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愛恨情仇向來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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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接上回,卻說沈輕舞被無名拿住了穴道,全身動彈不得。這“神封穴”位於胸口,她前世獨闖江湖,卻從來守身如玉,何曾被人如此欺辱過,不由得又是害羞又是憤怒,道:“你……你個淫賊,好不要臉,快放開我!”

    無名腦子本就有些不清楚,見沈輕舞一個年不及笄的少女也敢跟自己混鬧,還以為她身負絕世武功,唯恐給她跑了,卻也決計料想不到,竟能如此輕而易舉的手到擒來。

    他適才情急之下動手抓人,著手處隻覺一片軟綿,心下已知不妥,此刻被沈輕舞罵了一句“淫賊”,饒是他一代武學宗師,幾十歲的人了,也不禁老臉一紅,立即伸指又點她雙腿“委中”、雙臂“臂臑”、腰部“京門”數處大穴,這才鬆手放開了她,喝道:“你別亂嚷嚷,找到了《五毒奇經》,我自然放你。”

    沈輕舞道:“那破書被臭要飯的搶去啦。你一個大男人,不敢去尋丐幫的晦氣,就知道欺負弱女子麽?”她素知無名自視極高,從來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裏,心想用言語激他,然後好尋機脫身。

    哪知無名這一下卻不上當,隻道:“東西是你從我這借去的,自然還該著落在你身上,你這女娃子不老實,我可不放心,咱們還是一同去看看的好。”說罷,生怕全真派諸人又來糾纏,拉住沈輕舞就向後一步跨了出去。這一步邁得好大,待得第二步跨出,人已在丈許之外,連跨得十來步,身子早在樹林後沒了。

    沈輕舞此時內功已失,全無反抗之力,隻得被他拉著一路奔行,但見兩側樹木不住倒退,她無法施展輕功,初時還能跟得上,不多時體力消耗殆盡,便再也走不動了,偏偏雙手都給拿住,隻得咬牙跟著他不停地跑,三個時辰之中,盡在荒山野嶺之間穿行。那無名越走越快,拖得沈輕舞是苦不堪言,但她向來倨傲,仍是咬緊了牙一聲不吭。

    兩人跑了半日,沈輕舞見太陽西斜,始終從左邊射來,知道無名是帶著自己北行,暗暗叫苦,心道:“不知這瘋子要將我帶到哪裏去。也不知伊人把消息稟告了師父沒有。唉,師父又不知道我已落在他的手上,未必便能及時相救。即便師父得了消息,立時來追,照他的腳程來看,隻怕也救我不得了。”

    奔出十餘裏後,忽聽得頭頂一聲炸雷。無名抬頭一看,隻見黑沉沉烏雲崢嶸而起,一陣風掃過,吹得人渾身起栗,不由得微微蹙眉。遙遙望見前方似有一間瓦舍,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走近了瞧時,原是一座破敗了的古刹,雖是十分壯觀宏偉,卻是闃無人聲,隻有簷下吊著四盞碩大的氣死風燈,在風中淒涼地晃著。

    兩人進得廟中,無名提著沈輕舞的身子架在一根立柱上,將腰帶纏住了柱身,也不跟她說話,揮手解開了她左手小臂的穴道,從行囊裏取出幾塊幹糧麵餅遞給她。

    沈輕舞撇過頭,恨恨道:“我不吃。”無名道:“丫頭,你別打主意想跑,我自不會虧待你。你不會武功,跟著我漫山遍野地轉了這大半天,豈有不餓的道理?東西我放在這,吃不吃在你。”說罷硬是把麵餅塞在了沈輕舞手中,他拉著沈輕舞跑了大半天,見她身上全無內力,還道她不會武功。

    沈輕舞推卻不得,心下恚怒,拿起那麵餅就朝無名迎麵丟去,無名冷笑一聲閃身避開,麵餅丟在了地上。

    沈輕舞昂然說道:“本姑娘今日落在你手中,要殺就殺,何必惺惺作態。”話音才落,隻見外頭一個明閃,天好似要裂成兩半似的脆響一聲,又恢複了黑暗,隻有滂沱大雨直瀉而下。

    無名道:“好端端地我殺你作甚?實話給你說了吧,不是我小氣不肯送你那書,實在是那部《五毒奇經》太過重要,與我關係非常,丟不得。”

    沈輕舞知道無名武功太高,且來去如風,要逃是萬萬逃不走的,隻能以言語徐徐解之,令他放了自己,於是便問道:“那書裏記載的不過是諸般毒藥和解藥的配方療法而已,有那麽要緊麽?”

    無名搖了搖頭,歎道:“你不知道,我一直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得著落在這本書上。”沈輕舞問道:“什麽事情想不明白,和《五毒奇經》又有什麽關係?”無名道:“我怎麽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是誰。這本書是我一直帶著身邊的,定是和我這個人有極為重要的關係,所以丟不得。”

    沈輕舞點頭道:“原來如此,難怪,我還想你武功這麽好,天底下怕是找不出第二個人啦,還要學這些旁門左道的功夫有什麽用?”她隨口捧上一句,不想“天底下怕是找不出第二個人”這話,正好說到無名的心坎兒裏去了。隻聽他哈哈大笑,聲震林梢,一邊拍手,一邊亂蹦亂跳的,顯是歡喜至極,樂得合不攏嘴,直道:“不錯不錯,你這女娃子倒識貨,知道我武功天下第一。”

    沈輕舞心想:“呸,我隨口說一句罷了,還當真了,好不要臉。就你這瘋瘋癲癲的模樣,就算武功練到天下第一也沒什麽趣兒。”嘴上卻說:“是啊,天下武林,誰不知道‘少林武當爭短長,星月無名正當行’這句話?依我看呐,什麽悟須大師、天機道長、星月仙子,都比不得老爺子一根小指頭,這天下的百姓自然都以皇帝老兒為尊,但咱們練武之人呢,就該以你昆侖山白雲山莊莊主為尊啦,就是不知道……”她原還想說:“就是不知道你這武功天下第一的大英雄,大宗師,卻非要跟我一個小女子為難,將來傳揚出去,麵子上好不好看?”然沒想到自己剛一提“昆侖山白雲山莊”幾個字,那無名卻忽然呆住了,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口中一會兒喃喃自語,一會兒又說些嘰哩咕嚕的怪話,神情猙獰詭異。嚇得她後半句話也縮了回去。

    隻見那無名亂七八糟地瘋了半晌,忽然回過頭,惡狠狠地掐著她的脖子,厲聲問道:“你快說!昆侖山……白雲山莊……白雲山莊……白雲山莊莊主是誰?為什麽這名字聽著這麽耳熟?為什麽天下習武之人要以他為尊?!”

    沈輕舞哪裏知道無名的怪異瘋病,實是因當年一樁情事所致,如今他早已將前塵往事盡數忘卻,這些年一直苦苦回憶思索,卻總也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何人,從何而來,又要到何處而去。這時聽她提起“白雲山莊”幾個字,仿佛一道靈光在腦海中一閃而逝,似有所悟,但較真起來又覺得迷迷茫茫,自己細思一番,隱隱覺得這名字好熟,定是自己最親近之人,可是自己是誰呢?

    他幾年來苦思“我是誰”而不得,忽又想到沈輕舞定是知道些什麽,隻盼這個十幾歲的女孩能解了自己幾年的疑惑,所以才出手相逼。不料激動之餘下手不知輕重,幾乎把沈輕舞掐得透不過氣來,哪裏還說得出話?她有心想把他的手拉開,卻苦於內力已失,穴道受製,隻得用唯一能動的左手死命去拽他手臂,不料無名兩手宛如鐵箍一般,如何拉的動?心中暗想:“想不到我沈輕舞重活一世,才不到一天,就要死在這破廟之中,難道這是天意?”念及至此,更加灰心喪氣,不覺滴下淚來。

    那無名先是見她不斷掙紮,似是有話要說,卻不知其實是自己掐的太緊,隻道沈輕舞嘴硬不肯開口,於是又加了幾分力道,接著又見她忽地麵如死灰,一滴清淚,自眼角緩緩溢出。那淒然欲絕的神情,像極了一人,不由得吃了一驚,自己反思了一回,又仿佛如在夢中,竟是不自覺地鬆開了手,喃喃道:“絮兒,絮兒……你,你為什麽哭?是他待你不好麽?我……我去殺了他給你出氣!”

    絮兒——便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位女子的小名。也是他唯一愛過的女子。他雖已不記得許多事了,甚至不記得絮兒是誰,但那個昆侖山漫漫白雪之下,打著傘等著他回來的紅衣身影,卻是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於是下意識地就喊出了那個名字。

    誰知話一出口,陡然間一些記憶的片段便紛至遝來,一幕幕在心頭閃過:他恍惚又到了燕子磯的白雲灘前,其時山光水色,綠蔭橋影,兩岸青山環繞,白石崚嶒,或如鬼怪,或如猛獸,縱橫拱立,上麵苔蘚成斑,藤蘿掩映。一個白衣少年在圓月之下擁著一個紅衣麗人焚香煮酒,彈琴吟詩,當時她唱的是:

    冰輪輝冷霜凝時,

    閨寞衾寒誰人知。

    傷累累,枕上濕,

    枉自凝眉形影隻。

    空對明月說心事,

    明月怎懂我心癡。

    來遲遲,月滿時,

    我的癡心已化石。

    杏落梨開白雪飛,

    翩翩潔羽淚空垂。

    衣漸瘦,枉凝眉,

    剪剪輕風似君歸。

    ……

    電光再閃,他陡然又看到多年以前,也是這樣一個下雨天,天黑如墨,雷鳴電閃,那個白衣如雪的少年揚鞭立馬,似要遠行,還是那紅衣女子送他到郊外,遞過體己,含淚道:“咱們雖未拜堂,其實在我心裏,早已把自己當成是你的人了,你若回來,也不負了我們往日的情分,你若不回來,我等你一輩子罷。”

    電光三閃,他又仿佛看到了嵩山腳下,張燈結彩,紅燭高照,裝點得花團錦簇一般。那女子身著鳳冠霞帔,對那白衣少年說:“我就需要你說一句話而已,其實我要的很簡單:一世一雙人,我等了那麽多年,隻為等你一句話,但你不肯講,你太肯定了,你以為我一定會嫁給你,可是我已經厭倦了,因為等的太久,我厭倦了等待一個沒有結局的結局,所以我嫁給了他,至少他不會讓我再等。”

    ……

    這一幕幕如此的熟悉,卻也如此的陌生,他們是誰?他又是誰?為何他能夠那麽還清楚地體驗到那一抹痛徹心扉的絕望?無名用力地伸拳敲打自己腦袋,顯是在竭力思索,但茫無頭緒,十分苦惱。而那紅衣女子聲音卻依然輕易地穿越了所有的偽裝,深深地刺在了他的心上,甚至是在事隔多年後的今天,依然無時不口刻地提醒著他隱藏在內心深處從來也不敢去碰的傷口。

    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顰眉蹙宇的少女,漸漸地竟又將她和那紅衣女子的形象重合在了一起,霎時間心中喜不自勝,卻又悲不自勝,一手拉著沈輕舞,一邊喊道:“絮兒,絮兒……你,你跟我走好不好?我們什麽也不要了,什麽也不管了,我隻要你……你跟我走,好不好?”欲知沈輕舞如何應對,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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