己的脖子濕潤，想安撫他一下，可惜手還被他壓著。

    “對不起，我來晚了。”

    顧晗玄開口，聲音有些哽咽，“你去哪了？”

    “沒去哪，幫忙抓人來著，所以耽擱了。”

    “可是他們說你死了。”

    魏子揚沉默了一下，“騙你的你也信？是不是傻？”

    “嗯。”

    是挺傻的，因為有那麽一刻他真的感覺到他死了。

    魏子揚見他安靜下來了，動了動手腕，“先放開我唄。”

    “不。”

    魏子揚：“……”

    顧晗玄不但沒放，反而捏緊了他的手。

    魏子揚嗤笑，“我又不會跑，你大哥說了，讓我留在這陪你。”

    半晌，顧晗玄抬起頭，紅著眼看他，“不走了？”

    看他的樣子，哪裏還有翩翩公子的形象，難怪顧晗堯要把他帶來了，在這麽下去這好好的一個人怕是要廢了。

    可是不知道怎麽的，魏子揚心裏莫名的有點得意，沒想到他魏子揚居然有這能耐，居然連暗夜的二公子都征服了。

    他笑著說：“哦，不走，這裏這麽好，又不用訓練，還不愁吃喝，我幹嘛要走？隻不過……”

    魏子揚四處看了看，嫌棄道：“你這是被原子彈炸過了嗎，怎麽亂成這樣？”

    顧晗玄順著他的視線看了看，“一會叫人收拾。”

    魏子揚動了動身子，他身下的確有些東西硌著。

    “你都是怎麽睡覺的，不硌得慌嗎？”

    失而複得對於顧晗玄來說是一件天大的事，現在的他就像是一個受到重創的孩子，整個心都是破碎的，經不起一點變故。

    二十年來除了家人，這是他第一次相信外人，對他來說，魏子揚也許是他這輩子唯一一個能被他付出真心的人了。

    淩亂的發絲遮擋著他的眉眼，他突然起身，把魏子揚一起拽了起來，床單一掀床上的碎玻璃和被他打碎的東西全都掀到了地上。

    魏子揚嘴角一抽，“你就這麽收拾啊？哎喲，還真是二公子，十指不沾陽春水的。”

    魏子揚走過去收拾，顧晗玄拉著他讓他坐在床上，“你怎麽了？”

    他的氣息有些不對，剛才還以為是被他親的，現在過了這麽長時間，他不可能還緩不過來。

    魏子揚動了動眼珠子，“什麽怎麽了，我沒怎麽呀，我挺好的。”

    顧晗玄搖頭，“不對。”

    魏子揚被他盯的沒轍，扯謊說：“這幾天有點累著了，而且我到現在多沒吃飯，快餓死了。”

    樓下，辛晴正在問顧晗堯剛剛被他帶上去的男孩是誰，就見顧晗玄衣衫淩亂的拉著魏子揚從樓上下來了。

    都已經這麽多天了，顧晗玄把自己關在房裏不出門也不說話，看他終於肯下樓了，辛晴關心道：“小玄，你這是要去哪？”

    “吃飯。”

    聞言，顧晗堯看了魏子揚一眼，魏子揚朝他眨了眨眼睛，示意讓他放心。

    來的路上顧晗堯跟他說了顧晗玄不吃飯的事，沒想到他居然這麽管用，才這麽一會的功夫就把人給勸下來了。

    看著顧晗玄拉著他去了餐廳，辛晴偷偷扯了顧晗堯一下，小聲問：“小玄該不會是給我找了個男孩當孫媳婦吧？”

    “……”顧晗堯頓了頓，看著老人家苦澀的表情，最終還是點了下頭。

    辛晴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喃噥了一句“這孩子”也就算感慨完畢。

    顧晗玄找的人是男是女他們倒是無所謂，他們不是顧槐，那傳宗接代的思想早在二十年前就被顧熙斷的幹幹淨淨，況且，還有顧晗堯呢。

    顧晗玄這麽多天沒吃東西，吃飯的時候還是那般儒雅。

    辛晴和顧晗堯走進餐廳，辛晴仔細打量著這個未來的“孫媳婦”，魏子揚被她看的尷尬，眯著眼睛朝老人家笑了笑。

    “這是我祖母。”顧晗玄慢悠悠的吃飯，淡淡的介紹，他的樣子看上去像是不餓，隻是為了陪魏子揚一起拆勉強吃似的。

    魏子揚早就聽說如今的暗夜有三個金色瞳孔的人，現在一下子見到兩個，還真覺得有點神奇。

    他朝著辛晴點了點頭，笑眯眯的打招呼，“奶奶好。”

    辛晴這兩個孫子，一個比一個冷漠，從沒有誰這麽親昵的喊她一聲奶奶。

    魏子揚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大了去了，在黎家的時候就經常哄的黎家老爺子開懷，辛晴脾氣好，耐心更好，哄她更是不在話下。

    “奶奶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吃？您瞧瞧顧晗玄吃貓食的樣，這一桌子菜我們肯定吃不完。”

    辛晴已經吃過了，換做平時她肯定搖了搖頭就走了，看著魏子揚指著顧晗玄的碗，兩個人一比，他可不就是吃的貓食嗎！

    辛晴破天荒的坐在中間的位子，看著魏子揚說：“小玄從小飯量就少，你多吃點。”

    顧晗玄似乎還沒有完全從低落的情緒當中走出來，低頭吃飯也不說話，最多就是看著魏子揚。

    魏子揚狼吞虎咽的一點都不客氣，顧晗玄吃得少，但是魏子揚給他夾的菜就算他平時不喜歡吃的也都會吃掉。

    看他這樣，辛晴說不出是高興還是鬱悶，她看了顧晗堯一眼，顧晗堯淺淺的笑了一下。

    “小玄，我叫人上去把你房間收拾一下，你們慢慢吃。”

    辛晴和顧晗堯前腳走，魏子揚小聲問：“你奶奶跟你說話，你怎麽這麽沒禮貌啊。”

    顧晗玄夾了一塊雞腿給他，沒說話。

    魏子揚看著他，繼續嘮叨：“你怎麽了，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你知道我這個人最悶不得了，你不說話，不是要把我給憋死嗎。”

    “食不言。”

    魏子揚嗤了一聲，“寢不語你不還是照樣跟我聊天？”

    顧晗玄淡淡的抬起眸看他，“我不確定。”

    “什麽？”

    “我不確定你是不是真的回來了。”

    他太累了，累到連自己的親眼看到的都不相信。

    魏子揚跟他麵對麵的坐著，他咽下嘴裏的飯，朝他勾了勾手指，“你過來點。”

    顧晗玄聽話的欠了欠身子。

    魏子揚伸手在他脖子上一勾，貼上他的唇，吧唧一聲，“現在確定了沒？我人都在這了你還不放心，好了，好了，一會陪你睡覺，以後都陪你睡，你家這麽大，養我一個應該沒什麽問題，我決定賴上你不走了，以後你去哪我就去哪。”

    “當真？”

    魏子揚認真的點頭，“必須當真。”

    吃完飯，魏子揚好不容易才把顧晗玄哄睡。

    他太久沒睡了，整個人都有些呆滯，這段時間他應該過的很不好吧，整個人都變了，變的那麽不自信，變的患得患失，就連睡著了都緊緊的抓著他不放。

    魏子揚躺在他身側，看著他。

    能再次跟他在一起，魏子揚也很開心，雖然他們認識的時間算不上很久，但是離開他的這段日子他卻覺得比任何時候都難熬。

    雖然他嘴上喜歡對每個人撩閑，但是真正撩到他的人卻隻有顧晗玄一個，這個家夥有的時候像個孩子，有的時候又那麽性感，真的是害苦了他。

    他偷偷在他嘴上占了一下便宜，滿意的笑了笑，“睡吧小玄玄，睡醒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

    黎洪辰因為京城最近的動靜提前出關，出關之後就聽說了魏子揚的事，他大怒。

    黎瑃江自從知道魏子揚出事之後一直處在傷心中，整個家裏除了黎生和黎純，沒人願意體諒他的難過。

    黎生雖然一直跟魏子揚不合，但是他本性不壞，也從沒想過要了魏子揚的命，現在知道他死了，以後再也沒人跟他作對，沒人跟他拌嘴，黎生心裏突然覺得像是少了些什麽。

    “孽障，為了那麽一點點名利，居然連自家兄弟都下得去手，你還是人嗎？”

    黎洪辰知道人是死在黎鍾手裏，痛心疾首。

    他根本就不相信魏子揚殺人，但黎鍾殺了魏子揚卻是他完全做得出來的事。

    黎瑃山見自己兒子無故被罵，不滿道：“父親，魏子揚是咎由自取，他殘害普通人，就算你們幫他隱瞞了辰力又如何，他本性如此，誰能改的了？”

    人已經不在了，黎瑃山仍是滿口詆毀，黎洪辰受不了這個刺激，把黎瑃山一家趕了出去。

    沈惠子是個聰明人，她雖然不喜歡魏子揚，但是死者為大，她不會在這種時候還說些讓老爺子上火的話，更不會像黎瑃山一家一樣往槍口上撞。

    “父親，人死不能複生，您節哀，別傷了身子，我雖然平時不喜歡子揚，但他現在已經沒了，他的後事我還是會幫忙好好操辦的，您就別傷心了。”

    黎生不是很願意相信魏子揚就這麽死了，他跟顧晗玄那麽要好，顧晗玄怎麽會讓他死？

    黎生看向黎瑃江問：“爸，魏子揚真的死了嗎？”

    黎瑃江一臉喪子之痛的愁態，輕聲歎息，“我沒有見到屍體，但是秦宣見到了，她親眼看到黎鍾開槍打死了子揚，我想，她不會說謊。”

    秦宣？

    黎生已經幾天沒有見到秦宣了。

    他好奇，他想要知道真相，他說：“我去找秦宣，我要聽她親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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