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鬥百草頑童做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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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接上回,且說陳玄生甩開公孫府監視的家丁,悄悄地摸進祠堂,與葉伊人一番交談之下,才知原來當日葉伊人聽了沈輕舞的話,將碎雲淵小樹林之事回稟師父,侍劍宮主甚是著急,當下便和她一同前去救人。

    不料走到半路,遇上了王常月前來報信,一問之下,才知道其時沈輕舞已經被無名帶走。侍劍宮主雖然少涉江湖,未見過無名其人,但對於他的大名卻也有所耳聞,知道他素來任性妄為,往往一言不合就要動手殺人,且武功奇高,不由得暗暗為沈輕舞擔心。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又該上何處去救人?

    師徒二人合計了半天,最終決定還是分頭追趕。侍劍宮主一路南下,葉伊人則在淮南一帶尋覓,若是探到了沈輕舞的消息,便即飛鴿傳書。

    葉伊人自小長於映月宮中,此番下得山來,但覺事事新鮮,樣樣好玩,初時還逢人就問:“你見到我師姐沒有?”到了後來竟隻顧自己玩耍,而旁人見她年幼,更兼天真爛漫,也樂得相陪,鬧得葉伊人玩性更盛,於市井鬧市之間流連忘返,雖未把尋找沈輕舞之事拋諸腦後,但也不再時時刻刻掛在嘴上了。

    一日路過一家鎮甸,眼見天色漸晚,便尋了一家客店打尖,店伴送上一份家常飯菜,葉伊人扒了幾口,隻覺粗糙難吃,食不下咽,便將飯菜一推,正要發作,不想無意間聽見兩名大漢談論,說是近日陽光鎮要舉辦一年一度的龍神祭典,附近十裏八鄉的鄉裏鄉親都會去參加,實是附近一帶最大的盛會,禁不住好奇心又起,暗想:“師姐說不定也在那兒瞧熱鬧。”於是打聽路途,一路尋到陽光鎮來。

    走了半日,路過趙家莊,其時正是日落時分,附近的農家忙完了一天的農事,都收拾了耕具回家歇息,也有的扶老攜幼,聚集起來談天說地,不遠處的打穀場邊上灣著一池碧水、清澈見底;水中魚兒,穿俊來往。綠草如茵,鮮花盛開,彩蝶飛舞。更遠一些則零零落落地打著幾處房屋茅舍,青磚灰瓦混搭著宋元遺風,牆壁上隨處可見斑斕的痕跡,村舍、青煙相映成趣;高樹、低柳俯仰生姿;幾名孩童圍著水池追逐嬉戲,間或夾雜著女童清脆稚嫩的爭辯聲。

    葉伊人循聲望去,原來是兩個小女孩兒,大的一個不過十五六歲,小的也才十三四歲,正坐在高高的垛草堆上,采了些花草來兜著,坐在花草堆中鬥草。

    隻聽這一個說:“我有狗尾草。”

    那一個說:“我有雞冠花。”

    這一個又說:“我有君子竹。”

    那一個又說:“我有美人蕉。”

    小些的女孩兒說:“我有銀線果。”

    大些那個又說:“我有金錢草。”

    小些的女孩兒翻了翻手上的花草,又說:“我這還有月季花。”

    大些那個也道:“我這有向日葵。”

    小些那個不服氣,拿出一枝冠大莖細的花兒來,道:“向日葵算什麽,我有獨頭香。”

    大些那個女孩兒看了看手上,愀然不樂,忽又轉怨為喜,道:“我有並蒂蓮。”

    小些那個“噗嗤”一笑,說:“從沒聽見有個並蒂蓮。”

    大些那個揚了揚手上的花兒,道:“凡蓮有兩枝,有並頭結花者為並蒂蓮。我這枝並頭的,怎麽不是?”

    那小的沒得說了,便起身笑道:“你知道你爹把你許了村頭的阿牛哥,想漢子了,便扯上花兒草兒也並蒂了起來,好不害羞!”

    大的那個女孩兒聽了,不覺紅了臉,忙要起身擰他,笑罵道:“我把你這個爛了嘴的,壞透了的小蹄子,就知道你要編派我呢。”

    小的哪裏肯依?見她要勾來,便忙起身跑開,一麵笑道:“好姐姐,可饒了我這遭吧。”

    那大些的女孩兒見她說得可憐,一時也不好怎樣,待要罷手間,隻聽那幼女又笑道:“人家年紀小不懂事,以後可再不敢編派你和‘姐夫’的不是了。”

    大的那個聽她越說越沒譜起來,不覺更是羞得滿臉通紅,急道:“我今兒要饒了你,再不活著。”

    說著又來擰嘴。兩人玩鬧間,不料那小些的女孩兒一個不留神,竟自一腳踩空,忙一轉身,伸出手去,卻沒攀住草垛上紮的麻繩,不由得“啊”地驚叫一聲,從草垛上直墮下來。

    這草垛磊得甚高,她這一墜之下又是頭朝下,身子雖輕,這一跌下來可力道甚大,若是摔到地上,哪裏還有命在?那大些的女孩兒見她跌落,忙飛步過來,伸手去拉,但她下墜之勢甚急,這一拉竟拉了個空,頓時駭得花容失色,叫了一聲:“啊喲!”便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隻見眼前人影一晃,一個不知是誰的小女孩已然提了她穩穩當當地落在了草垛上。這一下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地又叫了一聲:“啊喲!”兩聲同是“啊喲”,心情卻是大異了。

    此人自然便是葉伊人。她本就在看著兩個女孩子鬥草玩耍,眼見有人摔下,便即相救,總算在千鈞一發之際把她拉了上來。那大些的女孩子見同伴無事,這才驚魂稍定。見新來的這個少女身穿淡綠羅衣,臉色白嫩無比,猶如奶油一般,似乎要滴出水來,雙目流動,秀眉纖長。雖是形容不足,卻秀麗之極,十足一個美人胚子,不由自主的心生親近之意。

    那女孩一雙眼珠在葉伊人身上滾了一轉,道:“哎喲,這可多謝你啦。我叫趙馨月,她是我鄰居家的孩子。你呢?你叫什麽名字?怎麽一個人出來玩兒?”

    葉伊人道:“我叫葉伊人,你們在玩什麽呀?我也一起玩好不好?”

    趙馨月道:“我們在鬥草玩兒,你也一起來麽?”

    葉伊人拍手道:“好呀好呀,隻是這鬥草該怎麽玩兒,我可不會。”

    她從小到大長在映月宮,身邊並沒有同齡的玩伴,侍劍宮主除了讓她練功習武,也不曾教她這些。是以她雖然武功不錯,卻反而連這些最簡單的遊戲也不會。

    趙馨月道:“不打緊的,我教你。”說罷把規則給她說了一遍。

    其實這鬥草又稱鬥百草,是民間流行的一種遊戲,屬於端午民俗。其最初的源起已無處可尋,最早見於文獻是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唐朝後鬥百草愈漸成為婦女和孩童的玩意兒。及至傳說的“神農嚐百草”形成中醫藥學後,每年端午節鄉民出郊采藥,插艾門上,以解溽暑毒疫,衍成定俗;收獲之餘,往往舉行比賽,用草作比賽對象,或對花草名;或鬥草的品種多寡,多則勝,兼具植物知識、文學知識之妙趣。

    幾個女孩子本就年紀相近,又都在孩提之間,很快便混熟了。這一下午竟玩得不知所之,眼見天色已晚,趙馨月便對那小些的女孩兒道:“天黑啦,你快回家去罷,再晚了惹你娘罵。”

    那年幼女孩兒扁扁嘴扮個鬼臉,道:“我還沒玩夠呢。伊人姐姐咱們繼續,剛才你那株是蝴蝶蘭麽?我這有玉蜂草。”

    葉伊人還沒說話,卻聽趙馨月又催道:“一會兒天要黑啦,小心有妖怪把你捉了去,還不快回家呢。”

    那女孩兒聽到她說到妖怪,不免心裏有些害怕,又舍不得離開,左右為難之下,經不住小孩兒心性,小嘴一扁,險些兒便要哭出來。葉伊人刮臉羞他,唱道:“羞羞羞,小花狗,哭鼻子,要漏油!”

    這本是江南小兒鬥口的順口溜,她原不會,這幾日在市井間玩耍,卻也學了不少。這一下現學現賣,倒把那幼女鬧了個沒臉,自己思量了一回,臉上越發地下不來了,不由得昂然道:“哼,我才不哭呢!妖怪……妖怪……有什麽好怕的……”嘴上雖說不怕,但到底心裏發悚,聲音就漸漸低了下去。

    葉伊人道:“是啦,妖怪有什麽好怕的,我師父說,這世上的妖魔鬼怪全都是騙人的呢。”

    趙馨月道:“伊人妹妹,這可不能亂說,我可是親眼見過的,可駭人啦。”

    葉伊人奇道:“你見過?在哪裏?”

    趙馨月道:“就在這前麵的樹林裏。渾身散發這濃濃的腐臭味和腥臭的血味。還有一張像癩蛤蟆的爛臉,扭曲得離奇可怖。幾隻白胖的蛆蟲在臉上蠕動,隻要是稍微用力的走動,臉皮就夾雜著蛆蟲窸窸窣窣的掉落;那指甲黑黑的,又長又尖;一張血盆大口就會把你的血吸幹,吸完之後你也會變成大僵屍,繼續吸別人的血,把所有人變成僵屍!那天晚上我親眼看見的,還抱著個人腿在那啃呢,老嚇人了。”

    葉伊人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道:“我可不信,這世上哪有什麽妖魔鬼怪!”

    趙馨月急道:“你不信!我帶你去看!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去。”

    葉伊人見她說的認真,暗想:“難道這世上當真有妖怪不成?可是師父明明說過:‘世上的神仙妖怪,多半都是後人杜撰出來的。’難道師父的話不準?哎呦,哎呦,若是真有妖怪,不去瞅瞅,豈不可惜?”

    尋常人聽說妖怪個個避之唯恐不及,可葉伊人自小在映月宮中養尊處優,無論是師父侍劍宮主,還是百合等宮女,都把她當做寶貝一般,真是含在口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又何曾知道“怕”為何物?更兼一派天真爛漫,聽說了這等奇聞異事,竟然大為興奮,當下便催著趙馨月同去。反而是另外那個年幼女孩兒聽說她們真要去看妖怪,嘴上雖說著“不怕”,但到底膽怯,忙道:“咱們還是回家吧。”

    然而那葉伊人此刻已被調起了好奇心,她在映月宮時仗著師父疼愛,向來我行我素,這會哪裏肯依,道:“你不來算啦,趙姐姐咱們走。”說罷拉了趙馨月就跑。那年幼女孩不敢跟去,隻叫了幾聲,便見趙、葉二人先後走入了桑樹後。轉眼就不見了蹤影。正是:

    洪爐烹鍛人性命,器用不同分皆定。

    妖精鬼魅鬥神通,隻自幹邪不幹正。

    黃口小兒初學行,唯知日月東西生。

    還為萬靈威聖力,移月在南日在北。

    玉為玉兮石是石,蘊棄深泥終不易。

    鄧通餓死嚴陵貧,帝王豈是無人力。

    丈夫未達莫相侵,攀龍附鳳捐精神。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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