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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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所及是對麵包廂推開窗戶的鄭遊,他身著青衣,還是那副文弱相,四周窗框顯得他似一個畫中人。孟庭柯突然生出一個古怪的念頭,要算一算她與他多久未見,這麽想著她竟然當真掰起手指,一年,兩年,三年,四年…。前世與重活後的今生加起來,五年了。
五年,比他們的親密時光還要長久。
鄭遊也看到她,朝她微微一笑,點頭見禮,還說了句什麽。隔得太遠聽不真切,孟庭柯看著他翕合的嘴唇,費力分辨一番,似乎是“孟四小姐”。
好一個“孟四小姐”!
孟庭柯不是沒想過再遇見鄭遊,隻是當這一天到來,她發現自己還是不能釋懷。上天何其不公,他什麽都不記得,隻有自己這個人世異類,不知從何處盜取來一段記憶,負重前行。最致命的是,她不能怪他。他無罪。
這造化當真弄人,孟庭柯暗歎一聲,將視線移到樓下說書的張先生身上。
今日張先生說的是神怪書,極為俗套的話本子,白狐與書生三世牽絆卻不得善終。孟庭柯聽得心有戚戚,她分不清自己與那尾白狐有什麽不同。
正這時,門口突然響起青禾頓挫的聲音,“六爺,四小姐,四皇…。四公子來了。”
孟庭柯訝然,怎麽會?鄭遊堂堂皇子,六叔身為商賈,自己一介女流,她們前去拜見都唯恐冒犯,怎得鄭遊親自來了?難道他與自己一樣重活一世?
孟六爺同樣不解,孟家與四皇子素無往來,即便是做君臣情麵上的文章,也犯不著從他這裏入手。至於孟庭柯,孟六爺壓根沒往她身上想。
疑惑歸疑惑,孟六爺還是迎了出去,孟庭柯跟在他身後,微垂著腦袋,別人看不清她的情態。
“久聞四公子盛名,不曾想今日得以親近,還請進來說話。”孟六爺看四皇子一身微服,剛剛青禾傳話進來稱呼上有意隱瞞,想來是有過交代,就隨著稱呼一聲“四公子”。
現下離得近了,孟庭柯聞到鄭遊身上傳來的檀香,極淡,她甚至不敢用力嗅,更不要說抬頭看鄭遊了。兩世為人,她從來沒有這麽畏首畏尾過。
鄭遊本就是特意來的,沒有推辭的道理,見了禮就自顧入內,走到方才孟庭柯站的位置,握著折扇複行一禮,“今日是我唐突攪了孟六爺與四小姐的興致,原以為孟二少爺也在,特來向他討教棋藝,不想他是不在的。”
四皇子身子弱,於騎射上沒有大的建樹,隻醉心在琴棋書畫這些風月之事上,京城裏無人不知。
又聽他這般說辭,孟六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雖說是休沐,二小子也沒放自己閑,倒是不巧了。若是四公子有心,不如稍作等待,我這就派人去尋二小子來。”
孟六爺說的是客套話,不認為鄭遊真會等,不想鄭遊點點頭,竟是同意了,隻得派腳程快的小廝回孟家請孟明柯。心裏不免不樂意,這個四皇子,也太沒有眼力了,莫不是已經愛棋成癡,其餘什麽都顧不得。
其實鄭遊心裏和孟六爺一個想法,這孟六爺也是沒有眼力,自己都說來對弈了,孟明柯不在,這不還有一個棋藝名動京城的孟庭柯嗎?
二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傳到孟庭柯耳裏,憑借對這二人的了解,將他們心思猜出個大概。雖然鄭遊的目的她不清楚,但卻初初確定,鄭遊絕對不會有前世的記憶。前一世啊,孟家最不願自己嫁給鄭遊的就是孟六爺,挑剔鄭遊沒有君子之風直到回門都沒給過好臉色,鄭遊不止一次說過他該早早摸清孟六爺的脾性投其所好才是。
若說鄭遊有前世的記憶,他要麽不會來這一遭,要是來了,就不會是這副做派。這時孟庭柯反倒又慶幸他不記得前世,不用被糾葛所累,多好。
孟庭柯的思緒像起皺的春水,一層層鋪開。又想起自己白日那個猜想,如果背後之人真是鄭遊,他圖什麽?上一世最後不也是他娶了自己,那場嫁娶第一個阻礙就是因為自己的名聲。
孟六爺一直與鄭遊說著話,留意到孟庭柯垂著頭,以為是外人在拘束的緣故。恰好孟明柯遲遲未到,打發去請的人還沒來回話,就道,“庭姐兒,不如你回府一趟,去看看你二哥何時到。”
孟庭柯點點頭起身,她在此也不知如何自處。
叔侄二人對著眼色,另一邊鄭遊招來隨侍,皺著眉道,“齊衡,你去宮裏說一聲,今日沒法在宮門下匙前趕進宮了,明日我直接從府裏去給父皇請安。”
齊衡領命退下。
明日就是乞巧,但凡節氣,開府的皇子都是要回宮住幾日的,一來便於請安,二來彰顯皇家的舐犢之情。
聞言,孟六爺看了看窗外,黃昏已至,再過幾息隻怕天要完全暗下來,又想到乞巧市至夜不散,孟庭柯隻帶著一個丫鬟,隻怕會生出意外。轉頭看著孟庭柯道,“還是罷了,你一道等著就好。”
孟庭柯不想等,堅持道,“我知道六叔的考量,六叔且寬心,堂堂京都天子腳下,豈會有賊子?我若再晚歸,明日傳到母親耳裏,又要罰我了。”
四皇子在這,孟六爺總不能和孟庭柯計較京都到底有沒有賊子這個問題,隻好同意,又指自己的兩個小廝跟著。
“孟四小姐果真如傳聞一般。”一旁鄭遊突然開口,他臉上掛著笑,想來沒有惡意。
但自己能有什麽好的“傳聞”,孟庭柯覺得他多少有些揶揄自己,冷聲道,“傳聞大抵不可信,四皇子還是少聽點傳聞的好。”
話說完她不看鄭遊的臉色,扭頭就走。麵對鄭遊,她總是不太能控製情緒。走遠一些時聽到六叔的聲音,“這丫頭被嬌縱壞了,四皇子勿要見怪…”
孟庭柯撇撇嘴,懶得再聽,領著青禾和兩個小廝下樓…
一夜無眠,早起時孟庭柯整個人都懨懨的。
午膳後老夫人叫人傳話過來,讓家中姐妹都聚到頤誌堂去染指甲,孟庭柯強打了精神,帶著青禾皚雪一同去。如今皚雪已經有幾分大丫鬟的樣子,不像剛提上來時那麽唯唯諾諾。
到頤誌堂時眾姐妹已經齊了,孟窈舉著纏著片帛的雙手給她看,“四姐你瞧,我已經染上了。”
孟薇一邊往搗碎的鳳仙花中加明礬,一邊笑她,“你急著第一個,也不等我加些明礬,多洗幾次必定是第一個退去的。”
“啊?三姐你也不早些告訴我。”孟窈苦著臉。
孟庭柯忍俊不禁,摸摸她的頭安慰,“三姐誆你呢,纏第二次加了也一樣。”
又轉頭對著孟薇笑道,“三姐也幫我纏上,我纏一次染淺些就行,一會兒換我幫你們搗。”
往年孟庭柯從來不顧她們,舉著十個纏好的指頭就跑了,先去和二哥曬書,又找郭柔山俞水照拜織女,一天下來滿滿當當,也沒閑暇想有無不妥之處。
孟薇不是愚鈍之輩,這些時日來孟庭柯的修好之心她看得真切。這不是壞事,她也就不推辭,道,“那可好了,今年可以染深些。”
老夫人看著相處和睦的幾個姐妹,心中安慰。這世間父母之愛深重,但難以護佑長遠;男女之愛熱烈,卻難保不會離心;唯有血脈相連的手足,互為照應,不可分割。這些孩子年幼,不懂這一層,姐妹間的情分不深,如今孟庭柯有意引導,老夫人心裏都清楚,到底沒有偏疼錯。
等孟薇最後一次拆纏線,已經是晚膳時間,老夫人傳了膳,隻等她們幾個一起開席。
孟薇中途出去幾趟玩累了,緊緊挨著孟庭柯坐著,看到孟薇的指甲色若胭脂,十分羨慕,扁扁嘴唇,“三姐染的可真好看。”不像她的,隻是淡紅。
“誰讓你中途跑出去來著?”孟庭柯笑她。
孟窈愈發委屈。
“這是小事,你若是喜歡,明日再去讓你四姐幫你染深些就是。果然是年歲大些才安生,你跟你四姐往年一個樣…”老夫人安慰她。
“父親肯定會訓我的。”孟窈聳聳鼻頭,父親曾經訓過她十指猩紅不成樣子,隻有乞巧這一日染來,才不會說什麽。
孟老夫人忍不住笑了,拉過她一指孟庭柯,像個孩子樣給她出招,“你隻說是你四姐要幫你染,你父親還能說什麽不成。”
這倒是個好主意,父親從來不說四姐的不是,孟窈連連點頭。
孟庭柯半真半假地叫苦,“祖母竟然坑害我,以後我少不得要躲著大伯走,快告訴我是不是六叔從中挑撥了…”
提起六叔,孟庭柯又想到蜀中之行的事,也不知他和祖母提過沒有?祖母這邊肯定是要等他先支會一聲,自己才好求的。
“你六叔聽你這麽猜測他,可有一番傷心,他今早來給我請安,還巴巴說要帶你去遊曆蜀中…”老夫人說到這兒,想起什麽似的,放下竹筷,問道,“說起來,你可願意去?”
啊?不是三哥嗎?六叔親自陪她去?
看孟庭柯有些發愣,老夫人以為她懼怕旅途辛苦不願意,又道,“你若不想去,我直接幫你回絕你六叔就是,不必怕他不高興。”
哪能不願意?她求之不得!孟庭柯連忙道,“祖母誤會,古聖賢曾有言,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我心中向往,如今得償所願,實在是歡喜。”
孟老夫人點點頭,“難得你有這心性,你六叔和你最親,路上有個說話的,想必他也高興。原先他還提過一句你三哥,但國子監告長假不妥,沒成。”
三哥肯定好生鬱悶,孟庭柯暗想。
“那父母親那邊…。”孟庭柯猶覺得不真實。
“那時你父親也在,隻說看你的意願。你父親如此說了,想來你母親也不會說什麽。”孟老夫人說。
聽到這句話孟庭柯才算真放下心來,對六叔又感激又愧疚,她尚有隱瞞,六叔卻為她盡心盡力到這般田地。她命好,生在孟家,生為孟庭柯,心中那點對命運的怨懟也煙消雲散。今生她定要,拚盡全力扭轉時局,護好孟家。
雖然不知曉蜀中是何處,聽到四姐要去,孟窈還是有些激動,拉著孟庭柯的衣襟,“四姐可要給我帶好玩的回來。”
孟薇接過孟窈的話打趣,“隻顧著自己,五妹你不怕累著你四姐嗎?”她也不甚理解怎麽所有人都願意孟庭柯前往,包括孟庭柯自己,但此行已成,她又繼續道,“聽聞蜀中多雨,四妹要隨時備著傘。”
孟窈聽完孟薇的話有些發窘,她的確是隻顧自己了,撓著頭不知道該如何分辨補救。
看著她不知所措的樣子,眾人都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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