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士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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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峰回路轉在次日早晨。

    青禾正伺候著孟庭柯梳洗,皚雪從外麵進來,她原本是要去端小米粥和小菜的,現下卻兩手空空,不等青禾發問,她搶先笑吟吟道,“小姐,我方才在大堂遇上六爺,大六爺讓您收拾下,一會兒動身去蓉城。”

    孟庭柯愕然,等不得青禾替她戴珠花,提著裙裾就下樓。

    大堂裏孟六爺悠然用著早膳,聽到急促淩亂的腳步聲,抬頭一看,來人與預料中的一樣,不由得皺起眉頭,“慢些走,別摔了。”

    孟庭柯有些不好意思,放慢腳步走到孟六爺對麵坐下,“聽皚雪說,六叔要帶我去蓉城?”

    “若不同意你去,還不知你要鬧成什麽樣子,昨夜我派人去瞧了瞧,蓉城太守已經在石青山收攏難民,我們就去石青山。”孟六爺沉著聲音回答,雖然派去的人已經來報無事,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這次再出發帶的人就不如先前的多了,石青山許多官道被毀,重修要在安頓好難民後,來回也左不過兩三天的功夫,孟六爺就將不會騎馬的婆子和皚雪留下,留了幾個護衛照看她們。

    賨城的微雨收住,數十人就策馬往蓉城石青山去。

    青禾甚少騎馬,速度上不敢加快,漸漸人就分成兩撥。大隊伍以孟庭柯孟六爺為首,剩下青禾和兩三個護衛被拉開距離落在後頭。

    此前孟庭柯正愁如何避開青禾,現下倒是送上門一個理由。

    孟庭柯愈發沒有停下等候的意思,除去午時在驛站稍作歇息,一鼓作氣一路疾行,申時到達了石青山腳下的石青鎮。

    饒是眾護衛,這麽遠的路過來,精神也不太好,更不用提孟六爺和孟庭柯,想來盡歡的隻有良駒浮雲了。

    隸屬石青鎮的許多村落遭受泥石衝刷,家園破敗,眾人本以為客棧必然人滿為患,不想鎮上的客棧幾乎無一不空曠。孟庭柯心有戚戚,也是,現下難民們隻怕溫飽還沒解決,如何拿得出銀錢住宿?眾生皆苦。

    一行人找了客棧安頓下,孟庭柯就帶著兩個護衛在石青鎮遊逛。

    市集嘈雜一如別處,隻是喧鬧中間雜的不是爽朗的笑聲,來往的人行色匆匆,做買賣交易的人板著麵孔,天上地下各有黑雲壓城。

    孟庭柯走到一位賣繡品的老人家旁邊,規規矩矩開口問詢,“太姥,請問一下石青鎮賣莿藜酒那家酒肆怎麽走?”

    她這麽問是有原因的,上一世她未嫁時,曾聽二哥提過,太子鄭羨極為看重一位川蜀的謀士吳邊,多番相勸未請出山。直到一次偶然,尋訪到吳先生幼年失散的胞弟,吳先生感念太子恩德,這才成其幕僚。這吳先生也確實心智過人,見解獨到,一時備受倚重,然而這隻是往事的前半段。數年之後,就是當今聖上彌留那年,鄭遊與太子爭鬥日盛,吳先生倒戈,給太子重重一擊,之間具體糾葛她不清楚,隻聽說吳先生胞弟早已離世多年,被他好生優待那位,是個假冒的…。吳先生原先就性子桀驁,若是說因被欺騙戲弄,生了報複之心,也不是不可能…。鄭遊便順勢接過吳先生遞來的刀,徹底將鄭羨徹底與皇位分割開來。

    這些陳年舊事理起來又亂又長,許多孟庭柯已經記不清楚,但好在她知道,吳先生在這石青鎮,有一家酒肆,釀製的莿藜酒遠近聞名,更有許多適宜女子飲用的果香甜酒,很是受歡迎,如今山中不平村落毀壞,吳先生多半在這裏。

    賣繡品的老人年歲有些大,素日佝僂著身子,聞聲微微直起打量孟庭柯一眼,“沿著這條路直走,右手邊穿過兩個巷子就到了。”

    孟庭柯連連道謝,又和她買了兩個精巧的刺繡香囊。

    跟著的兩個護衛是兄弟,年長的護衛不解,皺著眉頭端詳孟庭柯,小姐初來乍到,他們尚且不知曉這一家酒肆,小姐是如何得知的?

    孟庭柯知道此舉會引得疑惑,但現在也管不了那麽多,若耽誤下青禾到了,還不知會有多少隱憂。三人沒騎馬,順著老人的指引走了快一刻鍾才到。

    吳先生的酒肆取名當歸二字,不難看出他殷切盼望幼年走失的胞弟歸來。

    夥計看到有人來,連忙迎到門口,“客官裏麵請,小店做的是甜酒的營生,不知客官要找什麽果子釀製的?”

    不等孟庭柯回答,年輕的護衛沒忍住問道,“你這酒肆怎取了藥材的名字?”

    “客官有所不知,我們東家有一弟弟幼年走失,東家取這名字一來是個寄托,二來也是指望走南闖北的來往商客留意著,都說兄弟間容貌大抵有相似之處,您瞧,這邊還掛著我們東家的畫像呢…”夥計說著指向進門右手邊擺滿酒罐的木架旁,空落的牆麵上果然掛著一幅畫。

    孟庭柯走近,她上一世沒見過吳先生,隻聽人說麵相淩厲,現下看畫裏人,眉如青峰,目如寒潭,倒是果真如傳聞一般,更加確定自己沒有找錯。

    孟庭柯注意到畫卷裝裱天頭和隔水的蠶絲綾,織有的圖案是前兩年才時興的紋樣,有些驚疑,試探道,“這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隻是這畫一掛多年,還沒有佳音,唯有祝你們東家早日尋到胞弟了。”

    夥計聽孟庭柯的話中似有關切,想著女兒家心軟,說不定還因此傷神,補充道,“承姑娘吉言。其實這畫也剛掛出來不久,早年東家尋人無果心灰意冷,停下好幾年,這一年才重新想了這個法子…”正說著,夥計突然一拍腦門,“瞧我這都隻顧自己說了,差點怠慢貴客,不知姑娘要找什麽酒?這個時節枇杷酒剛剛起出來,雖然不如陳酒醇厚,但也是極清香的,姑娘可要試試?”

    孟庭柯笑笑,知道夥計有心將話引到生意上,便順著他的話,“我原也是想找你們東家談一筆大生意,不知你們東家可在?”說著她回頭看了一眼兩個護衛,示意二人不要多話。

    這動作夥計當然看在眼裏,不過他也看出三人是主仆關係,萬事自然是與自己說話這位做主,石青鎮又沒有顯赫到需要帶護衛出門的人家,夥計不敢自己拿主意,當下讓三人稍坐,自己去請東家出來。

    這邊孟庭柯嚐著新起的枇杷酒,另一邊夥計已經把話帶到吳先生跟前。

    吳先生聽完夥計的回話,從一冊書籍中抬起頭,仿佛猶帶有被打擾的不滿,皺著眉,“可看出是哪裏人士?”

    “隻知曉不是當地人士,為首的也斷不會是普通經商人家的小姐,其餘的看不出來。”夥計一頭霧水,不知道為什麽東家要這麽問。

    吳先生沉思片刻,合上手裏的書冊,“去請來吧。”盡管還未謀麵,他心中清楚,這絕不是一筆酒的買賣。

    很快孟庭柯就被請到這間實為書房的花廳,夥計推門時她深呼了一口氣,她要與上一世左右孟家命運的勢力,做第一次交鋒了。

    之前看過畫像,孟庭柯心中莫名有些沒緣由的底氣,見到書案對麵那個冷峻的中年男子時,保持了七分從容,笑著打招呼,“今日初次見麵,來日還有相見之時,吳先生可要多多指教。”

    一介女流,年紀又小,再有來頭也改變不了這兩點,吳先生不怎麽把孟庭柯放在眼裏,“聽聞姑娘要與我做一樁生意,不知姑娘是受誰所托?”

    “兵家輕敵乃是大忌,吳先生人中龍鳳,不該犯這樣的忌諱。”孟庭柯把玩著手裏的汗巾,方才汗巾上沾了些酒氣,現在酒氣漸散,帶著微微的枇杷香。

    吳先生微愣,倒不是這番話如何振聾發聵,隻是他半生打交道的人,大抵一副謙遜麵孔,頭一次見這個年歲的人一身輕狂,並且他不清楚這份輕狂因何而生。

    雖然現下不知曉,不過馬上就知曉了。

    孟庭柯來這一趟已是難得,她不想在彼此試探上浪費唇舌,開門見山道,“哪怕我此時隱瞞,先生自能探查到我的身份,不如我此時就開誠布公告訴先生。我出自京城孟家,當今吏部右侍郎孟三爺是我父親,不過我這一趟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思。”

    孟庭柯頓了頓,接著說,“我知曉先生不信,但信與不信也沒什麽幹係。”

    “你來所為何事?”饒是吳先生心思玲瓏,也受不住失控的無力感蠶食。

    “先生聲名遠揚,許多人想將先生出山,都說良禽擇佳木而棲,太子地位顯赫又禮賢下士,我猜測先生若是出山,定會輔佐太子。”前世今生都一樣,吳先生選擇太子是預料之中的事,隻不過今生有一個她橫空出世。“人人都知曉,先生有一個流落在外的胞弟生死未知,多年苦覓無果。據我所知,先生隻消等到年下,太子便會有好消息傳來。”

    吳先生猛地站起身來,直直盯著孟庭柯,直到現在他才對孟庭柯生出幾分忌憚,喉頭滾動良久,沉聲問,“可是真的?你又如何知曉。”

    孟庭柯說話時有意觀察吳先生的舉動,看他這個反應,籌謀的事多半能成,不由得鬆了一口氣,“若是假話,先生以為我有什麽膽量前來?至於如何得知,就不勞先生過問了。”

    “隻是…。”孟庭柯遲疑道,“我為先生帶來的是一個壞消息,太子勞心勞力找到的,是數個巧合拚湊而成的不相幹的人罷。至於真正的胞弟,生死不明,去向不知。”孟庭柯其實並不清楚前世太子是有意蒙蔽還是無心之失,但私心裏不希望他結下吳先生這個心有七竅的仇敵,畢竟太子與孟家相輔相成。再者,她隱瞞下真正胞弟早已夭亡的消息,人活在世,是需要懷抱希望的。

    “竟是如此。”吳先生大慟,握緊拳頭,臉色極為難看。

    或許是長年累月的失望堆積,又或許吳先生找尋胞弟隻是因為執念,孟庭柯覺得他的反應有些不同尋常。

    “吳先生寬心,許多時候沒有消息,不失為最好的消息。如今我將所知盤托而出,隻盼與先生結下善緣。”話已至此,孟庭柯擺出自己的目的,所謂善緣,無非就是必要時候的相助,吳先生不會不懂。

    現下吳先生對孟庭柯已經沒有原先的輕視,若孟庭柯是被人遣來,那背後之人用一個年幼的女娃,行事之風如此恣意必然有大倚仗;若一切都是眼前的女娃一力促成,小小年紀有這般心思,實在令人忌憚。

    先前複雜的神色一掩而去,吳先生正色道,“姑娘既然不遠千裏而來,告知我此事,剩下的話不妨直說,想要我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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