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孟庭柯勾唇一笑，“想來先生也絕不是任人左右的人，一切隻憑先生意願。若是先生一直不肯出山，我就討先生的枇杷酒；若是來日先生有了效忠之人，還請先生分一隻眼睛給我。”

    “姑娘是想豢養一個兩姓家奴？此舉未免太折辱吳某，我即便不忠烈，卻也不是蠅營狗苟之徒。”吳先生攥緊手裏的茶盞，一口回絕，聲音中透著慍怒。

    人性總是如此，誰都認為自己站在光明磊落的正義一方。

    “先生不必動氣，更不用急在一時回答我，來日方長。我就先告辭了，他日京城相見，先生請為我帶一壺枇杷酒。”孟庭柯沒有直接應對吳先生的怒火，起身告辭。

    她一點都不擔心所圖之事，吳先生不效忠太子最好，就沒有登高跌重的隱憂。其實上一世鄭遊稱帝後，她就有過猜測，太子與鄭遊最終那個不死不休的局麵，是有人暗中推動促成。她以為這是手段，一等三十年沒等來後手，她才知曉這是目的。吳先生導致的結果，恰好暗合這個目的，她不得不留意這個人。如今她撕開太子與吳先生的紐帶，為報尋到胞弟的恩德一說不成立，如果吳先生還是出山成為太子麾下，疑點就愈發大。

    再者，即便一切都是猜測，她的姓氏在吳先生眼裏代表無限可能，吳先生要成為太子的人，就不會冒險與她撕破臉。屆時有吳先生給的消息，加上自己對鄭遊的了解，她不信她不能扭轉孟家的結局。

    孟庭柯走後，吳先生站在書房裏沒有動彈，良久轉身走到書案邊，提筆寫信…。

    回到落腳的客棧，青禾已經到了，臉色煞白等在大堂，不難看出這一路奔波，她很是吃不消。孟庭柯讓她先去歇著，自己指使護衛把剛買的兩壇酒搬回房間。

    如今吳先生這邊事情已經辦完，另一件事急不得，左右六叔也不會再隨意放自己出石青縣，不如就在縣裏安心等幾日。

    正這時客棧夥計來問話，說晚膳已經備下，是否要送到屋裏。孟庭柯此前忙著自己的事，還沒問過此地災情如何，又聽護衛說孟六爺下午出去打聽過，就讓護衛去請孟六爺到大堂用飯，自己略略收拾往樓下去等著。

    另一邊孟六爺原也隻是先一步回到客棧，外袍未脫聽到門外阿越傳話，沒做什麽遲疑就推門去找孟庭柯。

    六爺對四小姐的偏寵程度阿越早已經見怪不怪，但說起原因，阿越卻從來沒有想明白。不止他不明白，無論是孟六爺舊時的同窗還是現下的友人，都沒人能理解。

    孟六爺從沒對人提起，隻怕孟庭柯也記不清了。有一年冬天他生病，終日纏綿病榻，孟庭柯以為他是因為沒有蜜餞喝不下藥所以長久未愈，正逢換牙，三嫂管著不給她蜜餞，她就穿著單薄的衣裳偷偷跑去雪地滾，隻為也生病勻些蜜餞給他。起初他聽說這件事，還當孟庭柯貪玩，一麵幫瞞著一麵訓斥，孟庭柯也倔，高熱不退滿臉通紅都咬牙不申辯，直到幾日後她捏著一把蜜餞來，自己才將前因後果聯係起來。那時孟庭柯才幾歲啊，個頭小小的連書案都夠不著，擦到碰到都哭個沒完，竟然會為了自己這麽做。孟六爺覺得，別處也就罷了，在他這裏，孟庭柯合該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六叔六叔，想什麽呢？”

    孟六爺的思緒被打斷，看著眼前伸直手不停在自己眼前揮動的孟庭柯，不由得嘴角上揚，“小事。聽說你出去沽酒了？”

    孟庭柯暗暗慶幸和吳先生的對話避開護衛，這些人聽命六叔，真有什麽事決計不會替自己隱瞞。

    “這也是小事。”孟庭柯一本正經道，“六叔我們來說說大事，如今石青縣情況如何了？”

    孟六爺哪會與孟庭柯較真，問一句也就過去了，話題自然引到孟庭柯的發問上，“也是巧，我與此地商戶一起去見石青縣縣令，竟發現他是我同窗，一別經年，如今在此相見，頗有他鄉遇故知之感…如今蓉城太守前來掌管開倉放糧一事，雖然猶有不足，但已經上報多日，想來朝廷會有所作為，附近兩處縣令各來修葺房屋、整修官道，連城帶著縣丞縣尉忙於收攏找尋難民和掩埋亡民，各司其職，倒也忙中有序…”

    “那藥石、布匹呢？其餘可有耕牛一類？”孟庭柯仔細聽著布置安排，似乎沒有提到這幾樣。

    孟六爺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抹狐疑，這句話也是他之前問方連城的，隻是他倒不知道孟庭柯懂這些。

    “布匹和耕牛不急於這一時，藥石卻是不能耽擱。連城手下已分不出可用之人，他與我說的本意也是讓我替他籌集和發放藥石…。”孟六爺說著皺起眉頭，籌集和發放藥石都不算難，隻是他有些分身乏術。

    孟庭柯把孟六爺的神色看在眼裏，略作沉吟道，“籌集藥石我自然是不行的，六叔可放心我去發放藥石？”

    其實孟六爺最初也是做這個打算，孟庭柯頗通藥理，雖然年幼恣意，但於大事上，從未有過疏漏，這又是善事，隻是這個年歲的女子，去做這些事，難免會遭到質疑。人言可畏，孟六爺怕傷著她，“我自然放心你，隻是…”

    “那便沒有可是，六叔安心。”與前世經曆相比，這算什麽。

    這事拍定也就幾句話的功夫，做起來卻不容易。

    翌日一早，方連城就派人來接孟庭柯到同濟堂。

    同濟堂是石青縣最大的藥鋪，這幾日陸續尋到的傷患都被安置在這裏。隻是大夫不足，除去隨方連城去搜救的，僅剩兩位大夫衣不解帶地坐診。

    起初二人聽到有人前來幫忙，很是歡喜，當看到來人不過一個黃毛丫頭時，嘴上雖沒說什麽，心裏卻十分不滿。醫者父母心，人命的事怎能交由小孩胡鬧。

    孟庭柯知道自己這麽來，肯定有人腹誹，不過畢竟是縣令接來的，誰也不會明麵上為難她，許多事情，表麵過得去就夠了。

    同濟堂掌櫃於藥理上是個外行，卻深諳處世之道。他看出孟庭柯來頭不小，絲毫不敢怠慢，站在一旁為她引見，“四小姐，這兩位是坐診開方的周大夫和張大夫，這是…。”

    一幹人等分工孟庭柯都明確後，掌櫃才朝眾人道，“這位是四小姐，此番發放藥石就是她在督進。今歲天不佑我石青，有人施以援手是我石青子民之幸，還請諸位不要有無謂的意氣之爭，一切以受傷百姓為先。”掌櫃後麵那句是說給周大夫聽的，算是提醒，周大夫氣性高，素日因此得罪不少人，掌櫃生怕他又衝撞到孟庭柯。

    掌櫃是好意，可惜周大夫不覺得，冷冷瞥了一眼孟庭柯，轉身坐回自己那把椅子上，給傷者號脈。

    掌櫃有些尷尬的摸摸鼻子，微微躬身請孟庭柯往裏走，“四小姐請看，這邊就是此次剩餘的藥材，小店傾盡所能，勉強撐一時，隻是許多用量大的藥材，實在是束手無策…”

    “掌櫃為民之心，我自愧不如。藥材之事掌櫃不必憂心，我六叔已經多方籌措，不日就能送達第一批。”六叔的本事，沒人比孟庭柯更清楚，他既然應承下來，一定能做到。

    “我先在此替石青縣諸人在此謝過四小姐和六爺。”掌櫃作揖道謝，末了又指著一個夥計道，“四小姐就在此處吧，待會兒會有人把方子送進來，祿子雖然機靈，也跟著張大夫久了，但抓藥的事馬虎不得，四小姐還要仔細盯著些。我就先去外頭看可有要幫忙的地方。”

    孟庭柯看了掌櫃一眼，心中了然，不得不說，這個掌櫃十分周全，分明是怕她不認識藥材出錯，找了個人來，還特意這麽說維護她的顏麵。既然給她人，她用著就是。

    孟庭柯也不推辭，道謝後就坐到一旁，任由祿子拿著新遞進來的藥方抓藥，總歸一會兒藥方和藥材都要拿給她過一遍，有不妥再補充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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