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八十一章

字數:6865   加入書籤

A+A-


    人都說習慣是最可怕的一件東西。比如當初文軒剛剛變為妖獸時,怎麽都無法適應自己那毛茸茸的狀態,化形後也對自己的耳朵和尾巴毫無辦法,然而僅僅十年過去,他就沒覺得身上這些多出來的部分和其他地方有絲毫不同了。

    尤其是在寒冷的夜裏,懷裏不抱著個尾巴簡直睡不著覺。

    結果今夜,他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將懷裏的東西揉一揉抱一抱,忽然發現那並不是記憶中所熟悉的毛茸茸的觸感,驚得一下子就清醒了。睜開眼一看,隻見自己懷裏摟著的是一個人。再低頭一看,自己的尾巴正勾在那人腿上。

    文軒老臉一紅,咻地就將尾巴甩向了背後。

    然而剛剛甩到一半,懷中的人就伸出手,將那尾巴抓在手裏,用指腹輕輕揉著,低聲問道,“師兄,你怎麽醒了?”

    文軒怎麽能說是因為懷裏忽然抱個人不習慣呢?

    文軒隻得咳嗽一聲,顧左右而言他般問道,“你怎麽也醒著?”

    “太高興了,睡不著。”簡易邊說著這話,邊蹭了蹭文軒的頸窩。雖然睡不著,之前文軒熟睡時,他卻不敢妄動,一直僵僵地躺在那裏。如今文軒醒了,他便像是脫了韁一般,蹭得肆無忌憚。

    文軒被蹭得有些癢,不由得往後一退。這麽一退,渾身的酸麻又從他骨子裏泛出,讓他忍不住哼哼出了一聲,腦中也回想起了之前那激烈至極的畫麵。

    真的,真的是太激烈了。最後他們從那棵瀑布邊上的野樹下離開的時候,文軒幾乎已經走不動路,是被簡易抱著運回來的。那麽長的一段路,自然會被文軒手下的小妖看到。回想起那些小妖當時的神情,文軒幾乎要眼前一黑。

    就算他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在意形象二字,一想到那些小的們以後會怎麽看他,他心中也忍不住咯噔一下。

    正咯噔著,他低頭一看,卻發現簡易眉頭微皺,顯然也正煩惱著什麽。文軒頓時忘了自己那點小煩心,關切問道,“你在想些什麽?”

    “我……”簡易有些難以啟齒,“我以後……可能沒法像以前那樣有用了。”

    這說的是他已經無法再推演天機之事。因為用光了那圓玉法器中所蘊含的力量,簡易如今已經失去了他最大的優勢,剩下隻有他對原著的了解了。然而因為他的到來,這個世界中已經有不少被改變,原著所帶來優勢也是有限的。

    文軒終於知道為什麽簡易會找不到自己,更知道那些力量就是在尋找他的過程中被一口氣揮霍殆盡的,不禁哭笑不得。他揉了揉簡易的腦袋,“我的簡師弟,就算沒有這些東西,也是最厲害的。”

    簡易抬起頭,眸光亮亮的。

    “所以你找了我三年,最後實在找不到,就去幻陣裏待了七年?這就太不像話了。”文軒又埋怨道,“幸好我忍不住來找你了,不然得等到天荒地老去。”

    這話讓簡易有些羞愧,然後簡易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師兄,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啊……”於是文軒也總算想了起來。

    簡易的下落是秦時宇告訴他的,照理是承了秦時宇一個人情。如今簡易已經尋到,理應該回去還情了。

    簡易聽到秦時宇的大名,卻臉色一黑。憤慨不已,“他也配?”

    文軒無奈摸了摸簡易的頭頂,“另一個故事中的再多恩怨,也不該在什麽都還沒發生的時候耿耿於懷。”

    是啊,文軒看過簡易的記憶,也在那記憶中知道了一些原著會發生的事情,知道了自己最終的結局。而那個結局,與秦時宇關係重大。

    一切都因為那件秦時宇準備求他之事。

    還是從那個一直跟在秦時宇身後的薛冰兒開始說起吧。這個姑娘,祖輩是蓬萊仙派的人,在蓬萊北的地位不低,天資也不可謂不高,但性格嬌縱蠻橫,加上目光短淺,時常做出愚蠢之事。這樣的女人,雖然身後也不乏追隨者,但實話實說,並不是秦時宇該看得上的,秦時宇卻一直都將她帶在身邊。哪怕蓬萊仙派分崩離析之後,薛冰兒依舊是秦時宇後宮中地位最高的一個女人。

    究其原因,並不是秦時宇對這個女人多麽青睞,而要落到另一個女人頭上。

    秦時宇兒時遭逢大難,家破人亡,自己也險些喪命,幸好一位路過的蓬萊仙派女修挺身相救。那女修救了秦時宇的命,自己卻身受重傷,不久便一命嗚呼。而後這女修家中的長輩收集了她破碎的神魂,用秘法令她轉世到一個女嬰身上,便是後來的薛冰兒。

    但這等秘法做出來的轉世,與前世還是有著太多不同。為此,秦時宇一直試圖讓那名女修從薛冰兒體內蘇醒。原著中,秦時宇在魔頭陷阱中尋到那本極水之根能用的功法,便迫不及待地交給薛冰兒修煉,隻因為那女修便是一個極水之根。然而薛冰兒本事的靈根卻離極水之根差了那麽一絲,就因為這麽一絲,薛冰兒最終承受不了自己所學的功法,肉體潰爛,渾身靈骨幾乎碎成粉末。

    要救薛冰兒,唯一的辦法,就是另尋一副極水之根,將這靈根移植給她。

    原著中,秦時宇曆經千難萬險,終於潛入紫羽樓,尋到已經在那兒被奴役了百年的文軒,提出了一個條件。他可以將文軒救出去,但文軒必須將極水之根交給薛冰兒。

    文軒同意了,因為他太過渴望自由。

    然而等到終於離開了紫羽樓,文軒又毀約了,趁秦時宇不備逃走了,因為沒了極水之根他會死。

    就是這件事,讓文軒繼欺師滅祖後又多了第二個罪名,忘信棄義。這兩個罪名加在一起,最終導致了文軒哪怕死後也遭萬人唾罵的結局。而且在很多時候,這第二個罪名其實還大一些,因為秦時宇最後一統天下,成為了此界當之無愧的帝王。

    文軒卻最終也沒能活下去。秦時宇後來找到了他,用一柄利刃紮進了他的心口,終於奪去了他的靈根。

    這些劇情,都是原著裏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簡易早就知道,文軒現在也知道了。

    “你還要去幫他嗎?”簡易咬牙切齒,“我早說過,那女人是個禍害,隻可惜當初沒能將她幹掉……”

    見他又露出這種狠厲的表模樣,文軒輕輕拍著他的肩,總算將他安撫下來。原著裏恩怨再多,也始終隻是原著裏的,不是嗎?現實則是,文軒確實依賴秦時宇說給的訊息尋到了簡易。甚至於為了讓他在南豐境內自由行走,秦時宇還給了他許多掩護。

    當然,通過原著,文軒知道了秦時宇想求的究竟是什麽,心中總不至於少了防備。

    翌日清晨,文軒身上的酸麻稍微好了一些,至少能如常走動了。簡易卻始終守在他的身旁,伸著雙手像護什麽一樣護著他,生怕他會忽然摔倒似的。

    令文軒稍感安慰的是,那群小妖對文軒的態度並沒有太多改變。

    隻是在看著簡易的時候,這群小妖個個麵露崇拜,那神情簡直像是在看著一個英雄。

    文軒又休息了片刻,便徹底行動如常了。而後他帶著簡易與一幹小妖,終於去赴了秦時宇的約。

    秦時宇早就急著等他了,見他一來,便忙不迭領入廳中,很快說明了自己的需求。

    文軒聽完,不禁與簡易對視了一眼。

    兩人眼中都傳出同樣的訊息:果然如此。

    這一世,分明簡易帶著文軒也去了那魔頭所布置的陷阱,造成了雙方都不得不回稟宗門的結果,使秦時宇無法獲得許多本應得到的收獲,但那一本功法,最後竟然還是落到了秦時宇手中,將薛冰兒害到了與原著裏同樣的境地。

    誰能想到,紀子昂身為水雲宗掌門,為了阻礙文軒得到合適的功法,竟直接將那功法給了蓬萊北。

    “文道友,”秦時宇深深吸了口氣,“我知道,我們以前從來沒有過多少來往,甚至還有過摩擦,我的請求多少有些強人所難。但此時此刻,我已經毫無辦法了,隻能來求你了。”

    說著,他將文軒等人領進一間密室,讓他們看到薛冰兒。

    剛一望見躺在冰床上的那個身影,文軒就愣住了。在此之前,他對薛冰兒從來沒有過什麽好印象,卻還記得那是個外表什麽嬌俏的姑娘。如今所見,卻隻是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而已。

    薛冰兒渾身都皮膚都已經破裂,血肉外翻著,已經絲毫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她現在一定是什麽痛苦的,那破碎的身體卻一動不動。靠進了,能感到她四周全是冰冷的寒氣。為了讓她能留得更久,秦時宇已經動用法術,將她的時間給凍結了。

    看到眼前景象,文軒無法不歎一口氣。

    “秦道友,”他問,“你當初,將那本功法給她的時候,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嗎?”

    秦時宇臉頰一抽,並未回答。

    文軒便又換了種問法,“若早知如此,你還會做同樣的事情嗎?”

    “現在再想這些,還有什麽意義?”秦時宇咬了咬齒門,“隻求你幫幫我……”

    “如何幫?”文軒側著身,看似隻是隨便改了個戰力的姿勢,右手卻已經滑倒腰間,隨時可以握住飛劍,“你所需的東西,我斷然沒有理由舍給你。”

    是啊,原著中,文軒被紫羽樓奴役百年在先,才會沒有絲毫選擇,不得不答應秦時宇所提出的條件。現在的文軒可沒有處於那麽不利之中。原著中他尚且知道要跑,現在他更沒理由直接交出自己的靈根。

    秦時宇自然也知道,他根本沒辦法讓文軒交出靈根。

    幸而因為簡易所帶來的改變,秦時宇現在找到文軒的時間,比原著裏早好幾十年。薛冰兒的病情尚未惡化到非整副極水之根不可的地步,秦時宇現在還在退而求其次的餘地。

    “文道友,你不需這樣,我隻想讓你幫個小忙而已。”秦時宇比對著自己與文軒的實力,看了眼站在文軒身後的人,臉色忽明忽暗地權衡了片刻,終於做出了決定,“我隻想請你給萬暉商行的慕容現在去一封信……”

    秦時宇退而求其次的結果,便是慕容鳳手中那天妖之角。

    如今慕容鳳體內火毒早已徹底拔除,那天妖之角在她手中已然是個擺設。可曾經有不少人都向她求購過此物,甚至有人開出過天價,卻通通被她拒絕。慕容鳳更是明言,這樣東西,除非文軒找她要,她是絕對不會交給其他人的。

    聽完秦時宇的解釋,文軒點了點頭。若是如此,這還真的隻是舉手之勞。

    文軒又看了薛冰兒那淒慘的模樣一眼,“但那天妖之角,真的足夠救她嗎?”

    秦時宇聞言,臉上陰霾一閃而過,“就算救不了她,總能緩解她的情況,讓她留得更久一點。隻要換來時間,總還有希望。”

    文軒臉上浮現出不忍之色,“那她又得痛苦更久了。”

    “有什麽辦法?”秦時宇懊惱道,“想救她,隻有這個辦法。”

    “若你早知如此……”

    又來了,又是這個問題。方才文軒問這問題,秦時宇便沒有回答。此時文軒又問,秦時宇隻覺得胸口堵了一團火,幾乎就要噴發,“早知道又如何?我讓她修習那功法,本也是為了救她。”

    這個“她”,指的並非薛冰兒,而是當你那名女修。

    聽到秦時宇這話,文軒還沒說什麽,簡易卻猛的抬起頭來。

    自從隨著文軒來到秦時宇府中,簡易要麽看文軒,要麽看自己的腳尖,就沒正眼看過秦時宇一下,仿佛在用這種方式表達他對這個角色的厭惡。直到此時,他第一次將視線落到秦時宇臉上。

    “全都是為了她?”簡易複述著,反問道。

    他知道為何這句話這麽吸引他的注意,因為他也曾經說過許多類似的東西。他也曾經認為這句話十分有力,認為這句話能代表他無私的奉獻。然後在那段文軒離他而去的日子裏,他一個人默默回憶著,一個人默默思考著,一個人默默反省著,終於發現這樣的話實際上有多麽混賬。

    “你覺得你全是為了她嗎……”簡易看著秦時宇的雙眼,“但你有聽過她的選擇嗎?”

    在原著中,直到秦時宇從文軒體內抽出靈根,安進了薛冰兒體內,“她”一直因為法術而被凍結著,連一句話也沒能說出過。和驕縱蠻橫的薛冰兒不同,當你曾為了一個陌生的男孩挺身而出的“她”,真的會因此而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