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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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通界一遊,讓文軒下定了破蛹的決心。然而對他而言,究竟什麽才是那層束縛自我的蛹?天妖的血脈嗎?曾經文軒是這麽認為的,畢竟這血脈帶給了他太多痛苦。但他現在想作為他而好好活下去,血脈已經是無法再逃避,不得不接受的東西了。

    所以什麽才是那層必須掙脫的蛹?其實反倒是文軒那曾經身為人類的身份了。

    或者說,是那“我必須身為一個人類而活”的固執。

    而今文軒從小通界出去,一路行至那條名為落鳳嶺的山脈。此山由南向北不知綿延多少萬裏,東麵橫貫北寧中盛南豐三大洲,西麵那廣闊的土地卻隻被人們冠以一個名字——西冥。

    妖獸的樂園,西冥。

    文軒站在落鳳山頂,麵朝西邊,凝視許久。而後他回首看了眼東麵那些屬於修士的土地,搖了搖頭,笑著道了聲告別。

    文軒甩了甩尾巴,徑直越過落鳳嶺,邁入妖獸的領地。

    前方是他從未走過的路,充滿許多可怕的未知,他的目光卻堅定。

    何必總是擔驚受怕,何必總是自傷自憐?

    至少他還有著金丹的修為,至少他還有著能為自己爭出一片立足之地的實力。更重要的是,無論是人是妖,他都知道自己名為文軒,他的本心並不會因此而改變。

    是啊,既然已經注定不再是個純粹的人類,何不試試作為妖而活?

    就抱著這樣的想法,文軒毅然踏入了西冥。剛一邁過落鳳山,許多生活在西冥邊境的妖獸便已經注意到了這個外來者,亦有大妖發出吼叫想要將他驅逐出自己的領地,文軒卻一概不懼。

    既然來了,他就不會輕易離開。若是有妖看他不慣,不過一戰罷了。

    最開始,文軒隻想在西冥尋個立足之地,然而今天打跑兩個想和他爭地盤的,明天打跑兩個想用他果腹的,漸漸竟還打出了一點名聲。

    不知不覺間,整整數座山頭都歸文軒所有,而又有一群小妖跟隨身後。

    再後來,落鳳嶺以東,那群人類修士又出了幺蛾子。

    丹心苑竟與那盤踞北寧的大魔頭聯合,坑了蓬萊仙派和紫羽樓一個措手不及。蓬萊仙派內大乘修士直接隕落,整個宗門頓時分崩離析。紫羽樓稍好一點,門內大乘修士還留了一口氣,卻也損失不小,恨得牙疼。

    一下子幾大宗門撕破了臉,北寧中盛通通燃起戰火,不多時南豐也被這戰火燒到,尋常修士過得個個心驚膽戰,幾乎無法修行。外海中頓時又擠入許多人,更有修士幹脆一頭鑽入了西冥。

    但西冥妖獸,並不比那些殺紅了眼的修士好對付分毫。許多想要在西冥中避開戰火的人,最終都成了妖獸腹中之物。

    便是在這樣情況下,一對兄弟躲入了西冥,卻又在妖獸環繞下步步維艱。

    “小弟,別怕。”那兄長咬牙握住自己的劍柄,“你我好歹也都是個凝元期的修士,尋常妖獸奈何不了我們。”

    話雖如此,他們卻已經在之前一場戰鬥中受了傷。如今這位兄長腰腹一側血流不止,他弟弟更是隻剩下一隻腳能站。“哥,”那小弟哭喪著臉道,“如果實在沒辦法,你就丟下我吧,好歹保住你自己。”

    那兄長聞言大怒,正欲喝罵,卻見眼前一道綠影一閃,連忙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隻草精。雖然也是凝元修為,但草木之精不善爭鬥,比其他凝元妖獸弱上許多。更重要的是,草精集天地靈氣所生,若得此一株,煎熬入藥,不僅能讓他們兄弟兩人身上的傷勢痊愈,更能補足他們在這段時日裏所虧損的精氣,讓他們在之後的幾天裏好過許多。

    兄長的雙眼立馬就亮了,連忙又將劍柄一握,果斷打算冒險一試。可他們現在身上都帶著血腥,那草精剛一靠近就有所察覺,轉眼就又退了開。

    兩人哪能放任她逃掉?紛紛架起遁光,在後麵追趕不止。

    草精一路逃著,速度不可謂不快。但那對兄弟顯然在飛遁一道上有著特殊的造詣,非但怎麽也甩不掉,還越追越近。

    很快,草精有些力竭,速度可見就慢了。那兄長連忙一催遁光,眨眼又追上許多,正欲出手,卻聽身後一聲驚叫。

    是他弟弟的聲音!此人連忙回頭,隻見不知何時又出現一隻蛇精,正將他弟弟捉在手中!

    此人大怒,剛想與此蛇精大戰一場,就聽四麵八方都有腳步聲傳來。

    而後不過片刻,又有許多妖物從樹後石後現出身形,放眼望去足足十餘隻。雖然其中有些不過是築基煉氣,已經凝元的卻也不下一隻手,絕對不是這兄弟二人可以對付的。

    “連我們虎牙山的妖也敢惹?”那些妖物護在草精身前,個個凶神惡煞,“真是不想活了!”

    兄弟兩人這才知道此番捅了馬蜂窩,想著好不容易活到現在卻還是落到了一群妖物手中,心裏都是哇涼哇涼的。再加上他們身上本就帶著傷,強行催動遁光又耗了更多精元,此時身心皆損,那當弟弟的兩眼一黑,竟直接暈迷過去。當哥哥倒是強點,還想著掙個魚死網破,卻不過一個回合便也被擊暈。

    暈迷之前,他們隻聽到那群妖物兩句對話。

    “來得正好,正好給老黑我打打牙祭。”

    “想得美!難得逮到活人,不得先送給大王看看?”

    原來是要上供給大妖塞牙縫啊……兄弟兩人腦中最後心如死灰地閃過這麽一句話,便徹底不省人事。

    不知多久之後,那兩兄弟卻又幽幽轉醒,竟再一次睜開眼來。

    他們盯著眼前對方的臉,心中想的都是同一句話:竟然還活著?

    再後來,外界聲音才漸漸傳入他們的耳中。他們正被放在一處還挺大的廳中,四周還聚集著不少妖物。而後他們抬起頭,就看到正前方有個稍微高些的位置,一隻看不出是什麽妖的妖正坐在上麵,被群妖擁簇在其中,想必就是所謂的“大王”了。

    仔細一看,這“大王”長得還挺像一個人類,麵容還很俊朗,隻是頭頂一對說白不白說藍不藍的耳朵,身後圈著一團毛茸茸的尾巴,雙眼湛藍湛藍的。

    而那隻之前被他們追逐的草精,此時也正站在一旁,對他們怒目而視。

    見兩人已經清醒,那“大王”伸手指了指那草精,問他們,“她是怎麽得罪你們了,讓你們那樣窮追不舍?”

    聲音竟然也挺好聽的,兩兄弟有些驚訝。西冥的妖獸雖然大多也能口吐人言,卻都帶著某種口音,眼前這“大王”卻連這口音都沒有,簡直像是在落鳳嶺東邊長大的。

    當然,實際上這位“大王”就是在落鳳嶺東邊長大的——也就是文軒咯。

    說來神奇,想當初文軒隻想給自己找個立足之地,如今僅僅十年過去,竟然不知不覺就混成了一個山大王,隻能說人生果然處處充滿了無奈。

    而在驚訝過後,其中那兄長的火氣就上來了,梗著脖子道,“要殺就殺要刮就刮,哪裏來這麽多廢話?”

    文軒也不惱,就看著他們笑,目光卻更多是落在身後的弟弟身上。

    那位兄長被這目光提醒,心裏咯噔一響,意識到自己此時並非什麽孤膽英雄,還得想辦法保住弟弟,頓時後悔不迭。

    文軒看了他們這片刻,也就知道他們是說不出什麽理由的,便直接對那草精道,“既然他們得罪的是你,小綠,該怎麽處置,你說了算。”

    那名叫小綠的草精道,“會不會太逾越了?”

    “少來這套。”文軒哭笑不得,“當初要不是你傳授的訣竅,我還不知道多久才學得會化形呢,你就別和我客氣了。”

    小綠聞言,這才收起了那些惶恐,轉眼又是怒目而視,惡狠狠道,“那便將他們燒成灰碳,喂了山上的草木吧。”

    哎喲還真夠凶殘的,文軒不禁拍了拍胸口。文軒卻也沒提出什麽異議,隻將手一抬,讓群妖將那兩人給拖下去。

    “等等!”那當兄長的眼見就要連自己的弟弟也害死,頓時什麽硬氣都忘了,紅著眼叫喚道,“別殺我們!求求你們,別殺我們!我們很有用的,我們能幫很多忙!”

    但他也知道,妖獸凶殘,這種空泛的求饒誰也打動不了。

    為了至少保住自己弟弟的性命,此人絞盡腦汁,雙目盯著文軒緊緊看著,看著看著,竟然還真叫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此人雖然覺得不可置信,但時間緊迫,也無法多想,頓時又大叫道,“文道友!你是水雲宗的文道友吧!”

    原本一直挺淡定的文軒,聽到這話,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那人頓時知道自己猜對了,整個人卻越發緊張,生怕一句話說錯,“東邊有個人正急著找你啊!”

    文軒不禁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的第一反應,便是簡易終於找他了。但是再想他就知道不對。若是簡易,絕對不會說什麽“水雲宗的文道友”。

    “誰?”文軒問道。

    那人鬆了一口氣,“放了我弟弟……”

    “拖下去。”文軒一甩手,表示懶得與他討價還價。

    那人急了,頓時放棄了一切手段,連珠炮一樣就把事情說了一遍。

    這正在尋找文軒之人確實不是簡易,說來讓人意想不到,竟是那秦時宇。當初蓬萊仙派分崩離析之後,秦時宇就拉了一群人自立門戶,還折騰出了不小的勢力。在那樣的環境之下,不得不說此人確實本事驚人。

    數月之前,秦時宇忽然火急火燎開始尋起了文軒的蹤跡,甚至畫了文軒的畫像四處張貼。那位兄長正是因為曾經看過文軒的畫像,才終於勉強認出了文軒。

    文軒聽完這些,沉默許久。

    然後他歎了口氣,對身旁小綠道了句抱歉。這兩人他得保下來了,因為他決定要離開西冥,回東麵去一趟。帶兩個活著的修士在身邊,能讓他這一趟走得輕鬆不少。

    而他之所以決定走這一趟,自然不是因為秦時宇,而是因為他又想起了簡易。

    如今秦時宇找他都能找得人盡皆知,簡易又究竟在做些什麽?

    想當初,剛到西冥的時候,文軒可是隨時防著自己會被簡易找到,隨時覺得或許下一刻簡易就會再次出現在他眼前的。這使得文軒覺得時間異常緊迫,做什麽都得爭分奪秒。他得及早適應自己妖獸的身份,及早知道一隻妖獸要怎麽保障自己的生活,更重要的是及早重新建立起自己的自信,萬萬不能在被簡易找到時還像之前那樣,竟然一切都依賴起簡易來了……可是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做好了一切,簡易卻始終沒有出現。

    文軒當然也曾想過,或許簡易已經放棄他了——但他又下意識告訴自己,這是不可能的。

    於是,事到如今,曾經口口聲聲表示無論他逃去天涯海角都能找到的簡易,反而要他回頭去找了?簡直不像話。

    雖然不像話,文軒卻還是在數日之內便做好了該做的準備,帶著那兩個修士和幾隻小妖,浩浩蕩蕩翻越落鳳嶺,到東麵去了。

    因為毫無頭緒,文軒還是先去會了會據說正急著找他的秦時宇。

    秦時宇如今也早已結丹,正在努力像元嬰進發。這在中盛洲,其實是一個上不得台麵的修為,難為秦時宇交遊廣闊,竟然連許多大乘修士麵前都說得上話,硬是在夾縫中生存了下來。

    而秦時宇之所以要找文軒,說白了,是有求於文軒。

    至於他為什麽要有求於文軒,就要說到那個一直跟著他的師妹薛冰兒……

    “打住,”文軒抬了抬手,表示他現在還有急事,不想聽這麽多,“其實我正在找當初和我一起離開水雲宗的簡師弟,不知道秦道友有何線索?”

    被這麽打岔,秦時宇自然不爽,但有求於人就是沒有辦法。文軒鐵了心要擺這個譜,表示不找到簡易就不聽他說話,秦時宇一看來硬的不一定打得過,也隻得乖乖提供了一點線索,讓文軒盡快把人找到,好盡快回來和他談他所求之事。

    據秦時宇所說,最後有人看到簡易,應該是在南豐最南邊的一處山中。

    這南豐最南邊的那群山,也是一塊傳奇之地,有著上古先人留下的遺府。但這麽多年下來,那些遺府裏能被帶走的都被帶走了,隻剩下一些空殼子。

    當然,其中也有一些例外。總有些地方,外麵設了重重障礙,內裏的東西卻根本不值得讓人闖過這些障礙,便成了漏網之魚。但這種漏網之魚,除非是剛巧需要其中之物,是很少會有人去撈的。

    如今簡易,便正陷在一個這樣的地方裏。七年前有人見他進了一座遺府,而後七年便再也沒有見過他出來。

    乍一聽這個消息,文軒是十分驚訝的。他怎樣也想不通,究竟是什麽地方這麽厲害,竟然能困得住簡易這麽久?

    當即文軒就啟程尋去了。他找到那處遺府,懷著忐忑的心情繞過門口兩個石柱,又走過一段路,一轉彎……

    便看到了簡易那久違的身影。

    眉眼清雋,青絲玄服。簡易就正坐在一處石塊邊上,閉著雙眼,神色間不見絲毫異樣,仿佛隻是熟睡。

    這麽多年沒見,文軒本以為自己會有許多感慨,結果卻隻有“久違”二字。

    等到他再走近一看,便終於看出來了,這裏設有一處幻陣。簡易便是被這個幻境給困住了。

    可問題還是那個問題,究竟什麽幻陣這麽厲害,能困得住簡易七年?

    簡易的神色還不見絲毫痛苦,似乎還有點滿足。

    文軒帶著心中的懷疑,將自己的手心貼在簡易的額頭,將自己的神念渡了一絲進去。很快,那困住簡易七年的幻境,便也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隻見一彎小溪,一座木屋,幻境中簡易在屋前習劍,而幻境又變出一個文軒,在邊上含笑看著。

    就這玩意,困了簡易整整七年。

    文軒將神念退出,看著眼前這個依舊在幻陣中止步不出的少年,不禁痛心疾首:你就這點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