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百年修得同船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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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接上回,且說沈輕舞等三人來到血池,眼見冥獄獄主莫汐顏神功,直非人力所能抵擋,都不知如何是好。卻不想沈輕舞與她一番長談,竟使她飄然遠去。沈、葉二人禁不住麵麵相覷,都做聲不得。
良久,葉伊人才吐了吐舌頭,拍著心口道:“可嚇死我了,幸虧師姐你機智。撒謊把這女魔頭哄跑了。”
沈輕舞沒睬她,忽然“啊”地一聲,跑到陳玄生,伸手探了探他的脈息,臉色大變。
葉伊人忙問:“玄生哥哥怎麽了?死了嗎?”
沈輕舞眉頭一皺,道:“那倒不是,莫汐顏那一掌雖重,但她已手下留情,玄生的性命倒是無礙。隻是……”
葉伊人問:“隻是什麽?”
沈輕舞歎了口氣,道:“他中了毒。”
葉伊人奇道:“好端端地,怎會中毒?”
沈輕舞道:“你看看這是哪裏?”
葉伊人一時不明就裏,左右看了看,忽然想到了什麽,忍不住雙手掩口,失聲道:“啊,這裏這麽靠近血池,難道玄生哥哥……”
沈輕舞道:“不錯,他中了屍毒。本來他已用衣物包著口鼻,料想不會有事,可剛剛一番激鬥,你看現在……掩著口鼻的布條已經掉了,這裏又這麽靠近血池……”
葉伊人急問:“那可如何是好?趙姐……趙馨月剛剛不是說,這毒天下無藥可解嗎?難道……難道玄生哥哥也會……”說到這裏,終究後頭的話太過嚇人,也說不下去了。
沈輕舞茫然地搖了搖頭,最初的震駭之後,心中隻剩下一片焦慮,一個聲音直說:“鎮定……要鎮定!”但越是想鎮定,越是覺著千頭萬緒,一會兒想:“趙馨月所言未必是真,不如再玄生回陽光鎮?或許公孫錦還有辦法。”一會兒想:“這屍毒要多久才會發作?據說被中了屍毒之人咬傷也會中毒,要不要先把玄生綁上?”一會兒又想:“若是公孫錦也無法可想,這一來一回的,豈不是反而耽誤了救治的時機?”一會兒又想:“若是玄生清醒之時,發現自己被綁,他會不會怪我?”諸般思緒紛遝至來,也沒個了處。本來她處事一向頗有條理,但關心則亂,當此情形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葉伊人見沈輕舞呆呆地,一張俏臉已是全無血色,不由得心下大為不忍,低聲道:“師姐,你別擔心。我們帶玄生哥哥去找師父吧,師父應該會有辦法救他的。”
沈輕舞道:“我怕連師父也沒辦法救他,反倒耽誤了醫治的時機。”
葉伊人道:“那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唉,可惜‘神醫’林昭俠蹤不定,否則‘神醫’、‘鬼醫’向來齊名,說不定……”
話未說完,忽見沈輕舞全身一顫,扭過頭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直道:“不錯!不錯!‘神醫’林昭!我怎麽沒有想到!”
一麵說著,一麵使勁地搖著,搖得葉伊人頭昏腦漲,茫然道:“師……姐,你快住手了啦,你……你想到了什麽?”
沈輕舞自覺失態,不由得紅了臉,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放開手,自己思忖了一回,道:“前些天我聽玄生說起,林昭就在綠竹林一帶,尋找什麽‘通臂靈猿’,要用靈猿之血為他女兒療毒。咱們本來就是要去求他為我治傷的。”心中卻想:“玄生說這‘通臂靈猿’之血可解百毒,我若是把它搶到,既能要了林楚君那賤人的小命,又能為玄生拔毒,豈不是一舉兩得?”
葉伊人喜道:“既然這樣,師姐!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出發吧。”說著便伸手把陳玄生扶了起來。
剛走出兩步,又想到了什麽,回過頭,問:“師姐,那這些毒屍……要不,我們向林前輩求了神藥,回來一並幫他們解毒?”
沈輕舞除了陳玄生,於他人性命本就沒放在心上,回頭看了一眼血池,冷笑道:“這些毒屍都已經全身潰爛,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便是解了毒,難道還能活得過來嗎?倒不如一把火燒了,來的幹淨。”
葉伊人“啊”地失聲驚呼,道:“這……這……”
沈輕舞道:“與其讓他們這樣半死不活的受苦,倒不如讓他們早點解脫。再說我們又不可能帶上這許多毒屍一齊上路,放他們出去又恐怕誤傷無辜村民,到時候造成更大悲劇。這其中的利害,你自己細想罷。”說罷,便轉身走去尋些幹柴枯草以做引火之用。
葉伊人愣愣地看著沈輕舞來來回回地搬運幹柴,心中說不出的煩悶,隻覺得師姐行事實在出人意表,什麽地方定然大大的錯了,但又好像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無可奈何之下,隻得扶著陳玄生走出了血池木屋。
走出半裏,果聞見後方傳來一陣木材燃燒的焦味,葉伊人回頭一看,隻見沈輕舞提了長劍,一步一步地從火海中走出,衝她道:“咱們走吧。”
葉伊人道:“師姐,綠竹林要怎麽走?”
沈輕舞見她雙手抱著陳玄生,心頭微微有些異樣的感覺,但一閃即過,倒也不覺有他,一麵伸手接過人,讓他靠在自己肩頭,一邊道:“我們到鎮上雇輛馬車,然後打聽打聽到盱眙的路程。那綠竹林就在盱眙附近。”
葉伊人道:“好!師姐,要不還是讓我來背著玄生哥哥吧,你自己身上還有傷呢。”
沈輕舞搖頭道:“沒事,我扶得動。”
兩人回到鎮上,雇了馬車讓陳玄生坐了,向行人打聽了一下到盱眙的道路,原來從陽光鎮出發,竟是走水路,沿淮河到山陽縣(今淮安楚州),轉邗溝至通濟渠最快。
兩人無奈,隻得尋船行雇船,那船家道:“二位姑娘,是要雇大船呢還是小船?”
葉伊人道:“我和師姐都不會水,怕暈船,自然船越大越好。”
那船家道:“好說,大船二兩,小船一吊。”
沈輕舞摸了摸口袋,衝葉伊人低聲問道:“師妹,你身上可帶得盤纏?”她出宮之時原以為不過片刻即歸,哪料到後頭這麽多變故?是以並未攜帶多少銀兩。誰
知葉伊人聽她如此說,小臉一垮,也是沮喪不已,喃喃道:“我……我花光了。”
沈輕舞奇道:“你出宮之時沒帶銀子?”
葉伊人道:“雖帶了不少盤纏,但前頭路上隻顧玩樂……所以……所以……”兩人湊了半天,竟湊不出二兩銀子。
無奈之下,隻得雇了艘小船。一路沿河而行,淮水波浪滔滔,小小的渡船搖晃不已,葉伊人早嚇得閉上了眼睛,沈輕舞心中,也是思潮起伏。
那陳玄生已在半途蘇醒,見沈輕舞一臉難過,還道她暈船不已,忙強打精神,打趣道:“咱們堂堂‘漫天花劍’沈女俠,竟然怕水,這要是傳揚出去,可要讓人笑掉大牙了。”
沈輕舞奇道:“什麽‘漫天花劍’?”
陳玄生道:“你還不知道?不過也怪你不得,我也是前幾天你讓我上街打聽陽光鎮上鬼事之時才知道的。咱們大鬧憶府婚宴的事在江湖上都傳遍啦,也不知哪個好事者給你起個這麽個‘漫天花劍’的名頭,如今也叫開了。”
沈輕舞皺了皺眉頭,心道:“這事傳得如此之快,隻怕也傳到了師父的耳中,她老人家不知該怎麽生氣了。”幽幽一歎,又問:“咱們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你眼下覺得怎樣?”
陳玄生道:“還好,就是全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莫汐顏這女魔頭當真厲害得緊,才一掌就把我打成這個樣子了。”
沈輕舞嗔道:“獄主已經是對你手下留情了,否則以她的功力,你這條小命還在麽?你全身無力,隻怕是屍毒發作了。”
陳玄生一凜,忙問:“屍毒?”
沈輕舞隻得點點頭,當下便把當時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說了,末了又道:“玄生,你也別太擔心,咱們這就找‘神醫’林昭去,總有辦法醫得好你的。”
陳玄生聽了,半天做聲不得,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良久,方道:“輕舞,我……我求你件事。”
沈輕舞道:“咱們之間,還用的著說這個字麽?有什麽你直說就是。”
陳玄生道:“那趙馨月說這毒天下無解。唉,我也不知道我還有沒得救,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當真會變成毒屍,你一定要一劍殺了我。我寧可死在你的手上,也絕不要變成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話未說完,沈輕舞已是泫然欲泣,隻道:“你別這麽說,我無論如何也要想法子救你。”
陳玄生道:“你不用難過,我死了之後,便可以見到我爹了,那也好得很。”
沈輕舞忙伸出手去握他的嘴,道:“我不許你說這個‘死’字,我不愛聽。”
陳玄生道:“輕舞,常言道死生有命,壽算難言,你又何必如此計較這個呢?”
沈輕舞想了一想,正色道:“玄生,你聽好了:你的毒若是當真無藥可救,我定會親手送你上路。但你放心,黃泉路上,總有我沈輕舞陪著你就是了!”
陳玄生聽她真情流露,不禁眼圈兒一紅,想要再說些什麽,卻又仿佛千言萬語,如鯁在喉,隻是盡力握緊了沈輕舞的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一日午後,沈輕舞正在船尾打坐,忽聽艙中砰嘭、乒乓、喀喇、嗆啷之聲不絕於耳,盡是諸般器物碎裂之聲。不多時葉伊人衝出艙門,神色甚是驚慌。
沈輕舞忙問:“發生了什麽事?”
葉伊人道:“玄生哥哥病勢不輕,似乎有點神智錯亂。”
沈輕舞暗暗心驚,當即推門進去,隻見陳玄生在艙中手舞足蹈,將桌子、椅子,以及各種器皿陳設,床單被服亂撕亂摔,口中“嗬嗬”有聲。那艄公忙進來死命地拉住,卻均被他大力摔開,隻得東閃西避,十分狼狽,他婆娘兩隻手繞著陳玄生的衣帶子不放鬆,哭喊著坐在地下。
沈輕舞叫道:“玄生,你怎麽了?”
陳玄生神智卻仍清醒,直道:“輕舞,你快點找根繩子來綁著我,我……我快控製不住了!”雙手在空中亂抓亂揮。
這一下直嚇得沈輕舞抖衣而顫,忙伸手去探他脈搏,隻覺陳玄生脈搏跳動既勁且快,這般跳將下心髒如何支持得住?手指上微一使勁,想查察他經絡中更有什麽異象,突然之間,陳玄生探過頭來,張嘴就要咬她。
沈輕舞大吃一驚,急忙鬆手,側頭閃過,左手下意識地就是一掌揮出。陳玄生叫聲:“啊喲!”全身劇震,顫戰不止。
沈輕舞唯恐這一掌傷了他,忙問:“玄生,你覺著怎樣?”
陳玄生道:“我難受之極,似有什麽東西要迸破胸膛跳出來一般……餓……我覺得好餓,我要吃……吃……”
沈輕舞聽得他如此說,心下已明白了大半,知是屍毒發作,隻是苦無辦法,隻得道:“玄生,你忍著一點。”一麵早已流下淚來。
陳玄生道:“我……我忍不住……你快來……拿繩子把我捆了!快去!”
此時早有艄公拿了麻繩過來,隻聽沈輕舞變色道:“你忙個什麽勁兒,出了事自有我擔著,那裏用這麽——”說到這裏,卻又不好說了。
葉伊人忙跑進來,道:“師姐,我看這樣不是個了局,還得先把人捆上才是,萬一傷了人,那……那……”
那艄公也道:“論理,這話小的本不該說。公子這病,怕是撞了邪穢。姑娘還是先安服下人為好,前頭數裏有個玉皇觀,那裏的住持張真人是個有道之士,姑娘可要靠岸請他來瞧瞧?包管好了。”
沈輕舞不去睬他,一時卻也沒了主意,隻得出手點了陳玄生的穴道,拿繩子將他縛於床上,一麵問:“還有幾天道盱眙?”
那艄公道:“最快也要七八天。”
沈輕舞點了點頭,揮手讓他出去,暗道:“還有七八天的行程,也不曉得玄生撐不撐的住。”但也深知此症絕非平常藥石能救,除了督促艄公加速行船,卻也別無他法。
如此三日光陰,那陳玄生每每醒將過來,必得大鬧一番,虧得沈輕舞、葉伊人寸步不離輪番彈壓,方始無事。隻那陳玄生卻仍是一日消沉一日,漸趨昏睡多,醒來少。
到得第四日,沈輕舞見他躺在床上,一發連氣都將沒了,葉伊人隻得道:“事情到了這個分兒,不得不說了。師姐的心事我也知道。想來也是命數使然,非人力可強者。也隻好……也隻好……師姐你可要早做準備。”
沈輕舞臉色一沉,問:“準備什麽?”
葉伊人一跺腳,道:“師姐,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玄生哥哥變做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麽?”沈輕舞聽了這話,更是如同摘心去肝一般。
這一日晚間,陳玄生略為清醒,微微睜眼,見沈輕舞守在身邊,陪在一旁垂淚,心中一驚,正要問她為何傷心,突然心下明白:“她知道我快死了,是以難過。”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撫摸她如雲的秀發,強笑道:“輕舞,我是不行了!你莫要傷心,想是天意如此,也隻好由他去罷。”
沈輕舞見他醒來,倒嚇了一跳,忙拭了淚,道:“別說傻話。”
陳玄生道:“我頭上發暈,身上又痛又癢,你幫我看看罷。”
沈輕舞聽說,果然持燈一照,隻見陳玄生手臂之上,竟現出一條條暗紅色到暗紫紅色斑痕,有的更成片狀,一見便知是屍斑。
沈輕舞不禁心中一慌,失聲說:“可了不得了!”陳玄生見了,也就心灰了大半。欲知陳玄生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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