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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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錢老頭僵了一僵,顯然想不到文軒竟會說出這種話。

    文軒也隻說了那麽一句話。而後他便再度斂下目光,默默從邊上走了過去。

    在他擦身而過後,錢老頭扭頭看著他的背影,卻還是不知道該作何反應。許久之後,錢老頭拿拐杖在地上用力杵了杵,冷著臉哼了一聲,到底還是任由文軒就這麽走了,自己回頭繼續散著自己的步。

    邊轉著身,這錢老頭邊低聲嘀咕了一句,“並無罪孽?”

    是啊,文軒很清楚,他自身是並無罪孽的。盡管如此,對於自己體內所流的血液,他卻始終無法釋懷。所以他才會做出那種贖罪的姿態吧?隻是因為覺得有個人該這麽做,為了做自己認為該做的事情,無所謂別人是否原諒,無所謂別人怎麽看待。

    文軒終於又回到了自己的住處。站在這兒回頭望去,剛好能將整個小鎮盡收眼底。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將自己的身世與那天妖的血脈一同埋葬於此。但他知道,他隻能背負著這血脈繼續前行。

    也是巧了,就在這一切告一段落之時,文軒心念一動,頓時將目光轉向了南麵。有一股毫不掩飾的強大氣息,正從那邊過來。

    其他人顯然也有所感應,那孫道人很快從屋子中衝了出來,無比激動地喊道,“是仙子!慕容仙子終於到了!”

    “這麽快?”文軒有些驚訝,又很快反應過來,自嘲笑道,“是了,是我想岔了。總記得她出行不便,竟忘了她是個金丹宗師。”

    “不不,文道友你並沒有想岔。如果換做以前那些年,慕容仙子要趕這麽遠的路,確實不容易。”孫道人連連恭維,“這次能這麽順利,全都是因為你之前留給她的解藥啊。能遇到文道友,實在是仙子之幸。”

    文軒想到自己臨走前放的那碗血,越發哭笑不得。

    就在說話間,天空中已經出現了一個影子。遙遙看去紅衣颯爽,果然正是慕容鳳。

    孫道人等不及她過來,已經一馬當先迎了過去,半空中就與慕容鳳遇上,兩人懸停在那裏說起話來。

    文軒稍晚一步,等到他們說完了話後,才同樣迎去。

    等靠近了,他看到慕容鳳精神十分不錯,心中稍稍安穩。再一細看,此女腰中所掛那個紅色玉塊,不正是自己的那碗血嗎?文軒的神情頓時抽搐了。

    “文道友。”慕容鳳朝他行了一禮,帶著那血玉撞上其他腰飾,叮當作響,“大恩不言謝。”

    文軒強迫自己將目光從那塊血玉上移開,“還不知道是否就是仙子所需之物。”

    “你們這些天遇到的事情,小孫剛才已經與我說過。”慕容鳳嘴角擒著微笑,意味深長地看了文軒一眼,“如此異物,定然就是極水之物無疑。”

    而後三人尋了個地方降下,文軒便將那天妖之角從袖中取出。

    看到這晶瑩的獸角躺在自己手心,文軒的心情特別複雜。難怪隻有他一個人能製得住此物,起初以為是功法的原因,如今才知道竟然是血脈的緣故。想必那化解寒氣的方法本就該存在於他的血脈之中,而葉笙歌將他的天妖血脈封印,並參考那血脈推演了功法,才使他如此迂回地學會了本該是本能的東西。

    嚴格說來,這天妖之角倒是他生父的遺蛻了。

    但文軒將它交出去的時候,真是連半分不舍都沒有。隻是在慕容鳳將它接過去的時候,文軒有點緊張。

    “這寒氣……”文軒試圖提醒這東西的厲害之處。然而他一句話還沒說完,慕容鳳已經將天妖之角握在了手中,寒氣頓時溢散開來,瞬間在慕容鳳手中凍出一層寒霜。

    不等文軒出手化解,又有一股極熱的力量從慕容鳳體內湧出,同那寒氣撞在一起。

    慕容鳳渾身一顫,臉上浮現出痛苦之色,片刻後竟然一個踉蹌,扶住身旁一個樹木才勉強站穩。

    “慕容仙子!”文軒一看要糟,想要趕緊將那天妖之角取回去。

    慕容鳳卻搖了搖頭。雖然她的臉色因為痛苦而慘白著,她的眼神卻極亮,充滿了希望與激動。

    “這是、這是……”她興奮地念叨著,“是了,是了!”

    那孫道人早已在一旁急得團團轉,文軒看在眼中也心焦得很,“慕容仙子,究竟如何了?”

    慕容鳳闔上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眼時,她的神色已經恢複如常。雖然痛苦猶在,但在二十餘年極火之毒的折磨之下,眼下的這種痛苦並不難以忍受。

    “文道友,對我而言,你真的是一個天大的驚喜。”慕容鳳道,“我本以為能遇到你已經是一個奇跡,沒想到,你竟然真能幫我尋到這極水之物。”

    說著她便躬下身,對著文軒盈盈一拜。

    文軒連忙讓她免禮,心裏卻還記掛著她之前的異樣,

    慕容鳳笑著向他解釋道,“那極火之毒已經在我體內盤踞多年,如今猛然遇到這獸角傳出的極水之氣,兩者相鬥,這感覺確實並不好受。但請文道友放心,以我這片刻間的感受,我體內的極火之毒是敵不過這極水之氣的。大抵要不了多久,它就會被這極水之氣消磨殆盡了。”

    文軒還沒答話,身旁那孫道人便插嘴問道,“仙子,這樣下去,不會讓你反而受極水之氣所害嗎?”

    文軒一聽,頓時也是臉色微變。

    慕容鳳狠狠瞪了孫道人一眼,又對文軒笑道,“文道友別聽他胡言亂語。我好歹是個金丹宗師,要不是被人暗算,也不至於會中那極火之毒。如今我需要這極水之氣解體內火毒,這才引其入體,否則的話,它想侵害於我,絕對不會那麽容易。”

    “如此我就放心了,”文軒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拱了拱手道,“恭喜慕容仙子。”

    “恭喜什麽,全靠文道友大恩啊。” 這麽多年來,慕容鳳頭一次笑得如此暢快,越發顯得風情萬種,“這可是貨真價實的恩同再造,不知道友希望我如何報答?”

    文軒不禁呆了一呆,好半晌才訥訥地道,“此事的報酬,當日臨走之前,你已經給我了。”

    慕容鳳搖了搖頭,挑起腰間血玉,“那隻不過是此物的報酬。”

    可是文軒一時間真想不起還有什麽需要的,站在原地糾結了好半晌。

    “我真是頭一次遇到想給人好處還給不出去的。”慕容鳳笑得簡直都無奈了,“你身旁那位簡道友呢?這次他也算幫了大忙,若是他有所需,我也絕對不會吝嗇。”

    文軒一愣。對啊,簡易怎麽還沒出現?

    他連忙回頭看了看,還真看不到簡易半個影子。

    “簡師弟……大抵還在房中休息吧。”文軒猜測道。

    但這猜測他自己其實不太相信,畢竟慕容鳳來時並沒有收斂氣息。金丹宗師駕到,這是多大的動靜啊,總不至於在屋中隔著麵牆,就完全感覺不到了吧?

    還是說簡易見外了,不想那麽熱情地迎接慕容鳳?想到這個可能,文軒流露出一絲尷尬。

    幸而慕容鳳善解人意,主動開口轉移話題道,“我旅途勞頓,也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孫道人聞言,連忙鞍前馬後地,將她往他租下的那片屋子引去。

    而後孫道人伺候慕容鳳休息,文軒趕緊去找簡易。

    這次簡易竟然鎖了門,文軒敲門後過了好一會才開。一進去,似乎有一種微妙的陣法殘留的氣息。文軒不由得又是一愣。

    簡易握住文軒的手,柔聲問道,“師兄,怎麽了?”這掌心暖暖的,笑容軟軟的。不知是否是文軒的錯覺,隻覺得他看上去比平常更乖巧可人百倍。

    看到他這副模樣,文軒實在無法懷疑什麽,心中剛剛泛起的那點狐疑很快便煙消雲散,隻開口問道,“慕容仙子來了,你怎麽也沒出去看看?”

    簡易一愣,往屋外看了看,頓時感受到慕容鳳的氣息,臉色立馬一變。

    “……你還真不知道她來了?”文軒麵露驚訝。

    “我沒注意。”簡易說著,又皺了皺眉頭,“再說了,她來了也就來了,我為什麽要出去看?”

    “你倒是真不歡迎她。”文軒笑道,“她可還記著你呢。她說了,這次你也幫了大忙。如果你有什麽需要的,她絕不吝嗇。”

    簡易一愣,而後漸漸反應過來,頓時麵露狂喜,“此話當真?”

    “當真當真。”文軒道,“她就等著你開口呢。”

    這還用什麽可猶豫的?簡易當即搓了搓手,出了房門,朝慕容鳳所在的那間屋子飛奔而去。

    文軒在後麵看著,臉上不由得浮現起無奈的笑容。

    而後他在簡易屋子隨意一看,一眼就看到桌上擺著一本……陣法入門。

    還真在折騰陣法呢?什麽時候對陣法感興趣了?因為水平羞於見人才鎖的門?文軒不禁抽了抽嘴角,半晌搖了搖頭,出門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卻不知道,那本陣法入門,其實是簡易故意擺在桌上,就是為了讓他看到的。今日簡易在屋中所擺弄的陣法,其實隻有一種。而那陣法唯一的作用,便是隔絕內外的氣息。

    大抵在屋中歇了片刻之後,文軒便看到簡易從慕容鳳那兒出來了,也不知道究竟要了些什麽,滿臉都是笑容。

    而後孫道人又來請文軒過去。

    文軒到時,慕容鳳抬頭看了他一眼,又是那種意味深長的目光。

    “你可好奇簡道友要了些什麽?”慕容鳳問他。

    文軒愣在了那兒,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慕容鳳笑道,“他胃口可是不小,看樣子是早早就列了一份單子呢。聽他那麽一件一件報出來的時候,連我都有些肉疼了,其中還有不少是連我都無能為力的。幸而他也沒指望全從我這兒弄到,我隻答應他幾件,他便十分滿足了。”

    這話可真讓文軒意外。萬暉商行有那麽大的財力,連慕容鳳都會無能為力的東西,究竟得是什麽?簡易竟然還在收集這樣的東西嗎?文軒不禁問道,“是一份怎樣的單子?”

    慕容鳳搖了搖頭,“他要得很雜。以我的見識,竟然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麽。隻能從其中的幾樣主料,猜測或許是丹藥的材料。”

    “丹藥?”文軒驚訝。

    “總有些古老的方子傳下來,效果十分神奇,材料的收集卻難上青天。不過我也隻是隨便一猜。簡道友是否真的在試圖煉製這種上古丹藥,我實在看不出來。”慕容鳳道。

    文軒琢磨著,簡易離開水雲宗前拜了宗門內煉丹長老祁繼白為師,此時若真是在收集煉丹材料,或許是在進行某種師門的修行。但這又是陣法又是丹藥的,是不是涉獵範圍太廣了點?這對修行無益啊。

    正擔心著,文軒卻發現,慕容鳳又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那目光,真的,隻能用“意味深長”這四個字來形容。

    “慕容仙子,”文軒被這麽看著,隻覺得如芒在背,“怎麽了?”

    “雖然我看不出他究竟是想做些什麽,但我看得出一件事。”慕容鳳笑道,“他是為了你。”

    至於究竟如何看出的,大概是女人的直覺吧。每當回想起簡易剛才那種明亮的眼神,她的直覺總是能指向這一點。

    而文軒愣在那兒,呆了半晌,而後總算反應過來,道了句,“是嗎?”

    說完,他低下頭笑了一下,這笑容說不出的膩歪。

    “文道友。”慕容鳳看著他這笑,忍不住道,“其實剛才小孫也給我說過。這些天他與你們相處,看著你們兩人,總覺得你們的關係有些奇怪。”

    文軒渾身一震,頓時集中起十二分的精神。

    “你可否與我說句實話,”慕容鳳認真問道,“你和那簡道友,究竟是什麽關係?”

    文軒情緒十分緊張,“慕容仙子怎麽問起這個?這與你……”

    “有關係的。”慕容鳳直起腰來,修長的雙腿交疊在一起,收斂著目光,露出一種思考的神色,“如果答案真是那樣,我或許,差他一個道歉。”

    這說的,是她之前幾次提出要文軒娶她為妻的事情。

    文軒卻早將那點事情忘在了腦後,此時正如臨大敵,全神戒備著。但他究竟為何要戒備?有什麽可戒備的?這個問題剛從心底深處冒出來,文軒便像是泄了氣一般,神情一下子低沉了下去。

    沒什麽可戒備的。這個問題,他該回答。

    慕容鳳認真看著他,靜靜等待著。

    而文軒放下戒備後的第一反應,卻是迷茫。是啊,他們究竟算是什麽關係呢?

    文軒想了很多,想到簡易一直以來跟在身邊的身影,想到對方羞澀時臉紅的模樣,想到最驚慌失措時忽然出現的支撐,想到對方溫暖且稍微硬朗的胸膛,想到那天夜裏那個偷偷摸摸的吻,然後垂下了目光。

    “大抵……”好半晌,文軒吐出一聲歎息,很慢地,每個字都要思考很久的,緩緩說道,“有些,曖昧。”

    是啊,曖昧,這是他經過這麽長久的思考之後,對兩人現在的關係所能下出的唯一的定義。文軒咀嚼著這兩個字,情緒漸漸低落下去。

    慕容鳳聽到這個答案,並沒有顯得意外。

    “真可惜。”她道,“好男人都和男人跑了。”

    分明正低落著,文軒聽到這句話,也忍不住被逗得笑了笑。

    “不過……曖昧啊……”慕容鳳也細細體會了一下這兩字,而後讚歎道,“真是一種美妙的關係。”

    美妙嗎?這個形容讓文軒無言以對,他一點也不覺得有哪裏美妙。實際上,他很不喜歡這樣的關係,黏黏糊糊,不幹不脆。

    可是文軒不知道要怎麽擺脫這種關係。這曖昧大抵起源於那夜簡易那個吻,然而簡易對此全無自覺,還自以為藏得很好,不知道究竟要到猴年馬月才會挑開那層窗戶紙。

    文軒暗道:難道反而要我先踏出那一步嗎?

    這也太沒道理了,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