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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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秘密

    雖說板牙奶奶想叫江葦青養好了身子再跟雷寅雙回家去,可這倆孩子誰都不依。於是吃完早飯後,小老虎便把小兔子背回了家。

    虎爹心疼女兒,想要擔起背小兔的“重任”,卻叫小老虎給拒絕了。

    小老虎喜滋滋地把小兔子背進她的“虎穴”,拉開自己的被子把小兔“弟弟”給裹嚴實了,又親昵地在小兔臉上捏了一把,叫了聲“乖”,便挽起衣袖,準備去收拾“兔窩”。

    她出來時,虎爹已經在收拾西廂了。

    一個沒有主婦的家,多少總有些雜亂。便是虎爹平常也還算是注意收拾的,可一不小心,西廂裏那張專門用來在夏天乘涼的竹床,還是成為這父女倆隨手亂扔東西的“寶地”。這會兒那床上便堆著許多衣物。有早該收進衣箱裏的換季衣裳,還有那臨時套了一下的外套等物。更別說,那窗邊桌子上堆著的一堆有用沒用的東西了。

    於是,東廂裏的江葦青便聽到西廂裏不時傳來一陣“乒哩乓啷”開箱關箱的聲音,以及虎爹問著“這個不要了吧”,小老虎反駁著“要呢”的聲音……

    要說這父女倆的性情簡直是南轅北轍,虎爹寡言少語,小老虎卻跟隻喜鵲似的,嘰嘰喳喳沒個安靜的時候。虎爹翻出小老虎隨手亂扔的東西後,小老虎便一邊收拾著,一邊給她爹講這東西的來曆——就好像那些東西不是她爹給她淘騰來的一樣。

    坐在床上,聽著西廂裏雷寅雙歡快的聲音,小兔江葦青的唇邊漸漸又露出那種帶著些許模糊的笑意來。顯然,這小老虎打小就是個念舊的,不管什麽破了壞了的東西,隻要是她爹給她弄來的,她都舍不得丟掉。

    他坐在床邊,一邊聽著那邊廂的動靜,一邊抬頭打量著這“虎穴”。

    雷家和王家一樣,也是一間正屋兩間廂房的三合院式房舍。且連這東廂的大小都跟板牙奶奶的屋子一樣。不過,板牙奶奶的床是正對著窗口放置的,小老虎的床卻是放在窗邊。

    床的旁邊,那窗台下,是一張沒有油漆過的簡陋木桌。桌上並沒有一般女孩房間裏都會有的梳妝盒子,倒是有一把梳子的。隻是那梳子的齒經過主人的一番蠻力摧殘後,參差不齊得簡直像被狗啃過一般。而就是這樣,顯然主人家並沒覺得它就不能用了,竟仍是鄭重其事地將它跟幾隻半禿的毛筆,還有一隻竹風車,一同插在一個大竹筒子裏。

    竹筒的旁邊,還放著一台磚硯和幾本書。除此之外,桌上還攤著個本子。小兔歪頭往那攤開的本子上瞅了一眼,然後便笑了。

    曾給虎爺做過一個月賬的他自然認得,這是雷寅雙的字。雖然她這時候的字還很稚嫩,卻已經顯出了以後那種張牙舞爪的霸氣——或者叫做隨心所欲。

    便如雷寅雙一貫的作風,當她想認真時,總能把事情做得很好,所以那開頭的幾筆字,寫得頗具格局。可從第五個字以後,她便耐不住性子了,那字漸漸開始變得任性隨意起來,直到最後變成一片簡直認不出來的鬼畫符……

    江葦青微笑著抬頭,看向床對麵的那片牆。

    沿門進來的那麵牆上,一溜掛著好幾件兵器。有弓,有劍,還有一卷長鞭。從那七零八落的陳舊劍穗上,和那磨得油光鋥亮的鞭子把手上,便能看出,顯然這些東西都不是擺設掛件……

    他正打量著屋內僅有的幾件家具時,外麵忽然傳來一陣人聲。他扭過頭去,便隔著窗戶看到,三姐和小靜還有板牙過來了。

    “雷爹爹,雙雙,”小靜叫道:“我娘叫我們來幫你們呢。”說著,幾個人全都進了西廂。

    一進門,幾人便看到雷寅雙站在那竹床上,伸著兩條胳膊幫她爹支楞著一個大木箱的箱蓋子。雷爹爹則一件件地往那木箱子裏塞著過冬的衣物。

    見他們進來,雷寅雙驚奇道:“你們怎麽來了?今兒不上課了?”

    因交不起私塾的束脩,三家孩子全都跟著姚爺爺在讀書。而因要安置小兔,小老虎則向姚爺爺那裏報了假的。

    三姐道:“我爺爺說,叫我們先來幫你。”又道,“你別以為你今兒能躲懶了,便是今兒不講新課,你昨兒的作業可寫完了?!”

    沒呢……小老虎不由泄氣地噘著嘴,衝她那低頭悶笑的爹做了個鬼臉。

    板牙的眼往屋裏找了一圈,回頭問著雷寅雙:“小兔呢?”

    “我屋裏呢。”

    板牙聽了,轉身就出了西廂。

    三姐和小靜則站在那裏,看著雷爹爹就那麽胡亂地將冬天的棉衣卷成一團,往那衣箱裏塞著。三姐才剛要張嘴說,這樣收衣裳是不對的,卻被小靜拉了一把。二人對著眼時,那父女兩個已經使著一身蠻力,硬是將那合不攏的箱蓋子壓嚴實了。

    於是小靜對雷爹爹笑道:“我爹爹和姚爺爺都在我家等著您呢,您趕緊去吧,這裏交給我們好了。”

    雷大錘回頭看看西廂,見隻剩下一些零碎物件需要收拾了,便笑著應了,轉身去廚房裏提了他的那套行頭出了院子。不一會兒,幾個孩子便聽到隔壁院子裏傳來三個家主相互打著招呼的聲音,然後那三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出了鴨腳巷。

    虎爹走後,雷寅雙從竹床上跳下來,抱著床半舊的床單對小靜和三姐道:“其他零碎我來收拾就好,咱們先把這床鋪了。”

    三姐立時衝她一翻眼,伸出一根手指往那床沿上抹了一下,然後將那沾著灰的手指杵到雷寅雙的眼前,道:“都髒成這樣了,怎麽鋪床單?!”又道,“平常你是怎麽打掃的?!”

    “這還用說?!”小靜卷著衣袖道:“定然是把看得到的地方胡亂抹一通,那看不到的地方就放著不管了唄。”

    她不顧雷寅雙的抗議,過去將那父女倆好不容易合攏的衣箱蓋子重又推開,一邊疊著被這父女倆弄得一團糟的冬衣,一邊頭也不回地教訓著雷寅雙道:“我說你好歹也是個女孩兒,你爹不會收拾,你倒也學著做點家務活呀!瞧瞧這亂的,難怪我奶奶說,你需要個後娘了!”

    雷寅雙立刻不高興地拉長了臉,道:“我爹娶老婆,難道就是為了叫她侍候我們父女倆的?!”

    “男人娶女人,可不就是為了有人侍候的?”小靜奇道,“以你的意思,那男人為什麽要娶個老婆?!”

    對於這個問題,雷寅雙覺得她有話要說,偏她腦子裏轉著的念頭,就跟前一晚做的夢似的,隻有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叫她說不出個大概來。她張了張嘴,最後撇著嘴道:“反正誰要是為了想我侍候他才娶我,我定然先揍死他!”

    三姐“噗哧”一聲笑了,挽著衣袖道:“聽聽聽聽,你倆都在說什麽呀!你倆的歲數加在一起,不過才夠嫁人的年紀而已,偏就已經把嫁人二字掛在嘴邊上了。也不怕人聽了笑話!”

    女孩子們一邊打掃一邊閑聊時,板牙則在東廂裏,雙手撐著床沿邊上,探頭瞪著小兔江葦青。

    他那長著幾點俏皮雀斑的鼻尖,幾乎都要蹭到小兔江葦青的鼻尖上了。江葦青不知他的用意,便微微往後撤著身子,看著鼻尖前的那幾點雀斑猛眨著眼。

    板牙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撇著嘴道:“也沒看出有什麽不一樣啊!不同樣是兩個眼睛一張嘴嘛!也沒看出來你比我好看到哪裏啊!”

    這倒是實話。雖然板牙爹和板牙娘,包括板牙奶奶,長得都是那種丟進人堆裏就再找不著的普通相貌,偏板牙姐弟兩個都會長,竟全都挑著父母最漂亮的地方長著。便是板牙的鼻子上麵長著幾點可笑的雀斑,卻仍然可以算是個俊朗的小男生——看著特別健康陽光的那種。

    而板牙之所以糾結著小兔的相貌,卻是因為,小老虎把小兔子背走後,他便聽到他奶奶跟他娘一邊收拾著飯桌子一邊議論著什麽“那孩子生得真好”,“一看就是個好脾氣”之類的讚譽,連他姐姐小靜也在一旁附和著說什麽“又乖巧又懂事”,包括一向對人挑剔的三姐都免為其難地給了那孩子一句“看著一臉聰明相”的評語,這不禁叫鴨腳巷裏唯一的男孩板牙深感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脅,所以他才特意跑來向小兔示威的。

    見小兔看著他那麽萌萌地眨著眼,那線條柔和的雙眼皮下,一雙映著他身影的眼眸顯得格外清澈明亮,板牙那想找他麻煩的心,不知不覺中就融化了。等他回過神來,他的手已經伸到小兔的頭上,揉著他那顯得格外柔軟的頭發笑道:“這一下,我可不是咱鴨腳巷裏年紀最小的一個了。來,叫聲哥哥聽聽。”

    江葦青叫雷寅雙的一聲“姐”,可以說叫得全無壓力,兼心甘情願(雖然其實他心裏一清二楚,他們二人當中誰大誰小),可要他叫板牙一聲“哥哥”,他就打死也不肯了。所以他抬著眼皮,以一臉呆萌呆萌的神情看著板牙,直看得板牙又是一陣手癢,忍不住伸手過去捏著他的臉道:“叫你小兔還真叫對了,瞧你看人時的小眼神兒,真跟隻小兔子似的。”

    七八歲的孩子,原就是正淘氣的年紀。且這板牙又是從小練武的,手上的勁兒跟雷寅雙一樣,常把握不住分寸。雷寅雙捏小兔的臉,哪怕用力大了,小兔都願意忍受,可換了板牙,他就未必了。

    板牙欺負著小兔時(他可是自認為是疼愛著的),卻是忘了一句俗語,叫“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板牙正好玩地揉捏著小兔那軟軟的腮幫肉時,小兔急了,伸手握住板牙的手腕便將他的手往下掰去。可板牙是練過的,隻一個反手,就叼了他的手腕,捏著他的手掌將小兔爪子反轉了過來。

    偏這一幕,叫虎爺隔著窗戶看到了。

    虎爺當時一聲虎嘯:“嘿!不許欺負我弟弟!”她把那*的抹布往窗台上一丟,就這麽直接翻過窗子,跳進屋內去解救她的小兔弟弟了。

    板牙自是知道那虎爪子的威力的,不等她靠前,便機靈地一個轉身,躲到了床尾處,衝豎著一身斑毛的虎爺笑道:“我逗小兔弟弟玩兒呢。”又道,“他的手好軟啊,跟棉花似的。”

    雷寅雙看到他擰小兔的手了,便瞪了板牙一眼,將濕漉漉的手在衣裳上擦了一下,過去捧起小兔的手,問著他道:“疼嗎?”

    小兔一臉乖巧地搖著頭。

    虎爺不信地擰了眉,道:“他都把你的手掰成九十度了,你竟還護著他……”說話間,她也感覺到掌心裏的小手軟乎乎的,便低頭看向小兔的手。

    叫她意外的是,小兔的個頭兒不大,一雙手倒比她的手看著還要大上一圈。偏這看著比她的手還要大了一圈的手,摸上去竟真跟板牙說的一樣,軟乎乎的,跟那棉花似的——難怪會被板牙掰成江葦青聽不懂的“九十度”。

    翻開他的掌心,她對比著自己的手,立時便發現,她的掌心裏簡直跟個男孩兒似的,生著成薄薄的繭子,而小兔的掌心裏卻是一片柔軟,且還泛著一片嫩嫩的粉紅……

    “看著就是不做事的手。”

    忽然,三姐的聲音在雷寅雙的身後響了起來。

    雷寅雙回頭,這才發現,三姐和小靜也進來了——從門。小靜正拿手指頭戳著她弟弟的腦袋,小聲責備著他:“看回家不告訴娘去!你欺負小兔!”

    板牙委屈道:“我沒欺負他,是他突然來抓我的手,我就那麽一叼……”

    江葦青的眼一閃,趕緊對小靜道:“他真沒欺負我,我們鬧著玩呢。”

    “是吧是吧!”板牙立時應和著,擠過三姐,往那床頭一坐,摟著江葦青的肩,一副哥倆好的架式,對幾個女孩兒笑道:“難得我也有個弟弟了,我怎麽可能會欺負他呢。”

    江葦青的眼忍不住又是一閃。

    他那不情願的眼神,立時叫一直默默觀察著他的三姐給抓了個正著。她冷笑著對板牙道:“誰說他是你弟弟了?不定他比你大呢。”頓了頓,又看著雷寅雙道,“不定他比雙雙還要大呢。”

    要說鴨腳巷的四個孩子裏,唯有這三姐生得貌不驚人。可她生得極白,那身賽雪肌膚常叫小靜都羨慕不已。而常言說,“一白遮三醜”,她若有心打扮時,也能把自己收拾成個清秀小佳人兒的,偏她總愛擰著個眉頭,眼眸裏透著股對誰都不信任的挑剔刻薄,叫人一看就覺得這孩子難以親近。

    江葦青抬頭看著三姐,見她那雙和姚爺生得一模一樣的三角丹鳳眼裏滿是對他的警覺,他便眨了一下眼,一臉乖巧地垂下頭去。

    見他垂下頭,雷寅雙立時腦補出他此刻難過的心情,便扭頭瞪著三姐嚷嚷道:“三姐!你別誰哪兒痛你就戳著誰的痛腳好不好?!你明知道他什麽都不記得了,偏還這麽說他!”

    三姐看著雷寅雙張了張嘴,一時無語了——這小老虎,平常不管她怎麽戳著她的痛處,她總笑眯眯地不當一回事兒,這竟還是她頭一次對她提出抗議。

    且還是為了個才剛認下的弟弟。

    三姐一撇嘴,不吱聲了。

    雷寅雙掉過頭來,又安慰著小兔道:“你別急,現在想不起來,總有一天會慢慢想起來的。”

    板牙不識趣地道:“萬一他永遠都想不起來了呢?”

    小靜立時在她弟弟肩上拍了一記。

    雷寅雙則看著小兔的眼道:“便是永遠也想不起來了,隻要你願意做我弟弟,我就永遠都是你姐姐,這裏永遠都是你的家。”

    仿佛為了彌補剛才刺到小兔痛腳的那句話一般,三姐忽然道:“他記不記得他家在哪裏倒不是最緊要的,不是說有人想要殺他嗎?依我看,這事兒才緊要吧。”

    “對啊!”虎爺的虎爪猛地往床沿上一拍,“竟差點給忘了!”又抬頭看著三姐道:“偏還跑了個人販子。我就怕那人販子跑去找那個什麽侯府,然後領著那些人追來,那就麻煩了。”許是怕嚇著小兔,她趕緊又扭頭拍著小兔的手安慰著他道:“你別怕,真打過來我們也不怕的,便是我打不過那些大人,還有王爹爹,還有我爹呢!”

    三姐抱著胳膊冷靜分析道:“若他們抬著侯府的名頭,再給小兔按個什麽罪名,然後帶著官府的人過來,怕就算是王爹爹和雷爹爹,都沒辦法跟他們抗衡的。”

    雷寅雙怔了怔,扭頭看著三姐。她知道,三姐這麽說時,心裏應該是有主意了。

    果然,三姐又道:“我想了想,這件事,我們得做點什麽。”

    “怎麽做?”鴨腳巷的孩子們同聲問道。雷寅雙又加了一句,“把小兔藏起來?”

    三姐白她一眼,“你能把他藏一輩子?!”又道,“便是你想藏,鎮上那些人不會跟人說有他這麽個人?!”

    “那怎麽辦?”

    “我的意思,最好是叫鎮子上的人對那個什麽侯府心生忌憚,不敢跟他們提到小兔。這樣一來,便是那個什麽侯府的人追來,我們隻給他們來個一問三不知,推個幹淨,然後再想著法子把他們往別的方向一引,也就沒麻煩了。”三姐道。

    “要怎麽做?”雷寅雙急吼吼地撲向三姐。

    三姐抿唇一笑,故作神秘地衝著幾個小夥伴勾勾手指,小聲將她的想法跟眾人說了一遍,又拿手指按在唇邊上,告誡著眾人道:“我偷聽到我爺爺跟兩個爹爹說,要把小兔的事瞞著我們,所以我們也得保密,不能叫大人們知道我們知道了。知道嗎?!”——而顯然,她是誤會了她所偷聽到的話……

    於是,小兔和鴨腳巷的大人們守了同一個秘密之後,又和鴨腳巷的孩子們有了個共同的秘密……