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沈輕舞巧遇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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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遙夜亭皋閑信步。

    才過清明,漸覺傷春暮。

    數點雨聲風約住。

    朦朧淡月雲來處。

    桃花依稀香暗渡。

    誰在秋千,笑裏輕語訴。

    一寸相思千萬緒。

    世間誰人竟相顧?

    位於關洛間莽莽大山中的蝶怨穀內,熱氣撲麵,那些原本曲折隱秘的溪流、幽深的竹林、質樸無華的房舍此刻都陷入了一片大火,隻聽得呼號喧嘩、梁瓦倒塌聲不絕於耳。茫茫火海之中,細若遊絲的歌聲穿雲裂石,歌者語音輕婉,淒然欲絕,原來正是那江湖人人聞之色變的魔教——冥獄的聖女沈輕舞。

    其時天下武林,以十大門派為首的正道圍攻冥獄,冥獄創教二十年間,從未遇到過如此嚴峻的形勢,沈輕舞受教主重托,要將聖物鳳凰琴帶出總壇,不料卻在蝶怨穀遭遇截擊。她一人一劍,如何抵擋得住數十名正派高手的輪番進攻?如今此戰已接近尾聲,沈輕舞早已身受重傷,更兼眼瞧周遭情勢,單是少林方丈悟須大師、武當掌教天機道長、全真掌教趙真嵩任誰一人,自己便抵敵不住,何況群敵合圍?故早存了死誌,暗思:“我一生殺人不計其數,倘若人人要來報仇,我有多少性命來賠?便算是千仇萬冤,我終究也不過是一條性命而已。”因此隻任火焰將的全身裹住。紅焰火舌,飛舞身周,但她一生倨傲,從不向人示弱,仍站直了身子,竟是動也不動。

    火,是她自己放的。就算是死,她也絕不要死在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手上!

    恍惚之間,她的眼前又浮現出總壇大光明殿上,獄主將鳳凰琴交到她手中的那一幕:

    “輕舞,鳳凰琴是我聖教至寶,關係著一個武林中最大的秘密,可惜我參了二十年未曾參破。十大門派圍攻冥獄,說是為了除魔衛道,實則為的就是此琴,我現在把它交給你,你一定要將它帶出總壇,決不能讓它落在外人手上……”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後商周,七雄五霸鬧春秋,頃刻興亡過手。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荒丘,前人田地後人收,說什麽龍爭虎鬥!我冥獄的今日,未必就不是十大門派的明天,我已決意以身殉教。輕舞,你入我聖教十年,我一向待你如同親生女兒,今後我不能再照顧你了,你要好自為之。切不可興複仇之念……我知道你對那陳玄生始終未能忘情,你向他泄露鳳凰琴的機密,引得正道中人圍攻我教之事……我也不怪你。但你要記住,自古正邪不兩立,你雖為他付出一切,甚至不惜背叛冥獄,可他……卻終究琵琶別抱……”

    ……

    是啊,他既已無情,為何自己卻依然不能忘情?今日是自己殞命之時,卻也是陳玄生的大婚之日!

    ……

    “沈輕舞,交出鳳凰琴……饒你不死……”

    “沈輕舞,你的聖教已經覆亡,教主已經命喪千刃崖,不要再負隅頑抗了……”

    “阿彌陀佛,女施主已經無路可走,還是投降吧……”

    ……陣陣叫囂從四麵八方傳來。然而對於大火之中的沈輕舞來說,卻仿佛相隔幾個世紀一般遙遠,恍惚之間,隻見眼前好像有人走來,依稀可見一男一女並肩頭而行,一個是英俊瀟灑的美少年,一個是亭亭玉立的俏姑娘,待行到近處,模模糊糊的看到竟是自己刻骨相思的意中人陳玄生,另一個卻是他的妻子林楚君。她一生癡戀陳玄生,此情此景如何還忍耐得住?不由衝口而出,叫道:“陳玄生,你好狠心,這時還有臉來見我?”說著就要上前動手,渾沒留意到自己被悟須大師點中的穴道不知如何竟已莫名其妙地解開。隻見那兩人回頭便走,沈輕舞展開輕功窮追不舍,誰知卻怎麽也追趕不上,渾渾噩噩之間,猶似陳、林二人在前,悠悠蕩蕩,跟著他們到了一處所在。

    但見:雲煙繚繞,綠樹清溪,佳木蘢蔥,奇花爛漫,遠處幾座雕欄玉砌的房屋殿舍隱於層層煙霧之中,隱隱綽綽、朦朦朧朧。沈輕舞一路行去,再進數步,又見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瀉於石隙之下。兩邊翠巒疊嶂、奇峰羅列、怪石嶙峋、連綿起伏,迎麵的山懷中,隱隱露出一帶黃泥牆,牆上皆用稻莖掩護,更有幾百枝牡丹,紅的如噴火蒸霞,白的如玉骨冰心的夜光……皆隱於山坳樹杪之間。

    沈輕舞不禁暗想:“這個地方人跡不逢,飛鳥罕至,算得上人間仙境了!若是玄生能和我在這裏過完一生,該有多好。”想到陳玄生,頓時感覺心中那噬心一般的絞痛,正在沒做理會處,忽聽見山後有人唱道:

    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

    寄言眾兒女,何必覓閑愁。

    沈輕舞聽了是個女孩兒的聲氣。歌聲未息,早見那邊走出一個美人來,蹁躚嫋娜,與凡人大不相同。

    沈輕舞見是一個仙姑,便上前問道:“仙子可曾見到一男一女兩人從此經過?”那仙姑怔怔盯了她半晌,歎道:“癡兒……癡兒……事已至此,你竟未悟麽?”沈輕舞奇道:“什麽癡兒,要我悟什麽?簡直莫名其妙!你又是何人?”那仙姑歎道:“吾居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專司人間之風情月債,掌塵世之女怨男癡。你一生造孽萬端,今日喪命實屬死有餘辜,但你並非天生狠惡,隻因誤於情障,以致走入歧途,愈陷愈深,終於不可自拔,思之也是惻然生憫。”沈輕舞聞言大駭,喃喃道:“你是說我……我已經……已經……”恍恍惚惚又想起自己似乎已然跳進火海,卻不知如何到了這裏,正自驚疑不定,又聽那警幻仙姑幽幽一歎,道:“苦苦糾纏的一廂情願,終究隻會是作繭自縛……豈不聞:萬發緣生,皆係緣分!”

    沈輕舞聽了,正合著自己的心事,想到自己半生淒苦,卻始終隻能看著別人的幸福,到頭來反鬧的人人齒冷,個個痛恨,連唯一關愛自己的教主也終究因她而死,最後更葬身火海,不禁悲從中來,默然不語。那警幻仙姑見她泣然欲絕,乃歎道:“無我原非你,從他不解伊。肆行無礙憑來去。茫茫著甚悲愁喜,紛紛說甚親疏密。從前碌碌卻因何?到如今回頭試想真無趣!緣字一說,自來莫可強求。你天資聰穎,難道還看不明白麽?”說罷,曼聲唱道:

    漫灑英雄淚,相離處士家。

    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

    沒緣法轉眼分離乍。

    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那裏討煙蓑雨笠卷單行?

    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

    沈輕舞聽了此曲,細嚼漫嚐之下,心口一痛,竟不禁癡在那裏,眼淚如滾珠一般落了下來,驀地忽然又仰頭長笑,豔麗無雙的容顏美的不可方物,卻掩不去眉宇間那一抹化不開的哀傷與眼眸中閃爍不定的妖異,口中隻道:“緣?何謂緣?若緣終不可說,不可破,何苦當初又要我遇上他?”警幻仙姑搖頭道:“今日之因,他日之果,他日之果,複為後日之因。人以愛欲交錯,心中濁興,故不見道。緣在惜緣,緣去隨緣,陳玄生雖有負於你,但當初他也曾想過渡你成佛,卻也險些反被你累成了魔。你們之間緣法未到,本就不該有任何的交集,你又何苦執念於此呢?豈不不知天道昭昭,終不可違?”

    “執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輕舞淒然欲絕地大笑著,帶著無可言傳的瘋狂與猙獰,“你們都在指責我的執念?可你們又有誰站在我的立場上為我想一想?你可知道,為了他,我背棄聖教,又不容於武林正道!可是我……可是我也始終不怨。然而我的犧牲……換來的,卻是他和林楚君大婚的喜帖!”

    話至此處,她不知不覺地又激動了起來,嘶啞著聲音喊道:“情悠悠,恨悠悠,幾許相思又一秋,那江月色愁。紅顏求,淚沾眸,夢斷瀟湘已白頭,寂寞永不休。上天為何對我如此不公!”

    警幻仙姑歎道:“看來,你依然沒能勘破,罷了,再讓你下到那滾滾紅塵之中,花柳繁華之處,昌明隆盛之邦,情嗔戀怨之地去走一遭罷!遍曆那飲饌聲色之幻,或冀將來一悟,未可知也。”言罷用力一推,沈輕舞隻覺一股大力所至,身體竟不由自主地掉入了一個萬丈深淵,深淵內響如雷聲,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可是她卻能夠清晰的感覺到隱藏在黑暗深處淡淡的人影,仿佛幽靈般的從麵前飄過,接著又冒出許多夜叉海鬼似要將她拖將下去。嚇得她汗下如雨,一麵失聲喊叫:“玄生救我!”

    話音未落,隻見一道光芒就從黑暗的中心亮起,一股空前的力量爆發出來,這種突然的明暗刺激,沈輕舞甚至有那麽一瞬間根本看不清楚什麽東西,視覺的殘像上僅僅留著一些重複交疊的情景:精致的房間,純白的床帳,搖曳不定的燭光,程亮的銅鏡,單調而整潔的衣櫃,石雕花板的屏風仿佛漫不經心的擺在一旁,更近一些,仿佛還有一個模糊不定卻是纖巧婀娜的身影……究竟是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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