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回 旖旎風光花解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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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接上回,且說虛、沈二人給柳隨風演示武學至理,初時還似模似樣,一副為人師表的模樣,結果打到後頭,那虛素秋畢竟和沈輕舞相處日久,已熟知她的劍法劍勢,沈輕舞戰他不下,又見他一個勁兒趾高氣昂地在那點評,不禁動了真火,竟拿起竹劍當棍棒,再顧不得什麽招式不招式,劍法不劍法,劈頭蓋腦地就打將了過來。

    可憐堂堂冥獄大祭司,為了哄得佳人氣消,莫說還手,便是閃避也有不敢。二人武功本來半斤八兩,這一下形勢登時顛倒了過來,一個全力出手,一個任人喪謗,那沈輕舞氣惱之下,下手頗重,直打得鼎鼎大名的冥獄大祭司滿地找牙,爬在地上起不了身,這才把竹劍隨手一丟,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抬起頭輕“哼”了一聲,正眼兒也不瞧他一下,就此揚長而去。

    那柳隨風見沈輕舞走得遠了,這才敢走上前來,輕聲問道:“師……師父。我要不要給你請個大夫?”

    虛素秋輕咳了一聲,暗想:“如此窘境讓徒弟瞧在了眼裏,這老臉可往哪兒擱?”遂道:“這個……大夫倒是免了……風兒,為師剛剛教你的這招。你可瞧清楚了?”

    柳隨風一愣,道:“師父,你剛剛教了我什麽招?我……我沒瞧見啊。”心道:“難道師父剛剛被師兄一頓暴打,竟是有心傳招?我怎地竟沒瞧出來?唉……看來我的悟性還是不夠。”

    虛素秋歎道:“蠢材蠢材!你居然沒瞧明白?”

    柳隨風見師父責罵,心下頗為惶恐,但細細一回想,師父方才最後幾下,除了挨揍,實是未見得出過什麽奇招異式,不禁心下茫然,隻得道:“這個……請恕弟子愚鈍,實在瞧不出來。”

    虛素秋歎道:“武學之道:要學打人,先學挨打。為什麽要學挨打?道理很簡單,因為對抗本身就是這樣,你要打人家,人家也一樣要打你,你夠得著人家,人家也一樣夠得著你,這個由不得你一個人說了算,真正的武林高手之間的決戰,不挨打的想法是不切實際的,怕挨打的結果往往就是挨打,當然在雙方武功相去甚遠的時候,你可以做到隻打人而不被人打,倘若雙方功力相近之時,不挨打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在雙方水平接近或者相當的時候,怎樣挨打那真就是一門學問了。如果你挨不得拳頭,人家一招就把你放倒了,那你還怎麽打人呢?這也是武學至理啊!為師剛剛現身說法,為此不惜身受重傷,你居然沒瞧明白?唉……”

    柳隨風這才恍然大悟,心想:“怪道我見師兄沒頭沒腦地暴打師父,師父居然也不還手,原來是這個意思。不過師兄下手這麽重,嘖嘖,看著都疼。師父竟然一聲不吭的受了,這份堅忍毅力,真是好生令人歎服。”見虛素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忙不迭地道:“弟子愚鈍,未明師父諄諄教誨之意,累得師父受傷!還請師父責罰。不過……師父……你……當真不要緊麽?”

    虛素秋雖是言辭鑿鑿,挽回了些許麵子,也禁不得老臉一紅,忙揮了揮手,道:“沒事,沒事。你師父我……內功深湛,這麽點傷,我稍稍運氣調息……哎喲……”原來卻是一揮手間,牽動了傷處,經不住齜牙咧嘴。

    柳隨風見他連起身亦已不能,不由得頗為擔憂,道:“師父,那……我扶你回房裏歇歇?”見虛素秋微微點頭,忙小心翼翼地把他攙回房中。

    那雪伊伊正在屋中納針線,見到虛素秋傷的這般模樣,也是唬得不輕,忙細問端的,柳隨風隻得又將事情說了,末了歎道:“都怪我資質蠢笨,未明師父深意,累得他老人家受傷。娘啊,咱們還有去血化瘀的藥嗎?”

    雪伊伊愁道:“本來是有的,都放在家裏啦,那會下密道的時候,哪知後頭這種種變故?故一點兒也沒帶下來。這裏荒郊野外的,便是最近的市鎮,也有好些天的路程,這一時半會地去哪買藥?我看道長這傷,隻怕耽擱不得。唉,這可怎生是好。對了,你可記得,當日咱們家隔壁老王被牛頂傷的時候……”

    一語未完,柳隨風已拍手笑道:“我想起來了!那是老王叔說的,說是祖傳偏方,用黑狗屎風幹了,抹在患處,不幾日就好。此處雖是荒僻,但野狗不少,風幹的狗屎倒不難找,我這就去找些來。師父你先忍著點兒啊。”說著就往外走。

    虛素秋聽得他竟要拿狗屎往自己身上搽,這一下駭得不輕,忙叫住了,道:“不要緊,我的褡褳裏應該有傷藥,風兒你把我的褡褳打開看看,有一包黃色的藥粉就是,用酒化開了幫我搽上,就好了。”

    柳隨風聞言,忙取過虛素秋的褡褳一看,哪有什麽黃色的藥粉?不禁心下狐疑,那虛素秋也是好生不解,想了半天才記起也是拉在雪氏故居之中了。柳隨風便道:“要不……我去問師兄那拿一點?”

    虛素秋心道:“這種常備傷藥,輕舞也是常走江湖之人,自會隨身攜帶。但她眼下正在氣頭上,拿不拿得到還兩說呢。若是拿不到藥,倒還是好事,怕就怕她氣憤未平,暗中換上什麽麻癢難當,疼痛難忍的毒藥,那自己可真要嗚呼哀哉了。俗話說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這種自己作死的事情可是萬萬做不得的。”因道:“你師兄那……估計也沒有。罷了,我自己養養也就是了。你師父我內功深湛……”

    話未說完,隻聽雪伊伊道:“道長,這可使不得!你武功雖好,但這是外傷,若不及早調治,淤血不去,熱毒攻心,卻是傷身了。我雖隻粗通武藝,這點道理還是懂的。”說罷,見柳隨風仍是站在原地,又道:“你還愣著幹嘛,還不快去找風幹的狗屎來。”柳隨風忙答應一聲去了。

    過不多時,果見柳隨風拿紙包了些黃黃的物事進來,隱隱還散發著一股騷臭味,虛素秋頓時嚇得麵無人色,忙道:“萬萬使不得,萬萬使不得!這……這個……這種偏方如何信得?”

    雪伊伊道:“道長盡管放心,此方靈驗無比,當日我們家隔壁王大叔傷的比這還重,隻搽了一次,第二日就消腫了不少。”一麵說著,一麵督促柳隨風道:“還不拿白酒來?調勻些好上藥。”

    虛素秋見他們母子忙裏忙外,雖有心阻止,但此刻行動不能,實是有心無力,眼睜睜地看著那柳隨風抓著和著酒狗屎給就要往自己背上傷處抹搽。直駭得麵無人色,拚了命地掙紮,卻被雪伊伊按住了手腳,隻得徒歎奈何,由著她們母子擺弄。

    然而話雖如此,這偏方倒還真有些效用,及至第二日一早,果然消腫了好些,能夠起身了,柳隨風不由得大喜,忙又要“上藥”。虛素秋這一回卻是說什麽也不肯了,柳隨風因道:“師父啊,這藥既有效用,咱們可不能諱疾忌醫啊。多搽幾次,好得快些,徒兒還等著你傳授武功呢。”

    虛素秋連翻白眼,險些一口氣沒上來,隻道:“要我再搽這種東西……你還是幹脆拿一根繩子來勒死我是正經。”說著便掙紮著下地。

    師徒二人正鬧著,忽聽得房門吱呀一聲打開,跟著沈輕舞端著藥碗走了進來,見虛素秋已然起身,不禁搶到他床前。又驚又喜的道:“你醒轉來了?咦?風兒,你也在這?怎麽這麽早就來和你師父討教功夫啦?”後一句話卻是對柳隨風說的。

    柳隨風雖見沈輕舞今日和顏悅色,渾不似昨日咬牙切齒般的模樣,但一想到此人出手狠辣,棒下無情,仍是心下揣揣,忙指著一事避開了,自去後山練劍。

    虛素秋見她進來,立刻往下一躺,觸動了背後傷處,險些沒當場跳起,忙強自忍了,拿毯子往身上一蓋,道:“我受傷了!”

    沈輕舞過了一宿,早把昨日的惱恨之情丟開,記掛著他的傷勢,也有些後悔昨兒出手不分輕重,親自煎了去淤化傷的藥送來。如今見他這般,不由得連翻白眼,道:“我知道你受傷了,不需要你再特別強調……另外你不是背上受傷麽,為什麽要躺著呢。”

    “哦,忘了,”虛素秋一骨碌一個翻身,趴了過來,“現在沒問題了吧。”

    “有問題。”沈輕舞一手端碗,一手輕撫額際,鬱悶道,“你到底要裝到什麽時候。”

    虛素秋道:“我哪裏裝了,我確實受傷了啊,昨天被某人拿著竹劍當棍棒,沒頭沒腦地對著我一頓狠揍——幸虧我身體強壯,如何換了你這樣弱不禁風的,隻怕現在墳頭都已經長草了。”

    沈輕舞聽說,將信將疑,一手端著藥碗,一手翻開他的傷處略看了看,隻見背上雖是好了不少,但仍有半段青紫。不由得也自悔昨日氣頭之上,下手有些重了,嘴上卻不肯讓,猶自說道:“這都怪你不好!”

    虛素秋苦笑道:“我都被你打成這樣了,怎麽反而還是我不好?”

    沈輕舞道:“這都怪你啊,誰叫你昨兒……叫你昨兒老跟我擺譜,簡直把我的劍法駁得一無是處,我心下氣惱,下手自然就重了啊。”

    虛素秋隻得道:“是是是,都是我的不是。沈女俠打的真心好,原是我該的。就是不知女俠這一頓好打,可解氣了沒有?”?

    沈輕舞“噗嗤”一笑之後,立即收斂笑容,嘴角微撅,道:“馬馬虎虎罷。得了,別說這些了。起來吃藥。”說著,便把手上的藥碗遞了過去。

    虛素秋就著燭火看去,見沈輕舞手中的青花瓷碗裏盛著不知的什麽湯藥,卻是熱氣騰騰地,噴發一股若有若無的藥香,笑道:“你為我煎藥,那敢情好,不過我一窮二白,可沒銀子做診金,還是先說明白的好。”

    沈輕舞聞言一怔,隨即想到當日洛陽城中,二人吃霸王餐、住霸王店,又擺攤測字賺錢的事來,禁不住抿嘴一笑,說道:“傷成這樣了,性格兒可一點也不改,老是這麽貧嘴貧舌的。快吃吧。”說著將藥碗又遞了過去。

    虛素秋見她笑靨如花,心神一蕩,早忘了自己身負重傷,伸手便去拿藥碗,右手隻這麽一抬,登時全身刺痛,不由得咬緊牙齒,慢慢提手,卻不住發顫。試了半晌,終是功虧一簣,正有些懊惱。忽地心生一計,道:“我的手動不了了。”

    沈輕舞見他這般,心中狐疑,問道:“喂,你好歹也是冥獄大祭司,武功蓋世,威震江湖的一號人物,這麽點傷就受不得了?”

    虛素秋道:“你這話可奇了,你被人滿頭滿腦的混敲亂揍一頓試試?”

    沈輕舞道:“難道你這麽大個人了,還要人喂食不成?將來江湖上傳揚開去,人人都說冥獄大祭司虛素秋是個病秧子,吃個藥還要人喂,可不知於你臉上好不好看?”

    虛素秋歎道:“我不是要你喂我。我這會實在動不了啦。怕我自己個兒耽誤了時候,你一直端著碗,嫌累。唉,你既懶待動,說不得,我掙命罷了。”說著,掙紮著又要提手,卻仍是顰眉蹙宇,似是疼痛不堪的模樣。

    沈輕舞見他這般難受,橫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但旋即想道:“他此番受傷,全是被我打的,如今要我服侍,卻也應該。”拿起匙羹,在碗中舀了一匙藥,往他嘴中喂去。

    虛素秋見她果真拿了藥來喂自己,這一下喜出望外,張口將這匙藥吃了,當真是又甜又香,吃在嘴裏竟是說不出的受用,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麽藥,這般好吃?一點兒也不覺得苦。”

    沈輕舞白了他一眼,嗔道:“你也不用和我甜嘴蜜舌的,藥哪有不苦的?”

    虛素秋道:“真的不苦,吃到嘴裏,先是微澀,跟著自有一股清香溢出,甘甜淳美,再細細品來,竟是餘香滿口。了不起,了不起。”

    沈輕舞“噗嗤”一笑,瞪了他一眼,道:“這是藥!不是茶!吃你的吧,又有的你說嘴的了。”說著又舀了一匙喂他。

    如此接連喂了三匙,虛素秋見她雖是仍一身道裝,天生一股婀娜風流的態度,露在衣衫外的膚色似雪,且喂藥之時,難免俯身下來,領口微敞,依稀可見晶瑩鎖骨,以及胸口一抹膩色,那是生平從所未見的美麗情景,不由得脫口讚道:“好看……真好看!”

    沈輕舞一怔,奇道:“什麽好看?”

    虛素秋邪邪一笑,道:“你啊……你真好看。”

    沈輕舞聽他讚自己美貌,臉上微微一紅,心中卻是頗為歡喜,但旋即發現他的眼神不對,直愣愣地盯著某處,簡直連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出來了,嘴邊還掛著一絲口水,不禁循著他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原來是自己春光微露,登時沉了臉色,直起身來,整了整衣領,輕“哼”了一聲,白了他一眼,將瓷碗往桌上重重一放,轉身便向房門口走去。

    虛素秋一句話出口,也是自悔此言太過輕薄,不由得心下微微惶恐,道:“你……你到哪裏去?你不睬我了麽?”語氣中頗有哀懇之意。

    沈輕舞道:“你這人總是如此,半點沒個正行,還……不幹不淨的輕薄我。我可告訴你,你這花言巧語的招數對別的女子或許管用,對我可不成,咱們得規規矩矩的。你若當我是和別的女子一般,可以隨便欺辱,那可看錯人了。”說著,徑自出屋而去。

    虛素秋一句話出口,也是自悔此言太過輕薄,不由得心下惶恐,正自怔怔的出神,又聽得腳步聲細碎,沈輕舞又走進房來,手中捧著臉盆。正眼兒也不瞧他,隻將臉盆放在桌上,從臉盆中提出一塊熱騰騰的麵巾來,絞得幹了,遞到他麵前,氣哼哼地道:“擦!臉!”

    虛素秋見她猶自滿臉嬌嗔,忙道:“你怎麽不歡喜?剛才是我的不是。你別著惱了,好麽?”

    沈輕舞不答,又把毛巾在他麵前晃了一晃,冷冰冰地問:“你到底擦不擦臉?”

    虛素秋道:“是,是!”忙伸手去接,雙手一動,忽地眉頭一蹙,似是牽動了傷處,但隨即咬緊牙關,伸手接了毛巾,卻雙手發顫,經不住“哎喲”出聲。

    沈輕舞見他這般,心中到底有所不忍,起身接過麵巾,又道:“裝得還真像。要我給你擦麵呢,那也可以。可是你眼珠子若再賊溜溜地亂瞧,或是胡說些什麽瘋話糟蹋我……哼,瞧我今後還睬不睬你。”

    虛素秋忙道:“天地良心,我怎敢輕薄於你,在下方才所言,可是句句發自肺腑。至於別的女子,你幾時見過我和她們打情罵俏,說這樣的話了?”

    沈輕舞低頭細想了片刻,想到前世之時,雖在冥獄之中總是一大群的女弟子圍著他轉,但說到這般的俏皮話,倒確是從未聽他和哪個人說起過,這才轉怒為喜,接過毛巾為他擦麵。

    那虛素秋由得她悉心服侍,聞著她身上淡淡的少女體香,直盼著時間能永遠停在這一刻,忍不住歎道:“我……我現下不是在做夢麽?”

    沈輕舞一笑,道:“隻怕你還是在做夢也說不定。”說著,見虛素秋忽地又歎了口氣,不由得住了手,道:“好好兒的,又歎什麽氣?嫌我手太重,服侍得不好麽?我原就生得粗笨,素來不會伺候人,你要嫌棄,自個兒擦去。”

    虛素秋忙道:“這話從何說起?我這臉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氣,能得沈大女俠巧手伺候,哪還敢嫌七嫌八?我隻是……唉,自己想想覺著可惜。”

    沈輕舞一愣,好奇心起,因問:“可惜什麽?什麽可惜?”

    虛素秋笑歎道:“早知受了傷能有這般待遇,這種‘窩心棍’……嘖嘖,昨兒我還真該多挨上幾棍。”

    沈輕舞笑道:“好啊,你既不怕疼,咱們將來的日子可長著呢,往後你若惹我不高興了,我再多敲多棍,你可仔細了。”伸出手指,在他額頭上輕輕一點,卻又覺得“將來的日子可長著呢”這話似乎太過曖昧,不覺紅了臉,低下了頭,不敢言聲了。

    虛素秋見她先是輕嗔薄怒,接著又是語笑如癡,早不勝其情了,如今更是眼見她低頭不語,那一副欲語含羞,情怯怯,嬌滴滴的模樣,忍不住又伸手想去攬她腰肢,卻不料被沈輕舞一扭身閃了開去,白了他一眼,口中卻道:“你又來毛手毛腳了。拜托我的大祭司,你哪怕是裝個正經人,也麻煩你多裝一會子。”

    虛素秋笑道:“我哪有裝,我本來就是正經人好麽?隻是情難自禁罷了。豈不聞:‘如春歸處無蹤跡,花映溪光瑟瑟奇。解道山中無佛殿,語幽懷定猶未知?’”

    沈輕舞一怔,有些不解地道:“什麽‘如春歸處無蹤跡,花映溪光瑟瑟奇。解道山中無佛殿,語幽懷定猶未知?’”見虛素秋隻是笑而不言,自己默默念了一遍,旋即明白他的話中,原來說的便是:“如花解語”四個字,不覺大羞,連忙跑開。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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