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彈指一瞬光陰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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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接上回,且說沈輕舞被警幻仙子推入深淵,當她清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

    眼前明眸皓齒的少女披著一襲輕紗般的白衣,猶似身在煙中霧裏,最多不過十三四歲,身量尚小,雖形容未足,但細挑的身材,麵容秀美絕俗,及腰的長發漫不經心地掠在一邊,十足是個絕色的美人胚子,隻是肌膚間少了一層血色,顯得蒼白異常,見她醒來,喜道:“師姐……你醒了!”

    沈輕舞抬起頭來,與她目光相對,隻覺這少女清麗秀雅,莫可逼視。依稀便是師妹葉伊人幼時的模樣,她微微一呆,心下隱隱覺得有什麽地方似乎十分的不妥,但一時卻也說不上來,隻是說不出的煩躁惶恐,回想起剛剛經曆的一切,竟然恍若隔世,又仿佛黃粱一夢,不禁喃喃問道:“我……怎麽會在這裏……我不是……小妹妹,是你救我出蝶怨穀的麽?你叫什麽名字?唉……你又何必救我……”

    她隻道是眼前的女孩把自己救出了火海,然心中卻殊無一絲喜意,聯想到自己背棄冥獄,累得教主慘死,數千獄眾淪為十大門派的刀下亡魂,教主鄭重所托的鳳凰琴,也被自己投入那一場大火燒得一幹二淨,而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正和別的女人完婚……回想前塵,盡是恨事,倒不如一死來得幹淨。卻不料那女孩聽她如此說,反而奇道:“什麽蝶怨穀……師姐你在胡說些什麽?你修練內功險些走火入魔,我可沒那個本事救得了你。若不是師父及時發現,助你導順真氣,隻怕後果不堪設想。”

    “你……你說什麽?”沈輕舞怔了怔,心中霎時閃過無數個念頭,“你叫我師姐……你真是師妹?”

    那女孩道:“我自然便是伊人了呀,師姐你不識得我了嗎?糟了,看來你的內傷還痊愈,腦子都糊塗了。師父,師父,你快來看看……師父……”她一邊喊著,一邊跑了出去。一番話說得沈輕舞如墜夢中,不經意間瞥了一眼桌上的銅鏡,誰知不看不打緊,一瞥之下胸口如遭重擊,竟然呆呆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見那鏡中之人削肩細腰,長挑身材,瓜子臉兒,明眸皓齒,斜眉入鬢,素手香凝,青絲如雲,哪裏還是一個青年婦人?正是自己少女時的模樣。

    正驚疑間,隻見身後腳步橐橐,一個中年女子,穿著銀紅色的衣衫,青緞子坎肩,白綾細褶的裙子,衣袂飄飄地踱了過來,沈輕舞見來人正是自己那早已謝世了十多年的師父,也就是映月宮的宮主侍劍,這一下更是駭得不輕,心裏下意識的第一反應便是:“糟了,我投身冥獄,師父是來清理門戶的麽?”但旋即又想道:“師父在祖師婆婆去世後,便立誓終身不離開映月宮,且她老人家早已過世十幾年了,這是明明白白再清楚不過的事,如何竟能死而複生?此人必定隻是湊巧相貌相似罷了,但師妹又何以口口聲聲喚她師父?”

    隻見那中年女子走到麵前,右手伸出食、中、無名三指,輕輕搭在她腕脈的“列缺穴”上,沈輕舞不由得又是一怔——她的脈搏異於常人,不行於寸口,而行於列缺,醫家稱之為“反關脈”的便是。隻這件事知道的人寥寥無幾,除了師父,世上當無第二個人知道,想不到這女人竟然一出手就隨隨便便地號準了她的脈象,難道眼前這人果然是師父?

    她不由得又認真細看了那女子一眼,隻見她搭得片刻,低頭凝思了一會兒,道:“你現在試著運行真氣,看看可有阻滯。”沈輕舞依言,暗運內勁,隻覺幾道熱氣分從不同經絡的各穴道中透出。在自己體內亂衝亂撞,絞得肝、膽、腎、心、脾、胃、五髒六腑痛苦不堪,四肢百骸盡皆酸軟,腦中昏昏沉沉,猶如天旋地轉一般,不由得暗暗心驚:“壞了,蝶怨穀一戰,我不過是被悟須大師點了穴道,最多真氣運行不暢,怎會如此?”

    卻聽那侍劍宮主道:“你的脈象散亂,內傷仍重,看來還得好些時候才能複原。我現在用銀針封你穴位,防止你體內殘餘真氣亂竄,加重傷勢。”說罷取出十二支細小銀針,在沈輕舞丹田下‘中極穴’、頸下‘天突穴’、肩頭‘肩井穴’等十二處穴道上插下……直至一個時辰之後,方才收針起身,提筆在桌上寫了個方子,交給身後的葉伊人,道:“把它交給宮女長百合,讓她下山尋個鎮甸抓幾味藥,你師姐此次的傷勢雖重,所幸她的功力尚淺,倒不至於損傷經脈,留下什麽大的病根,調理幾天,當無大礙。”

    葉伊人接過方子看了看,卻問道:“師父,這藥方裏有幾味藥性子太烈……您不是常說,這些虎狼之藥不可多用嗎?師姐此次走火入魔,已帶了內傷,如何還禁得?”侍劍宮主道:“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師姐是練功急進導致內息散亂,真氣在周身十二經脈遊走不定,此前為師雖以內力助其導順真氣,但經脈穴位之中卻仍有殘餘,這幾味藥藥性雖猛,但卻邪扶正,補虛泄實,乃是‘以毒攻毒’的反治法。況且為師已用銀針封了她身上尚有殘留真氣的幾處穴位,真氣不至再亂竄,如此輔以湯藥,便能好了。”

    沈輕舞怔怔聽著她們對話,但覺眼前一團團白霧晃來晃去,腦中茫茫然一片,似乎有什麽重要線索就在眼前,但又偏偏除了這麽一絲朦朦朧朧的感覺外,再也沒有任何其他的靈覺,仿佛思想已經完全的麻痹了,陷入某種恍惚的狀態,她呆了半晌,驀地腦中一絲靈光閃過:“這……練功……走火入魔……難道……難道是……二十年前?”

    她猛然記起了當年的情景:當時自己纏著師父教授《明月心經》,師父卻執意不肯,隻說過個幾年,待內功修煉大成後再說。自己因為年輕氣盛,總想著盡快提升內功好求得師父傳授心經,一時心急,修煉時便出了岔子,險些導致半身不遂。當時師父為了救自己損耗了不少真氣,又要研習祖師婆婆留下的《明月心經》,因此不得不閉關數月。自己也因此有了偷偷溜下山的機會,更由此偶遇陳玄生,開始了一生的悲劇。

    如此看來,難道竟是時光倒流,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可這……怎麽可能?

    沈輕舞徹底地呆住了,她隱隱地猜到自己有些不一樣的際遇,那個“警幻仙姑”或許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遇到的,夢中遇仙這種事實屬罕見之至,從來隻在那些異談雜誌中見過,若非自己親身經曆,隻怕也不會相信,但她以為被那狠命地一推自己就真的下了地獄——畢竟她投身冥獄後殺人如麻,劍下的冤魂命案足夠她淪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甚至在她剛有了些許意識的時候,因為視線實在是太模糊了,她都以為自己身處幽冥之中,直到周遭的一切重新變得清晰,她才又一次感到自己竟然尚在人間。

    如今雖然她並不明白自己怎麽會回到二十年前,但眼前真實而熟悉的環境,逝而複生的師父,返老還童的自己,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訴她這一切並不是夢。這讓她多少有些驚喜,甚至可以說是欣喜若狂。

    正沒做理會處,隻見侍劍宮主又轉過頭來,對她說道:“輕舞,為師曾告誡過你,內功的修習欲速則不達,這是萬古不變的至理,你怎麽就是不聽呢?練功勤儉些是好事,然凡事盛極而衰,陽極生陰,修煉內功隻能循序漸進,哪有像你這樣一蹴而就的?”

    沈輕舞這才稍稍回過神,忙點頭應道:“是,弟子知錯了。”心中卻想道:“果然,連師父訓誡的話都和當年一模一樣,看來我真的回到二十年前了。那個‘警幻仙姑’說的‘下到那滾滾紅塵之中,情嗔戀怨之地去走一遭’,原來就是這個意思。”這種完全不可思議的事情,此刻卻真實的發生在自己身上,饒是沈輕舞久曆江湖,見多識廣,此刻也是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了!心裏一時百味雜陳,也不知是喜是悲。

    侍劍宮主見她容色憔悴,大非往時神采飛揚的情狀,不禁心生憐惜,柔聲道:“你此番內傷不輕,要多注意修養。其實……唉,為師要你用功練氣練劍,實是因《明月心經》乃是祖師婆婆所創最高深的武學,博大精深,原本我還指望你能夯實本門其他武功,打好基礎,不料……不料……唉……欲練此功,沒有紮實的本門內功基礎,極容易誤入歧途,反有不測之禍。你怎麽就是不明白呢?”

    她一麵說著,一麵留神觀察,見沈輕舞神色淡淡的,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心中不禁暗歎道:“你是本門大弟子,本應為其他弟子表率,我和你祖師婆婆也對你期望甚殷,原盼你他日能繼承衣缽,隻是見你年紀漸長,性子卻越發輕浮跳脫,凡事激進,隻怕終究難耐宮中寂寞。”當下也不說破,隻安慰她道:“……罷了,時候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這些天不可再用內力,過陣子痊愈了再說。”說罷便默默地轉身離去。誰知堪堪將至石室門口時,竟被一個急匆匆走來,麵容奇醜的老婦人幾乎撞了個滿懷,沈輕舞忙回頭看時——要知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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