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輕寒應了一聲，林氏端起茶杯慢悠悠劃著杯蓋，一邊問一邊打量著她的神色：“我聽丫頭們說，你跟雲灝又鬧別扭了？”

    眼前這個女人，幾乎將他們姐弟教成了仇人，還能這樣輕飄飄地說出“鬧別扭”三個字來，前世她就是信了她的話，一直以為弟弟跟她隻是鬧別扭，才沒有發現弟弟早已與她離心，幫著她們母女處處針對算計她，可憐到最後，卻連個全屍都沒能留下。

    蘇輕寒藏於袖中的手十指冰涼，她慢慢攥緊雙拳，眉間帶出一絲愁苦之色，語氣故作堅強卻掩不去那一絲難過與失落：“雲灝還小，我身為長姐，理應包容些。”

    林氏微微眯起眸子，本來今日聽說了雪梅園的事，她還有些擔心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事，畢竟蘇輕寒對這個弟弟十分上心，甚至到了卑微討好的地步，每次蘇雲灝口出惡言，蘇輕寒不光不敢怪罪，還得忍著難過好聲好氣地跟他道歉，怎麽今兒突然像是改了性兒一般，不光無視了蘇雲灝的話，還主動去親近那些弟妹，實在是不同往日，讓人有些不安，然而看到蘇輕寒此刻的神情，她心中又微微安定下來，嘴角也不由翹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

    畢竟是個十三歲的小丫頭，人前裝的如何淡然，心中怎能不難過不傷心呢？

    想到這裏，她試探的神情立刻收了起來，安慰地拍拍蘇輕寒的肩：“是這個理兒，你是長姐，比他懂事，識大體的多。你娘去的早，世上再沒有比你和雲灝更親近的人了，等他長大些就會懂得這個道理了。”

    蘇輕寒聽多了她這般假惺惺的安慰之言，似是被她說動一般點了點頭，道：“我明白，有母親為我們姐弟操勞，總有一日他會明白母親的良苦用心。”

    她似乎刻意咬重了“操勞”和“良苦用心”幾個字。

    不知是不是錯覺，林氏背後忽然升起一絲寒意，她嘴角的笑僵了僵，望著蘇輕寒一臉溫和的淺笑，暗道一聲自己真是想多了，笑道：“這是自然的，在我心裏你和雲灝，跟柔兒是一樣的，你們姐弟三人和睦有加，我才能放心。”

    她說完之後，像是突然想起來一般，起身從身後跟著的趙媽媽手裏拿過一個盒子打開：“瞧我，一見著你光顧著說話了，都忘了說正事。”

    那盒子打開，裏麵是一件大紅色的百蝶穿花披風，初春時節的披風，看起來很厚實，白絨絨的風毛十分柔軟。

    “你身子骨弱，春熙宴要操勞的事又多得很，母親給你做了件披風擋擋春寒，可莫要再病了。”

    林氏的語氣既親近又帶著擔憂，套著翡翠玉鐲的手將披風從盒子裏拿出來抖開，走到蘇輕寒身邊替她披上，眼中帶著關切的笑，活脫脫一個關心女兒身體的母親形象。

    蘇輕寒摸了摸披風，這看起來厚實的披風其實隻有薄薄一層新棉，裏子一摸便知是舊的，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潮氣，花樣雖不老氣，顏色也應景，但並不是眼下時興的樣子，一看就是臨時找出來充場麵的，也就能拿來騙騙前世的自己。

    林氏輕輕替她係上帶子，挽了一個漂亮的花，將披風的褶皺撫平，又退後兩步，滿意地笑道：“我的女兒果然生的漂亮，這樣豔麗的顏色也壓得住——春熙宴上事務繁多，你初次接手怕是會有些力不從心，若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朝母親開口便是。”

    蘇輕寒心頭冷笑，林氏這是既想自己出錢，又不想自己出風頭，打算借著她的錢給她們母女搭戲台……嗬嗬，她看起來就那麽傻嗎？

    林氏走後，流螢連忙關了窗子，又將厚厚的簾子遮上，免得風從窗縫裏漏出來，又往炭爐裏加了幾塊銀絲炭，放了銅壺坐上水，看蘇輕寒到了內室依然唇色發紫，不由氣道：“小姐病著開了這半天窗，又要將養好些日子才能去了寒氣了！”

    “流螢！”

    玉屏皺了皺眉，流螢被她一喊，也自知失言，臉色變了變，不情不願道：“奴婢失言。”

    綾羅端了熱水進來，將蘇輕寒凍的僵硬的手先用熱氣蒸了，慢慢潑著熱水暖著，蘇輕寒緩了口氣，道：“母親一片苦心，莫要胡說。”

    流螢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從她們到大小姐身邊起，但凡說林氏母女一兩句不是，蘇輕寒都會不滿，雖不會斥責她們，卻也從沒有聽進心裏，正如今日，她們都知道林氏是故意磋磨小姐的，可偏偏正主看不出來！

    蘇輕寒輕飄飄看了她一眼，清冷的麵容上忽然泛起一絲淺笑：“放心，我沒那麽傻。”

    流螢更呆了，蘇輕寒很少會這樣笑，眉眼都散落著星星似的，讓人頓時失了言語。

    銀燭推了她一把，她才反應過來，忙跑了出去。

    流螢出去後，銀燭服侍著蘇輕寒進內室躺下，猶豫半晌，問道：“小姐真要接下春熙宴？”

    蘇輕寒摸了摸床頭的披風，神情看不出喜怒：“這是祖母的意思。”

    老夫人明擺著是要啃下她一塊肉，她若是不接，便是與老夫人作對，在這侯府後宅，以後哪裏還有她的容身之所呢？

    這春熙宴不光要辦，還要辦的漂亮風光，隻不過這些人若是真以為這樣就能拿她當軟柿子捏，就太過天真了。

    銀燭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不說話了，接過流螢溫好的湯婆子放進被子裏，替她除了外衣脫了鞋，玉屏端著碗帶著淡香的藥湯進來了：“四夫人讓翠竹送了驅寒茶來，奴婢煮了些，小姐趁熱喝吧。”

    蘇輕寒頷首接過，抿了兩口，吩咐去庫房取些禮物送給各房的少爺小姐。

    玉屏一怔，隨後點點頭：“哎。”

    她的生母留給她那樣一大筆遺產，有鎮國公府這個外家在，安國侯府任誰都不可能明目張膽地貪圖她的東西，另準備了兩間小庫房存放，庫房鑰匙交給玉屏銀燭保管，除非她點頭，否則誰都不能從中拿出半分銅錢來。

    “二小姐和五少爺那兒，小姐可要跟往日一樣，親自準備？”

    斟酌片刻，玉屏還是問了一句。

    往日蘇輕寒除了對蘇清柔，蘇雲灝大方非常，根本沒有想到過與侯府其他弟妹來往，今日在雪梅園與蘇雲灝起了爭執，又落了蘇清柔的麵子，本以為要準備厚禮送去，再不濟也得小姐特意交代一聲，沒想到蘇輕寒竟像是忘了般，提也未提。

    蘇輕寒靠在床頭，聞言搖搖頭：“不必，蘇清柔那裏送一套赤金頭麵，至於雲灝那裏，他什麽都不缺。”

    什麽都不缺，意思便是什麽都不送。

    玉屏這下是真的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以往姐弟二人鬧了別扭，哪一次不是蘇輕寒準備厚禮，又是道歉又是說好話才哄好的？還有蘇清柔，蘇輕寒可從沒這樣冷淡的喊過她的名字，平常吩咐她們這些丫頭，都是妹妹長妹妹短，連個二字都不帶的。

    銀燭也不由抬頭看了她一眼，然而蘇輕寒卻慢慢閉上了眼，瘦弱的身軀裹在錦被裏，看不見似的。

    二人垂下眸子，也不再多言，掛好帳子便出去了。

    “小姐今日，與往常不大一樣。”

    出了門，走到丫頭們休息的偏室，銀燭斟酌片刻，低聲道。

    玉屏搖了搖頭，從桌上的抽屜裏取了鑰匙，道：“興許是跟五少爺生了氣的緣故。”

    銀燭動了動唇，想說什麽，玉屏看了她一眼：“小姐是主子，要做什麽，自有她的道理。”

    銀燭未出口的話卡在了嗓子眼裏，沉默一瞬，歎了口氣，一並取了鑰匙朝門外走去：“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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