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 古來情字最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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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接上回,且說沈輕舞被陳玄生甩手打了兩記耳光,一時急怒攻心,刷地一劍就向他刺去,這一劍去勢好快,陳玄生根本來不及抽刀抵擋。眼見得劍尖遞到了心口,卻忽覺眼前一花,已多了一人。
陳玄生心神略定,細細一看,原來卻是葉伊人擋在自己的跟前,道:“師姐,你瘋了?”
沈輕舞道:“師妹,你讓開!”
葉伊人道搖了搖頭,道:“師姐,你不可以傷害玄生哥哥。”
沈輕舞慘然一笑,神色攸地轉冷,道:“憑什麽?這種負心薄幸之人,殺一個世上便少一個女子受害。”說著挺劍又刺。
葉伊人忙揮劍架開,急道:“師姐,你怎麽還不明白,玄生哥哥並不是故意負你的,實是有些事情你做的過了。你讓他如何能夠……”
話未說完,隻聽沈輕舞道:“我做的過了?是的,的確是我為他做的太過了,為了他我差點連命都沒了,還落下了一身治不好的屍毒,是我對他好得過了。可即便如此,我又換到了什麽?!”嘴上說著,手中不停,每一劍均是直指陳玄生的要害。
她的劍法雖快,但葉伊人卻始終攔在陳玄生的麵前,沈輕舞要避開她,劍勢自是不免慢了幾分。
葉伊人左架右攔,擋開了幾劍,口中連道:“師姐,你醒醒吧。”
沈輕舞道:“師妹,你別再攔著我!再攔我連你一起殺!”
葉伊人道:“好,那你幹脆殺了我好了!隻要我在,是絕不會讓你傷害玄生哥哥的。”
沈輕舞渾身一震,失聲道:“你……你說什麽?”
葉伊人道:“你要殺他,除非先殺了我!”
霎時間,沈輕舞整個人都似驚得呆住了,一瞬間,陽光鎮外密林中燒烤的情景,血池之外攙扶的畫麵,淮水舟中衣不解帶的關照,少室山下的誤傷劍下的關切……樁樁點點一時全都湧上心頭。驚得她渾身一陣陣地發冷,心中直想:“原來如此……原來師妹早就喜歡了他……原來師妹早就喜歡了他……我一直以為除了林楚君,這一生就再沒有別的情敵了,念念不忘地隻要殺了她,還為了這件事,鬧得玄生和我生分!沒想到啊沒想到,原來我真正最大的情敵,竟然卻是葉伊人,是我的好師妹!”
雖如此想,但在沈輕舞的內心深處,卻猶自不敢相信——或者說是實不願相信,隻轉念又想:“師妹和我自小交好,會不會是我多心了?其實師妹雖是喜歡玄生,但玄生對她卻並無男女之情?”心念一動,劍勢一變,挺劍疾向葉伊人當胸刺去。
葉伊人大驚,萬料不到沈輕舞居然當真就要自己的性命,叫道:“師姐,你……”她這“你”字剛出口,沈輕舞的長劍已刺到她胸口。
陳玄生卻不知沈輕舞這一劍隻在試探是否真有情弊,待得劍尖及胸,自會縮手。他親眼見過沈輕舞殺人時的狠辣,知道此人下手殺人從不容情,當下不及細想,縱身躍上,擋在葉伊人麵前,道:“你要殺她,先殺了我。”
沈輕舞再無任何僥幸,隻氣得手腳冰涼,渾身一陣一陣發冷,顫聲道:“你……你當真願意為了她去死?”
陳玄生朗聲道:“正是!”
沈輕舞右手斜出,長劍又指住葉伊人的咽喉,厲聲道:“你這般護著他,就是為他死了也心甘,是不是?”
葉伊人道:“不錯。”
沈輕舞長歎一聲,隻這麽一句話,便知師妹跟陳玄生既是均可毫不猶豫地為了對方去死,可想而知平素是何等親密異常?不禁心想:“一個是自己一生情癡心愛之人,一個是自幼交好親厚的師妹……人逢此事,夫複何言……夫複何言?”這一下當真已是萬念俱灰,隻覺人生在世,再無半分可以依戀之處,右手不由自主地垂了下來,長劍“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口中曼聲唱道:
浮生一夢,到頭來眼眶微紅,
相思成痛,竟不及與你相擁。
時光匆匆,最愛那樹木蔥蘢,
對月盟誓,還道是天長地久。
歲月悠悠,看不透愛恨情仇,
逐漸消瘦,卻不悔一生等候。
望蒼對酒,難掩你心事重重,
淚眼朦朧,卻笑道往事成空。
歌聲未歇,已是心如刀絞,想大哭一場,卻是一滴眼淚也無。
陳玄生怔怔聽了半晌,也不知該如何勸解才是。隻得道:“沈輕舞,我知你本非極惡之人,很多事也是身不由己。隻要你能及時回頭……”
話未說完,隻聽沈輕舞冷聲道:“這件事我是不會答應的。明日一戰,我必定出手,不殺盡少林三十六房,我沈輕舞誓不為人!”
陳玄生道:“你……少林眾僧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連他們也不放過?你……你可還有一點人性?”
沈輕舞冷冷道:“人性?人性是什麽?人性便是你一心癡戀的愛人和你最要好的師妹同生共死雙樹雙棲?這樣的人性,不要也罷。”
陳玄生急道:“沈輕舞,你……你總要講點道理……你……你這……”
沈輕舞漠然道:“世事從來便是如此。何況我們武林中人,又不是酸丁腐儒。憑什麽事事要講規矩道理,天下也沒這麽多規矩道理好講。”
陳玄生見其蠻不講理一至於斯,也是不由得心頭火氣。沈輕舞見他臉上怒氣一閃即隱,觀言察色,已知其心意,微微冷笑道:“這件事,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除非你能殺得了我。”
陳玄生怒道:“既如此,我陳玄生雖不是你對手,但今日就算是死,也要捍衛正道!絕不容你再濫殺無辜!”說罷,刷地抽出狹鋒長刀,刀勢斜翻,向沈輕舞劈了過來。
然而這看似淩厲的一劈卻是虛招,而捏在左手的刀鞘才是真正殺手。無論是誰,隻要去架他的長刀,他身子已轉過,左手刀鞘就會忽然自脅下穿出。這一招虛虛實實,連消帶打,而且出手的部位奇秘詭異,本可算得上是“驚魂刀法”中極厲害的殺招。
但刀一出手,他又隨即想到,沈輕舞此時手中無劍,自然不會去架他長刀,不由得微微苦笑:“看來我果然還是武藝低微,經驗太淺,這一招對沈輕舞而言根本不起作用。”知道她隻要抽身一退,自然就可以閃躲得開。
誰知沈輕舞卻不知為何,非但不退,反而欺身而進,手掌自下麵反切上去,直切陳玄生的左手握著刀鞘的手腕,這一下等於是將自己的背心要害生生送到了刀刃之上。
陳玄生不由得一怔,他也發覺了不對,以沈輕舞的武功造詣,絕無可能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不由得心中好生不解,眼看得這一刀就要將沈輕舞劈做兩半,心中猛然閃過一個念頭:“她為何不躲?”忽地一陣心軟。下意識地就想收招,但他武功本就不好,無法做到招式收放自如,此時再想收招變式已來不及了。
眼看得刀鋒已然劃到了沈輕舞的衣衫,驀地人影一閃,一個不知是誰的白衣身影疾竄而出,一手拉著沈輕舞的肩頭,硬生生將她往後扯了半步,同時身形急轉,竟擋在了陳玄生的刀鋒之前。
隻聽沈輕舞急叫:“虛素秋!你幹什……”“麽”字還未出口,又是“噗”的一聲,陳玄生的長刀已然斬在了那人的身上,從右到左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原來沈輕舞其時心中淒苦,傷心失意已到極處,真恨自己不該生在世上,以致受盡這許多苦楚煎熬。滿腦子隻想一死了之,見陳玄生一刀斬至,忽地想道:“若是就此被他一刀殺了,豈不幹淨?說不定他殺了我以後,心中反倒還能念著我一點半點的好處。”是以方才不退反進,甘願慷慨就死。卻不料節外生枝,反被虛素秋所救。
如今眼看虛素秋傷在刀下,沈輕舞不由得也是有點慌了神,忙問道:“你……你好端端地跑過來幹什麽?”她本想問“你傷得怎樣?”但不知怎地,話到了嘴邊卻成了這樣。
虛素秋苦笑道:“我有什麽辦法?獄主四處尋你不著,便差我來看看。”
沈輕舞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見他傷口中鮮血如泉水般往外噴湧,微微皺了皺眉頭,忙點了他傷口周遭的穴道,略略止住了血勢,又從衣服上撕下一幅邊角替他包紮。
陳玄生見著誤傷了人,心中好生過意不去,想要上前幫忙,但又旋即想到此人的身份,不由得又是一呆,剛走前兩步,便又站住,自思了一回,隻得歎道:“沈姑娘。方才在下所言,你好好想想罷。”說罷,攜了葉伊人一同離去。
虛素秋見他走遠,方問道:“你好端端地,為何想不開?”
沈輕舞一怔,不想竟被他瞧破了心事,不由得臉色一紅,低聲道:“好好兒的,誰想不開了?”
虛素秋此時受傷雖重,但自己卻仿佛渾不當一回事,口中隻笑道:“你當我瞧不出來麽?那人那一招刀法雖是巧妙,以你的武功又怎會閃躲不開?而且……哎喲,你不能輕點兒?”原來卻是沈輕舞見他不住嘴地說,她本就不願提及此事,心中不免又多了幾分懊惱,包紮之時故意下手重了點。
沈輕舞啐了一口,道:“我便是這麽重的手了,你愛治不治,也由得你。”
虛素秋道:“這……沈姑娘,在下可是為了救你受傷的。”
沈輕舞臉上微微一紅,旋即正色道:“哼!誰要你救了?你又怎麽知道我躲不開那一刀之厄?我……我那是故意的,當時我……我用的是一招‘靈蛇出竅’隻要反掌上削,就能擊中他的小腹要害,便是再厲害十倍的對手也要了賬,反倒是你!突然跑出來,沒得壞了我的好事!”
話雖如此說了,但卻仍是難免有些心虛,但不知怎地,她就是不願在虛素秋的麵前直承和陳玄生之間的情事。
虛素秋道:“是是,在下多管閑事,壞了姑娘大事。不過能不能麻煩姑娘看在在下一片好意的份兒上,不要把我的傷口捏得這麽緊……真的是好痛的。”
沈輕舞微微一愣,低頭一瞅,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不知怎地還死死地握在他的傷處,不禁嗔道:“痛了你不會叫喚啊!”忙鬆了手,白了他一眼,接著長身而起。
正待走開,卻聽虛素秋道:“咦,你上哪兒去?”
沈輕舞回過頭,有些奇怪地瞅了瞅他,反問:“你不是說獄主找我?”
虛素秋道:“不錯,可是……”說著,有些為難地看了看自己,卻又不說下去。
沈輕舞問:“可是什麽?”
虛素秋歎了口氣,隻得誕著臉道:“咳咳。沈姑娘,論理,這話本不該我說,不過既然姑娘見問,在下也隻好說了:此時此刻,你的反應難道不應該是——嗯,此人為了救我,甘冒奇險,如今身受重傷,無論如何,我都要守著他,隻要他能不死,我便……我便……”
話未說完,卻聽沈輕舞冷冷打斷道:“你是要我以身相許麽?”
虛素秋卻像是偏偏沒有瞧見她的臉色,反而鄭重其事地說道:“這個……在下不敢有此妄想,不過姑娘既然如此說了,我倒是可以勉為其難地考慮考慮……”一語未了,又不禁“哎呀!”地一聲叫了出來,原來卻是沈輕舞見他如此“寡不知恥”,又羞又惱,禁不住踢了他一腳。這一腳卻恰好踢在了傷處,是以忍不住慘叫出聲。
沈輕舞跺腳道:“你這人真是……什麽時候才能有點正行?”說罷,掩麵欲走。
虛素秋忙出聲叫道:“姑娘留步。”
沈輕舞不答,唯恐他又說出什麽瘋話,隻管自顧自地走著,卻又聽得虛素秋急道:“在下真有一句要緊話說。”
沈輕舞待要不理他,因見他話說得如此重大,恐真有什麽大事,少不得住了腳,回頭道:“請說。”
虛素秋笑道:“兩句話,說了你聽不聽?”
沈輕舞聽說,回頭就走。虛素秋忙道:“方才在下是和你說笑的,你莫要放在心上。待會子見了獄主,可切記莫要說我受傷之事。”
沈輕舞奇道:“為何?”
虛素秋道:“這個麽……眼下不好說,你隻需記著就是。”
沈輕舞見他這話裏有文章,禁不住好奇心起,待要相問,但素知虛素秋的為人,料他必不肯說。隻得先行應下。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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