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江湖宵小何以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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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接上回,卻說陳玄生見沈輕舞傷勢沉苛難愈,心中不免焦急,驀地想起一人,不由得喜上眉梢,道:“沈姑娘,有救了!”

    沈輕舞見他說得重大,便問道:“怎麽了?”

    陳玄生道:“咱們可以去求林神醫。”

    沈輕舞道:“你是說‘神醫’林昭?”

    陳玄生道:“不錯。江湖中有兩大名醫,一個是‘鬼醫’公孫錦,還有一個就是神醫林昭。”

    這二人沈輕舞當然都聽說過,“鬼醫”公孫錦就是冥獄中人,他醫術之高,幾可起死回生,但要他醫治卻要付出極高的代價,尤其是武林中人來求醫,他往往先要對方作下十惡不赦的事,治好之後,要挾對方為他繼續做那傷天害理的事,否則便把醜事公諸於世,令其身敗名裂。有一回他說要研究人體心肝五髒,於是遣獄眾把武林中俠烈之士抓來,活生生地解剖分割,據說五髒都挖出來後,人還沒死絕,手指還會動。

    而那“神醫”林昭卻恰好相反,他不但醫術高明,更有一顆悲天憫人,懸壺濟世之心,有些窮人求他治病,非但不收診金,還附送許多藥材。當年丐幫傳功長老前往嶺南去誅殺一個為禍江湖的惡賊,不慎為仇家所傷,歸途中又染上了當時聞風色變的惡疾:鬼窪(即肺結核),病榻纏綿了足足三年,從咳嗽到咳血,險些一命歸西,最後還是林昭以一線針為他治病,前後不過短短數日,不但鬼窪之症不藥而愈,便連傷勢也全好了。

    卻聽陳玄生又道:“那‘鬼醫’是冥獄中人,咱們俠義道中人自然不能去求他,‘神醫’林昭雖然平素行醫天下行蹤不定,但這幾天肯定就在盱眙附近,咱們這就去找他。”

    他滿以為沈輕舞得知自己尚有生機,必定歡喜,誰知那沈輕舞非但麵無喜色,反而登時沉下臉來,沉聲道:“我不去。”

    陳玄生奇道:“為何?”

    沈輕舞沉吟了一會,道,“你想請林昭為我療傷,可是你又知不知道,林昭的‘一線針’其實是一門極高深的武學,非但可以救人,更可以殺人,而且施展起來極耗內力。當年林昭為丐幫傳功長老療傷,自己幾乎耗盡了畢生功力,恐怕直到現在他都沒有複原呢。人家還是堂堂的丐幫長老,而我……不過是江湖上的一個無名小輩罷了,林昭他又怎麽肯損耗功力為我治傷?”

    陳玄生道:“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林神醫他慈悲為懷,一定會救你的。”

    沈輕舞冷笑道:“一線針極耗內力,江湖上這麽多人,如果什麽人受傷了都去找他治,林昭就算再怎麽慈悲,隻怕也忙不過來吧?若我果然也是什麽名門子弟,或和他說說,還有一線希望,其實我又不過是個最平常的,比我出身好得多而且多,又何必去自取其辱呢……”

    陳玄生聽了這些話,越想越覺得有理,心內愈發急了,暗想:“沈姑娘遭此大難,全係因我之故。義不容辭,非將她治好不可。”因又道:“雖然如此說,我苦苦求他,想來他決不至於見危不救。”

    他眼見已有一線生機,哪裏肯輕易放棄?見沈輕舞又低頭不語,還道她重傷之下,難免心生悲觀,暗思:“傷已成勢,若是任由鬱結之氣,困頓於心,日無所養,反有所害,再添出什麽病來,就更糟了。總得想個什麽法子開解她才好。”於是又勸道:“沈姑娘,我也知此事不易,但普天之下,除了林神醫,又有誰能治的好你的傷勢?無論如何,畢竟一線生機,咱們何不試試呢?”

    孰不知沈輕舞不願去找林昭,實實在在是因為她前生最大的情敵——林楚君就是林昭的女兒,她唯恐求醫時又讓陳玄生碰上林楚君,結下什麽不解之緣,或做出什麽不才之事。雖然如今已是二十年前,情形已然大不相同,但下意識的仍隻想離林昭越遠越好。隻是此間幹係太過複雜,又不足為人道,是以盡拿些理由搪塞。見陳玄生一再堅持,心中疑惑更深,甩手嗔道:“陳玄生!你定要去找那林昭就隻管自己去,犯不著口口聲聲說為了我,我原知你心裏想什麽,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心中氣苦,不覺滴下淚來。

    陳玄生被她說得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句“我能有什麽心思,這全是為了姑娘你好。”就要脫口而出,但見沈輕舞臉色大變,一句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反安慰道:“……好罷,姑娘既不喜歡,我們不去便是了。”誰知沈輕舞仍不依不饒道:“你嘴上說不去,其實心裏是想去的,當我不知道麽?你去罷,我又沒留著你。”

    陳玄生心想:“怎麽她好端端地發這麽大脾氣,老是跟我鬧別扭?是了,沈姑娘受傷不輕,斷骨又痛,脾氣自然大了,原也怪她不得。”笑道:“我此刻是半步也走不動了,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何況……嗬嗬……嗬嗬……”沈輕舞怒道:“你笑什麽,笑我不知死活麽?我死我的,又與你什麽相幹了。便是天塌了下來,難道我沈輕舞還怕了不成?”

    陳玄生忙笑道:“在下可絕無此意。我隻是想說,就算能走,我也不會走,除非姑娘你跟我一起走。”他本來對沈輕舞說話甚是恭謹有禮,但她亂發脾氣,不講道理,他也就放肆起來,這幾句話說得頗有輕薄之意。

    豈知沈輕舞這一下卻不生氣,突然一言不發,不知在想什麽心事。半晌,忽然幽幽一歎,掙紮著坐了起來,道:“我靜坐片刻,你莫來吵我。”

    陳玄生道:“是。”隻見她盤膝坐在床上,閉上雙目,五指撐開,雙手拇指、中指兩根手指扣在一起,捏了個法訣,定在那裏便一動也不動了,心道:“她這是運功療傷麽?也不知這沈姑娘靜坐的方法與眾不同,並非五心向天。看她的劍法、身法、坐姿都帶著幾分詭異邪氣。唉,爹爹在世時一直教誨我須‘持身以正,不得結交奸邪’,我這般與她同行同宿,實是不該。不過沈姑娘如此待我,我……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其時房中燭火未熄,陳玄生見沈輕舞仿佛睡著了一般,也不敢去打擾,自顧坐在桌邊,想起這些天的遭遇之奇,實是生平未遇。一時又想到沈輕舞眼波盈盈,嬌腔婉轉,紅顏如醉,語笑如癡的樣子,更是不勝其情。

    正沒理會處,忽見自己鼻端好像有一絲絲若隱若現的氣體蜿蜒浮動,心裏不覺奇怪:“這是什麽?”正自納罕,胸口已是作悶,腦袋也在暈眩。暗叫不好,連忙屏神凝息。不過片刻,煩悶漸消。他仔細察視,這才看得清楚,原來是窗戶紙上不知何時竟破了一個小洞,一根管子從中伸出,正徐徐地向房中吹出若有若無的嫋嫋輕煙。而扇形的窗戶是早已關上的,因此看不到外邊的情景。

    陳玄生雖然少涉江湖,缺乏經驗,也知是碰上了使用迷香的強盜了。看沈輕舞時,隻見她仍然好似老僧入定,動也不動。他第一個念頭是把沈輕舞搖醒,但沈輕舞曾說過不得打擾,他又害怕幹擾了沈輕舞的運功療傷,對她身體可能有損。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想起父親曾說:“靠迷香行事,在江湖上是被列為下三濫的手段。”心知來人鐵定不是什麽正人君子。

    果不多久,隻聽得窗戶軋軋聲響,開了一道較大的縫隙,有顆小石從縫隙裏擲進來,“啪”地一聲輕響,掉在了地上。

    陳玄生心道:“這想必就是投石問路的手段了。賊人不知屋內的人著了道兒沒有。往往先拋一顆石進來試探。”隻是沈輕舞仍然好像毫無知覺,連眼睛也沒張開。

    不一會,又聽得外麵有人說道:“可以進去了吧?”

    一人道:“再試一試!”又是一顆小石子飛了進來,“卜”的一聲,正打著沈輕舞的額頭。可沈輕舞連眼睛也沒睜開,看來已是熟睡如泥的模樣。

    陳玄生不禁暗暗吃驚:“不好,莫非沈姑娘已著了迷香了?否則依她的脾氣,豈能忍受別人欺侮?”當下擎刀在手,正要一躍而出擊退賊人,卻聽之前說話那人道:“咱們八卦門雖說隻是江湖上的小門小派,但簡掌門在世時也一直教導我們俠義為懷,現在用這等下三濫的手段對付一個女孩子,將來若是傳揚出去,可怎生是好?”

    陳玄生這才知道原來是八卦門簡一笑的手下前來尋仇,不由暗思:“唉……沈姑娘下手太狠,這件事錯在己方。聽他們所言所語,似有退意,隻要這些人不進來傷人,我倒不可主動尋釁,還是靜觀其變的好。”當即凝住身形,全神戒備。

    隻聽最初說話那人又道:“什麽怎生是好,你怎能如此婦人之仁?這小妖女殺害我們掌門人之時,可有半分容情?”

    先前那人歎了口氣,道:“依我看還是等師叔來了再動手的好。”

    最初說話那人道:“你聽見沒有,石子已經打著她了,她叫也叫不出來,必定已受重傷,此時正昏迷不醒,難道你還沒有膽量進?這丫頭手段毒辣,肯平白吃這個虧?”

    先前那人又道:“恐防有詐。我總覺得有點不妥,你想想憶府之上,她是何等厲害,便連複陽真人都留不下她,怎能這樣容易就著了咱們的道兒。”

    最初說話那人道:“哼,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你莫隻聽其他師兄弟們說她在憶府之上好像恍若無事,其實我雖未親見,但這幾日也早已打探出來了,她是外強中幹,受了不輕的內傷,不過硬撐著罷了。再說咱們為了給掌門人報仇,這些天花了多少心思,好容易得知她的所在,難道事到臨頭,你還要打退堂鼓不成?”

    他此話說完,外頭便沒了動靜,許久,才聽先前那人又道:“多加幾分小心,總是好的。等師叔來了,豈不是更保險?”

    最初說話那人道:“那卻不能這樣說,師叔是說天亮之前,必定趕到。這一段時間也是可長可短的呀。你沒聽過夜長夢多這句老話?掌門人的大仇,難道你不想報了嗎?”這一句話已有些聲色俱厲了。他的夥伴見他提到“掌門人大仇”,也就不好再說,道:“好,那就劈開窗吧!”

    話音剛落,隻聽“砰砰喀喇”數聲響過,窗戶內木撐齊斷,一扇窗戶向內飛出,接著便有一高一矮兩人跳入房內。陳玄生剛剛聽得他們對話,知道對方還有一個後援“師叔”,何況自己武藝平平,以一敵二,也未必有十足把握打退這兩個人,就在窗門將被劈開之際,躲入了床底下,打算見機行事。

    隻見那兩人四下看了看,見房中並無他人,身材矮胖的那個便道:“奇怪,我明明打聽清楚了,這小妖女是和她那相好的住一起,怎麽不見那陳玄生?”

    高瘦那個道:“許是臨時走開了吧。哼,那陳玄生枉為‘兩江大俠’之子,竟然自甘墮落,與魔教妖女為伍。”

    矮胖那個道:“你看這小妖女可是在運功療傷?怎麽姿勢這麽奇怪?”

    高瘦那個道:“邪魔妖人,練的當然都是些旁門左道的內功,她已經著了我們的道兒,不用怕她。不過嘛……嘖嘖,怪道那陳玄生如此為她著迷,這女娃兒可真漂亮,真是有如海棠春睡,我見猶憐!”

    矮胖那個“噗嗤”一笑,道:“想不到你居然還會掉書包。”

    高瘦那個道:“你以為我和你一樣是個大字不識一籮筐的粗人麽,我可是懂得惜玉憐香的。”

    矮胖那個忙道:“喂,咱們是來報仇的,你可不能胡來呀!”

    高瘦那個道:“先快活快活再宰了她,沒關係吧。隻要你不說,誰又能知道。”說罷便徑自向床邊走來。欲知沈輕舞命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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