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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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易這句質問,簡直就像是直接在秦時宇臉上抽了一巴掌。
秦時宇心中一股無名之火刹那間升起,不禁對著簡易怒目而視。文軒卻擋在簡易身前,平穩地回望過去。
兩方這麽僵持片刻,到底還是秦時宇有求於人,先服了軟。而後秦時宇又看了冰床上那血肉模糊的人影一眼,忽然失去了與文軒等人繼續糾纏的興致。他隻確認文軒已經答應他的請求,便將這些人帶出了這處密室,再次帶到那個廳中,引來侍女招待。
但秦時宇竟然還是對簡易的那句話耿耿於懷,借著侍女給他倒茶的時候,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又知道些什麽?”
簡易都懶得回答,隻抬起頭來,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簡師弟。”文軒發現這邊的狀況,連忙伸出手來,在簡易肩頭按了按,回護之情溢於言表。
就這麽一瞬間,秦時宇看著文軒按在簡易肩頭的那隻手,忽然覺得之前簡易那句質問其實並沒有抽到他的臉上,而是抽到了他的心上。
秦時宇一下子有些憤怒,有些彷徨,有些不甘。他悶悶喝下手中的茶,告了辭,竟丟下一屋客人先離開了。
“師兄,”簡易這才略帶羞愧地問,“我又節外生枝了嗎?”
文軒在他腦袋頂上輕輕一拍,“沒事。你那話,問得對。”
簡易看了眼秦時宇離去的方向,自嘲笑道,“對又如何錯又如何,反正他總是聽不進去的。”
“何以見得?”文軒側過身,“我看他很在意啊。”
簡易卻始終不以為然,言辭之間對秦時宇這個人真是鄙視得很。他熟讀原著,自然知道這個原著中的第一男主是何等的固執己見,永遠對自己的判斷充滿自信……
鄙視的話還沒說完,那密室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法力的波動。簡易未完的話語就這麽頓了一頓。
他勉強判斷出,似乎是之前那凍住薛冰兒的法術,解凍了?
確實解凍了,就解了那麽片刻,很快又重新被人給凍上。但在這麽一解一凍的僅僅片刻間,又有一種更奇特的法力波動傳來。這波動更為強烈,就連文軒手下許多剛剛凝元的小妖都感受到了,個個麵露驚奇。
簡易那原本不屑的神情不禁呆滯在臉上。
很快,秦時宇再度回到廳中。這次他卻是直接衝殺進來的,雙目通紅,目光直直瞪在簡易身上,帶著一股想要將其挫骨揚灰般的痛恨。
“秦道友。”文軒這次沒再攔在簡易身前,而是站在了簡易身側,“何必遷怒?”
這四個字讓秦時宇稍稍冷靜了些。他花費許久,將目光中的痛恨收了回去,卻又泛上一種抑製不住的悲痛,壓得他雙肩都有些下沉。
片刻之後,秦時宇招了招手,送了客。
直到這個時候,簡易依舊雲裏霧裏,不可置信。
“簡師弟,”走在回程的路上,文軒忽然有些好奇地問,“在那個故事中,她蘇醒之後,所做出的選擇是怎樣的?”
文軒在簡易記憶中所看到的原著,隻是簡易反複琢磨過的那一部分,並沒有更之後的劇情。簡易聽到這個問題,卻搖了搖頭,“那個時候,她所麵臨的選擇已經不一樣了。”
是啊,在原著中,“她”從未得到過選擇“是否要用別人的命換自己的命”的機會。當她終於可以做出選擇,那選擇已經變成了“我已經為了換回你弄死了好幾個人,是死是活你自己看著辦吧”。
何等的殘忍狠絕,又是何等的□□無縫?就是原著中的這些情節,讓簡易相信秦時宇這個人根本不可能被說動,然而……
文軒歎了聲道,“現在她得到機會了。”
簡易一時間無言以對。是啊,方才那些奇怪的情形,隻有這麽一個解釋。
“簡師弟,人在不同情境下能做出的改變,比你以為的大。”文軒湊過去,拍了拍簡易的肩,“你一句話能帶來的改變,也比你以為的大。”
簡易靜靜地聽著這些話,回想著方才秦時宇那悲痛欲絕的模樣,心中竟隱隱泛出震撼之感。
文軒帶著簡易與那群小妖回到洞府,給慕容鳳去了信,提了天妖之角的事情。
數日之後,秦時宇便從慕容鳳手中購得了此物。
又過了數十日,文軒都在盤算著重回西冥了,秦時宇忽然特地上門拜會。
這次秦時宇卻不是一個人,身後還帶著一名女子。因為天氣寒冷,女子起初將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直到進了屋中,摘了帽子,才讓人赫然看清她的容貌。
薛冰兒。
從那眼角眉梢中的傲慢很容易看出,是薛冰兒,而不是“她”。
“冰兒,”秦時宇指著文軒道,“這次你能得救,多虧了文道友,還不快道謝?”
薛冰兒兩分不耐,三分別扭,卻好歹乖乖行了禮,好好道了一個謝。
這女人許多年前所弄出的麻煩還讓文軒與簡易記憶猶新,忽然受這麽一個禮,兩人都有些不知如何反應。
結果薛冰兒道完這個謝,原地扭捏了兩下,竟又磕磕絆絆地道,“當年我年少無知,狂妄自大,做了許多錯事,還請、還請……”她終究是個沒道過歉的人,一席話說到最後磕絆許久,也沒能將“還請原諒”四個字給說清。
文軒與簡易早已驚呆,哪裏還在意這種小節?再說此女有這麽一遭,也是夠慘的,文軒這種好人,當然不會再計較過去的那點齟齬。簡易倒是想計較,但此情此景,他終究也沒法將這席道歉給拍回到薛冰兒臉上,到底還是默默收下了。
秦時宇帶她過來,就是特地讓她來與兩人道謝與和解的,看到眼前情況,登時也十分高興。隨後秦時宇留下一地禮品,便又帶著她告辭了。
至於那個秦時宇原本想救的女人?哦,那時秦時宇忽然想不開,將凍結法術解開一瞬,想與她說兩句話,其實隻是心懷僥幸,認為說不定她能理解自己的用心,實在不行再凍上也不遲。誰知道那女人那樣決絕,就那麽一瞬間的機會,她一句話不說,頓時便自毀神魂,將身體還給了薛冰兒。
隻留下薛冰兒,一個天妖之角便足夠救活了。
秦時宇失魂落魄的好幾天,最後還是接受了現實。好歹薛冰兒跟他這麽多年,能救回來也挺好的。至於那個女人,他曾經努力那麽久,卻還是抵不過她自己的選擇,終究隻是一場鏡花水月罷了。
等到這兩人走後,簡易留在原地,還覺得難以置信。
薛冰兒那扭捏的道歉與之前秦時宇那悲痛欲絕的模樣重疊在一起,竟讓簡易生出一種被原本最厭惡鄙視的人給比下去了的不甘來。
他懷著這種莫名的不甘,在原地轉了幾個圈圈,忽然抬頭,望向了門口處照進來的陽光。
簡易眯眼瞧了這陽光片刻,然後邁開腳步,走了出去。
這世道亂了好些年,虧得秦時宇長袖善舞左右逢源,這塊地界倒是比其他地方稍微太平一點。
簡易飛到上空,漫無目的遊蕩片刻,忽然看見一個修士躺倒在一處山穀裏,渾身青紫,已經有氣出沒氣進了。
簡易一眼看出這是中了毒。他一路飛過,卻又想不過飄了回來。而後他降到那修士身邊,取出自己隨身所帶的丹藥,遞入對方口中。丹藥很有效,不多時那修士便哼哼唧唧地轉醒了。
等到文軒一路尋到他時,簡易已經與那修士邁過了謝謝與不謝的階段,相談正歡著。
簡易與那名修士揮手作別,笑眯眯地回到文軒身邊。
“那位是……”
“新交到的朋友。”
簡易答得理所當然,卻不知道這句話在文軒心中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新交到的朋友?簡易以前眼裏隻有文軒,可從來沒有交過什麽朋友。
等回到了洞府,文軒又看出了更多不同。
簡易竟對那些小妖萬分友好,不多時就與他們打成一片,還與其中幾隻比較自來熟的稱兄道弟了起來。要知道,以前對於這些會圍在文軒身邊的人,簡易不仇視就不錯了,怎麽還會如此友好?
等到天色將晚,文軒終於忍不住一問。
“是有一些變化……我想試著改改。”簡易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腦袋,“我想試著……走出去。”
原來如此。那日文軒說過的話,簡易還是聽進去了。文軒不禁老懷甚慰。
簡易側過身子,看著院落裏斜斜照入的夕陽。
他大概是想了一些什麽,半晌之後,忽然開口道,“師兄,我想去歸月島看一看。”
這一驚可非同小可。歸月島,這三個字,在這些年文軒默默抱著尾巴的夜裏,也時常被他自己想起。但他怎樣也想不到,簡易口中竟會說出這三個字,說出這一句話。
文軒欣慰地點了點頭,“你是去該看看,你還……”
“欠他們一個道歉。”簡易自己補上了後麵半句。
隨後簡易想起自己曾做過的事情,不禁沉默了下來。他曾固執己見,認為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隻會傷害文軒,如今卻恍然驚覺,那其實隻是他的自欺欺人。他迷信原著,其實隻是因為原著能讓他相信文軒除了他外一無所有。
如果不是他拿著原著斷章取義,故意讓文軒誤解那些傷害的起因,說不定歸月島那些人不會失去他們的島主,不是嗎?
簡易朝前走了兩步,像是要走入夕陽。
文軒原本很欣慰地看著他,看到他這被夕陽所拉長的背影,心裏卻猛地忽悠了一下。
他的簡師弟,終於走出去了,從那條隻有他的窄路裏。
會走遠嗎?文軒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種不安。
卻就在這種不安剛剛冒出來的時候,簡易回過頭,朝文軒伸出手,笑著道,“師兄,你與我一起去吧。他們知道你還在,一定會高興的。”
文軒將手搭在他的手上,就像是雙腳踏上了實地,心裏一下子就踏實了。是啊,他的簡師弟,縱使走得再遠,也始終會在他的身邊。
夕陽將他們的影子一起拉長。他們肩並著肩,就像是以往在許多日子裏的那樣。
但與以往還是有些不同的。片刻後,兩道影子開始並在一處。
簡易摟著文軒的肩,在脖頸處輕輕一啃。
“師兄,若我以後想走遍天下,你會陪著我嗎?”
“當然。”
文軒欣然點頭,像點下一個有關終生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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